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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刀痕是文字,告诉观主此路不通。
从坊市到偏巷,风雪如怒,观主的心意如身上的青衫一般渐趋寒冷,确认在解决掉拦在路前的这些神符之前,无法进入皇宫。
要解决眼前的困局,有一个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杀死施出神符的宁缺,于是观主御风而行,向雁鸣湖而去。
……
……
大师兄感知到那抹青衣在窄巷之间飘拂不安,时隐时现,以无距境界前行,知道他要去哪里,心情变得像伤后的脚步一样沉重。
在如此小的区域内施出无距境界,就像是在针眼里绣花,在一粒沙的世界里飞翔,即便他没有受伤,也无法再次追上观主。
即便如此,他依然要追,因为他不可能让小师弟一个人面对观主,所以他一脚踩在积雪上,留下一洼血水,棉袄颤抖起来——然而他没能进入无距境界,因为余帘的手再次落在他的腰间,抓住了他的衣带。
“观主要去杀小师弟。”
大师兄看着她的眼睛。
“是的,这是他现在必须做的事情。”
余帘平静回答道,没有别的任何表示。
……
……
观主出现在雁鸣湖畔的雪桥上。
此间已经离开朱雀大道颇远,惊神阵威力恐怖,风雪看似寻常,实际上蕴藏着无穷威力,根本没有一片平静的天地元气层流。
没有人能在这种环境下进入无距。
观主走下雪桥,穿过冬苇,步行至雪湖南岸的雁鸣山,于积雪里寻径登山,来到崖畔,然而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雪地上有很多杂乱的痕迹、脚印和坐痕,最多的还是潦草的笔迹,有的字是用手指写的,有的字是用枯树枝写的。
观主看着雪地上的那些字迹,明白了昨天夜里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昨夜写下这些字,然后悟出那个字的宁缺,现在去了哪里?
他望向湖面,看着湖面上那两道清晰的脚印,那枝被刀斩破的残荷,那枝被斩断的柳枝,那盆被斩碎的腊梅,眉头缓缓挑起。
他的视野与识海里,都不再有宁缺的踪迹,这是违反常理的事情,因为那个小子就算有惊神阵的帮助,也不可能完全避开昊天的眼光。
有人在帮助他隐藏气息。
大概便是雪湖上的另一道脚印的主人。
……
……
几颗浑圆的小石头落在了街面上,把积雪砸出坑洞,骨碌碌一路前行,撞到街畔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才缓缓停下。
那些石头只有指甲大小,一个鹿皮袋子里便能盛放很多,如果节省些去洒,或许可以铺满整座长安城,当然这是夸张的形容。
淡渺的气息从那些小石头上散溢而出,与街道周遭的瓦檐石磨合为一体,顿时产生了魔宗山门前那座块垒大阵的感觉。
只是那些石头很圆,没有什么棱角,与块垒阵意有些很有趣的区别,并不一味充天塞地,而是很柔和地遮掩着一切。
宁缺和莫山山从这些小石头里走过。
他们已经离开雁鸣湖,经过关着门的包子铺,来到了南城。
“只怕创出块垒阵的那位光明大神官,都没有想到,千年之后有位符道天才少女,竟能另出机杼,把块垒改造成这等模样。”
宁缺笑着说道。
莫山山的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只有忧虑:“接下来怎么办?”
宁缺说道:“现在的局势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以观主的智慧,只怕早已经想明白了破局的方法,他现在已经来杀我了。”
莫山山说道:“观主也可以退出长安城。”
宁缺说道:“我们书院不想他完好无损地退出去,一个天下无敌的强者在长安城外,代表着书院和大唐的失败。幸运或者说不幸,观主自己也不想就此退出长安城,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也是最好的机会。”
莫山山望着不时踢出棉裙下摆的鞋尖,欲言又止。
宁缺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大师兄自然是想来救我的,但三师姐断然不会让他过来,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莫山山抬头望向他,有些不解。
“除非我能用惊神阵困住观主,或者说寻找到一种方法,把观主从昊天的世界里择出来,三师姐才会出手。我不会怪三师姐,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书院只有一次机会,必须要好生珍惜。”
宁缺说道:“我现在首先要藏好自己,然后找到他脚步落下的那些地方,希望能够困死他,就看我和他谁能更快一些。”
莫山山没有再说什么,伸出食指,把眼镜向上顶了顶,看着前方一条安静的巷子,说道:“写在这里吧。”
宁缺看着那条巷子,举刀再斩,刀痕随风雪而逝,了无痕迹,就像他脸上一闪即逝的那抹复杂情绪。
这条街巷里曾经有两座府邸对门而邻,一文一武,一家是通议大夫府,一家是宣威将军府,一家是他的,一家是她的。
某座府邸内某座布满蛛网灰尘的旧房塌了。
宁缺听到了房屋垮塌的声音,没有向那边望一眼,继续握刀举步前行。莫山山跟在他的身旁,向街面上洒落石子。
从雁鸣湖到南城,再到东城,二人一路落刀,一路洒石,躲避着观主的目光,寻找着困死观主的方法,沉默不再言语。
松鹤楼的二楼垮了,陈锦记的匾断了。
宁缺不再需要莫山山指明方位,他握着阵眼杵的一端,感知着现在飘行在长安城里的青衣,回忆着当年穿行在长安城里的黑伞,不停斩落。
终于,他回到了熟悉的临四十七巷。
他推开老笔斋紧闭的木门,看了看墙上那些久违的书帖,走到了后院,抽出朴刀斩了下去。
墙上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积雪被猫脚蹬得到处乱飞。
小院里的井断了,墙垮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可惜
隔壁传来吴婶的叫喊声,还有吴老板压抑的训斥声。
宁缺看着眼前的断井颓垣,神情莫名地笑了笑,带着莫山山转身离开老笔斋,走回临四十七巷,向着下一处地方去。
