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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第5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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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依然没有放手。

既然抓住了,那么就永远不会放手。

哪怕手断了,也不放手。

哪怕死了,也不放手。

……

……

极淡的金晖,在眼睫毛前掠过,大地似乎不再有任何吸引力,宁缺抱着桑桑,顺着龙息,向天上飞去,向黄金巨龙的嘴里飞去。

两个人的头发与衣袂在空中飘舞着,看上去就像是两朵黑色的花。受到光明的威压,他开始不停淌血,血从黑色的花瓣上淌落,落到荒原上。

荒原地面上,大黑马拖着车厢拼命地奔跑着,它似乎忘记了恐惧,追逐着天上飞着的那两个人,不时发出愤怒凄厉悲伤的嘶叫。

宁缺看着它声音嘶哑说道:“真是头憨货。”

然后他向上望去,只见头顶的天空里是一片光明,除了光明什么都没有,显得那般的纯净,就像死亡那样纯净,于是他知道死亡马上就要来了。

他这辈子做了很多次选择,如今看来,那些选择真的没有什么意义,就像最后这一刻,他选择跳到空中,抱住桑桑一样。

不过有时候,选择本身就很有意义。

他看着桑桑笑了笑。

桑桑看着他笑了笑。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形忽然停住,不再继续向天空里、光明里飞去。

因为有只手伸到了天空里,抓住了宁缺的脚。

第五十九章 人间之剑(上)

宁缺抱着桑桑向光明飞去,已经飞了很长一段时间,荒原地面上的人已经快要变成小黑点,大黑马都已经快要看不清楚。

此时离地面已经极为遥远,按道理来说,除了飞剑或羽箭没有什么事物能飞到这里,更不可能有人伸手到天空里,便能抓住他的脚,除非那个人很高。

宁缺和桑桑穿过金黄色的龙息,轻轻落到荒原地面上,他把桑桑抱在怀里,抬头望去,发现身前这道身影确实十分高大。

那人看着宁缺和桑桑,背对着天穹和那只黄金巨龙,面容笼罩在幽暗里,看不清楚,身体的边缘仿佛被镀上了一道金光,似在燃烧。

那人站在荒原地面上,高大的身影却似乎将要触到天穹。

那人笑着说道:“选择本身也不见得有什么意义,但有时候,你我的选择能够影响到他人的选择,这便会变得有趣。”

……

……

在书院二层楼登山试的那个幻境中,宁缺和一个高大男子有过一番对话,当时他也一直没有看清那名高大男子的容颜。

“在光明与黑暗之间,你会选哪边?”

“我为什么要选?”

“你以前是怎么选的?”

“我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居然又能看到一株在墙头随风招摇的野草。”

“您看,我就说不是一定要选择。”

“可如果天塌下来怎么办?”

“天怎么会塌?”

“如果?”

“那自然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比如您这样的。”

……

……

书院登山后过了段时间,宁缺知道了那名高大男子是谁,多年后在梦境变成现实的荒原上,他发现自己说的那句话,竟是那样的准确——就算天塌下来又如何?总会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比如像老师这么高的人。

宁缺跪在高大身影之前,恭恭敬敬说道:“老师,您来了。”

“嗯,想来想去,终究还是想不明白,所以便来了。”

夫子抬头望向天空上极盛的光明与渐颓的黑夜,用自己的身体在荒原上留下一道荫凉,遮住宁缺和桑桑,黑色大氅随风飘摇,似将燃烧起来。

“我想了一千多年,在光明与黑暗的战争里,我应该站在哪一边,问题是我没有见过冥王,和他没有什么交情,我不喜欢寒冷,不喜欢佛陀看到的那个静寂乏味的世界,我也不喜欢昊天,甚至有些讨厌它。”

夫子说道:“所以我始终想做墙头草,风怎么吹便往哪边倒。这些年我一直在问你会往哪边走,其实也是在问我自己应该往哪边走。那年在梦里问你时,你说你也想做墙头草,真是令我老怀安慰,原来不选择比较重要。然而遗憾的是,墙头草并不那么好做,疾风能知劲草,也能断劲草。”

宁缺看着夫子担心说道:

“但您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夫子看了桑桑一眼,平静说道:“也许我的选择最终会被证明是错误,但至少现在,我想这样选,那么我便这样选。”

宁缺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这时候很感动,又有些莫名的伤感,他幸福于自己有老师,自己和桑桑还活着,却开始担心老师怎样面对昊天的怒火。

夫子看着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不选择,确实是一种自由,但如果是因为胆怯而不敢选择,那就不是自由。做选择,不见得有意义,但可能有意思。我们在人间活着,本就不是为了有意义,而是为了有意思。”

这段话里的字句很简单,却极有深意。

宁缺没有费什么思虑,便把握住老师想说什么,因为他是书院学生——意义是目的,意思是过程——书院不注重目的,只看重过程。

当年小师叔拿着剑便要与天战上一场,大概也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

……

光明威压人间,无数人双膝跪地,不敢直视苍穹,满怀敬畏默默祈祷,任何敢于站着的人,都已死去或将死去。然而在荒原上光明最盛的地方,却有一个高大的男子站着,还用他的身影庇护着冥王的女儿。

这是对昊天神国威严的挑衅,是不可原谅的亵渎。

黄金巨龙如光湖般宁静漠然的眼眸里,燃烧起愤怒的神火,一声悠远而威严的龙吟,再次响彻在天地间,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威力恐怖的龙息。

无数炽热的神辉混着晶莹剔透的黄金沙砾,从高空上的龙首处喷出,向着荒原地面袭来,这道龙息里所蕴藏着的威力更胜先前,所经之处的空气都开始燃烧起来,荒原地表上显现出一道金白色的投影。

宁缺的目光越过夫子肩头,看到了空中这幅奇异震撼的画面,看着那无穷无尽的龙息挟火蕴光而至,脸色微变,喊道:“老师小心!”