他和莫山山行走在街巷里,就像是远道而来欣赏长安的旅客,神情平静,但其实很清楚当前的局势非常危险。
主动权直到现在,依然完全掌握在观主手中,当观主觉得惊神阵能够威胁到他时,可以轻身退走,宁缺却只能被动地等待。
他在长安城里避着观主的目光,他感觉到观主已经越来越近,他需要得到帮助,幸运的是他路过的地方有很多人。
清晨的长安城很安静,很少有宅院里有炊烟,没有人出门卖酸辣面片汤,所有人都警惕不安地留在家里。
就像是一片平静的大海。但依然是大海,宁缺便走在这片大海里,借助大海的气息,隐匿着自己的位置。
……
……
观主的身形再次显现,望向风雪中,他身上的青色道衣已经破损严重,甚至手臂上多了几道伤口,只是没有血流下。
乂字符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惊神大阵的裂缝,渐渐要被缝补成形,最关键在于,那些隐在最深处的地方,先后有刀痕出现。
看着老笔斋的方向,观主流露出赞赏的神情,说道:“没想到你身在局中,竟能如此快猜到一切的源起,可惜晚了些。”
……
……
宁缺踏雪寻落刀处,施施然而行,神态闲适,眼底深处却有些黯然,偶尔还会发几句与旧事相关的感慨。
莫山山对战斗的所有认知,都是宁缺在荒原上教给她的,她知道他在战斗时是怎样冷酷冷静的人,所以她觉得他此时的表现有些奇怪。
如此紧张的战斗过程里,任何触物生情,感慨沧桑,都是很没有道理的情绪,如果是以往的宁缺,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绪出现在自己身上。
“老笔斋是我们一起租的,雁鸣湖的院子是我们一起买的,湖上的荷花是我们一起种的,她最喜欢用湖畔那些柳条编小东西,当然那也是我小时候教她的。”
宁缺说道:“她喜欢去荷花池买衣服,因为那里的东西都便宜,她只有最开心的时候,才会同意去松鹤楼订席面,无论开心或是不开心,她都很喜欢去陈锦记买脂粉,这些都是她经常去的地方。”
莫山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联系到先前一路走来,一路斩断的残荷寒柳匾额老井旧墙,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现在,我和她在这座城里留下的大多数痕迹,基本上都没有了。”宁缺看着前方那座青楼,说道:“只是有些可惜。”
莫山山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宁缺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道门究竟是用的什么方法,把惊神阵撕开了一道裂缝?何明池擅于阴谋隐藏,境界太低,就算有观主的指点也不可能做到,我又曾经猜测道门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想出了什么方法,但看观主入城之后的举动,发现他也没有这种能力。”
“想不明白源起,自然想不出来修复的方法,直到刚才……你说要砍那残荷寒柳,我才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他面无表情说道:“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但总之她在这里走过,留下的痕迹便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
莫山山有些惘然,说道:“我听不明白,你是说……桑桑?”
宁缺说道:“是的,桑桑。”
“她是昊天的一部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昊天。这座城就是老师用来对付她的,结果我带着她来到了这座城市,我和她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意无意间,她已经做了很多事情。”
莫山山很是震惊,声音微颤说道:“这……只是猜测。”
宁缺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看着前方那座青楼,说道:“只有把她留在长安城里的痕迹与气息完全斩去,才有希望把惊神阵完全修复。”
“只是早知今日要斩去这些过往,当日我与她何必来长安?”
说完这句话,他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酸楚。
莫山山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头也觉得酸楚起来,二人的手握着阵眼杵的两端,看似牵手,其实不然。
……
……
红袖招里那张刻着鸡汤帖的桌子被砍成了一堆废柴。
宁缺带着莫山山来到了春风亭横二街朝宅。
朝宅里戒备森严,齐四爷带着数十名鱼龙帮好手于园内各处警惕布防,霖子抱着孩子在房间里低声地哼着森林里的曲子,前厅里却支着一桌麻将。
朝老太爷摸了张臭牌,却带不住,眼看着便要点了下家,正为难的时候看见宁缺走了进来,极爽快地把身前的牌推倒。
“来客了,别打了。”
坐在朝老太爷下家的是长安府尹上官扬羽,他眼睛贼尖,看着混在牌里那张万子,心顿时痛得滴下血来,却无可奈何,随老太爷起身见礼。
宁缺说道:“没别的事儿,只是来告别。”
他对朝老太爷施礼,说道:“二掰,侄儿可能要先行一步了。”
朝老太爷没有什么反应,坐在桌旁的曾静大学士夫妇却是顿时变了脸色,曾静夫人担心说道:“一切要小心些。”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请放心。”
宁缺长揖行礼,便带着莫山山离了朝宅。
朝老太爷说道:“看来你们女婿要娶新媳妇儿了。”
曾静夫人啐了一口。
然后是一片安静,没有人有心思继续说笑话。厅内众人猜到宁缺为什么要专程来朝宅一趟,他现在在人间唯一的亲人就在这里。
……
……
“我本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字,可惜现在才知道,还是没找到。但我已经看到了那个字,可惜我看不懂,所以写不出来。”
“可惜我明白过来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