夫子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天空。

金色的沙砾自天而降,来到他的身后,然后瞬间消失无踪,那些金色沙砾间的光与热,也瞬间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夫子的身后仿佛有一面湖,火山将要喷发的热湖,有一面海,极北寒域未冻之前的热海,龙息就像是无数冰块,投入热湖热海之中,瞬间融化无踪。

所有袭向夫子的金晖龙息,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解构成了世界本原最细微的粒子,消融在这个世界里,是为净化。

这幕画面看上去很简单,所以很诡异。没有人能够理解,本身就是最纯正昊天神辉、能够净化世间一切物的龙息,会被人净化。

就算是超越五境以上的修行者,能够在昊天的世界里创建自己的规则,拥有自己的世界,但他依然不能在昊天的世界里无视昊天的规则。

夫子是怎么做到的?

荒原上的人们都跪着,没有人敢向光明的天空上望上一眼,但他们可以看到荒原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们看到夫子现身,看到黄金巨龙向夫子喷出龙息,看到那股威压恐怖绝非人间能抗的龙息消失……

看着这幕画面,所有人都震撼到了极点,以至于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那些坚信自己不会看错的人,则开始怀疑这个世界。

西陵神殿掌教手握神杖,双膝跪地,身影依旧高大,然而此时,他的身影剧烈地颤抖起来,和荒原上那个高大身影相比,显得那般矮小,那般孱弱,那般卑贱。

天谕大神官看着荒原上那幕画面,脸上深刻的皱纹,被震撼得扭曲起来,里面的血水与光明的金粉簌簌剥落,喃喃说道:“这是什么境界?”

龙息徒劳无功,甚至被净化,黄金巨龙的眼眸里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龙身骤然一紧,这一次不再是悠远威严的龙吟,而是暴戾愤怒的龙哮!

强烈的飓风在荒原天地间呼啸,无数黑色的泥土与草屑,被席卷而起,烟尘弥漫,渐渐淹没视野,竟似要比先前北方的黑夜还要更黑一些。

黄金巨龙咆哮着,愤怒而吃力地把龙身挤出云层,龙身之上系着根数十丈粗的黄金绳索,黄金绳索绷得极紧,后面似乎拖着一件重物。

片刻后,一辆纯由黄金打造而成的战车,在黄金巨龙的牵引下,渐渐驶出云层,出现在人间的天空里!

那辆黄金战车极为巨大,如果落在地面上,只怕整座长安城都无法容纳,而那些黄金并不是人间的黄金,显得那般纯净透明,通体光明!

天空里光明大作,荒原上的烟尘骤然敛没,被照耀得有若落了数十日大雪般洁白,空间开始摇撼不安,大地开始震动。

黄金战车上,站着一名神将。

这名神将身上穿戴着由昊天神辉凝成的盔甲,身量极为高大,仿佛就是一座高山,与之相比,曾经矗立在瓦山上的佛祖石像就像是个小石人。

这名神将面容完美到了极点,自有雍容气度,寻找不到任何瑕疵,与之相比,曾经有西陵美神子之称的隆庆皇子,就像是个乞丐。

这名神将的表情极为冷漠,眼眸里散发着炽白色的神辉,完全无情无识,站在战车里俯瞰人间,目光所触之处便化虚无。

……

……

除了悬空寺讲经首座和南海上的青衣道人,或者还有知守观后青山蚁窟里的寥寥数人,整个人间没有谁能够看到这辆黄金战车和车上的神将。

宁缺抱着桑桑坐在夫子的身影里,他戴着墨镜,虽然双眼刺痛无比,但依然睁大眼睛看着空中的这幕画面,震惊得无法言语。

他知道老师很高,然而面对昊天神国的怒火,面对着这样一个身若山高、目光便是昊天神辉的神将,就算是老师,又能有什么手段应付?

夫子转身望向天空里那辆被黄金巨龙拖行的黄金战车,看着战车上那个完美的光明神将,看着神将完美的容颜,忽然摇了摇头。

“世间没有完美的事物,只有我们以为完美的事物。”

夫子负着双手,看着天空里那名光明神将,说道:“你的完美来自于千万故人,所以你不是人,你更不是那些故人。”

光明神将情绪漠然,令黄金巨龙驾黄金战车自天而降,不知何时,一柄足有十余里长的光剑出现在他手中,向着荒原上斩下!

“你来自昊天神国,用的是光明神剑,一味光明,那便欠缺了真实,便如你之存在。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人间之剑。”

夫子说道,然后把右手伸到空中摊开,对着人间南方。

云破天暗,有剑自南方万里外飞来。

那剑古意盎然,剑势如电,惊天破云而至,落在夫子宽厚的手掌里,微微嗡鸣,表示自己的臣服与敬畏,以及能被夫子驭使的骄傲。

第六十章 人间之剑(下)

这几十年里,夫子从来没有出过手,以至于渐渐要被世间百姓所遗忘,甚至就连修行世界里的人,也偶尔会忘记他的存在。

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那些传说故事里,夫子用的武器是一根棒子,宁缺以自身惨痛经历确认,夫子的武器确实是一根棒子。

夫子不用剑,既然他要让天空里那名光明神将见识一下人间之剑,那么他只有借剑,他伸手向南方,南方便飞来了一把剑。

那柄古意盎然的剑,来自南晋剑阁。

剑圣柳白,盘膝坐在潭畔,看着身前已经干涸的潭水,想着先前破潭而出,疾飞而去的那柄古意,自沉默不语,神情复杂。

柳白很虚弱疲惫,他在潭畔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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