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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说道:“那是因为信我,对那些人类有好处。”
宁缺说道:“不是所有人类都只从利益角度出发,我们还会被很多别的事情所影响,我们不是天性本恶,我们对自己以及生活的世界,其实始终还是保留着一份善意,我带你来烂柯寺,便是想你能看到那份善意。”
桑桑说道:“你想我看到的善意是什么?”
宁缺说道:“歧山大师,便是人类最简单又最干净的那缕善意。”
歧山大师,乃是佛宗最德高望重的大德,以毕生修为在滔滔洪水里换得百姓安康,他曾收留莲生,也想治好桑桑。
在德行方面,大师是最无可挑剔之人,对于当年的宁缺和桑桑来说,他是位慈爱的师长,无论佛法还是别的方面。
桑桑承认宁缺的看法,但她不同意宁缺的说法。
“歧山本善,但他善意的出发点,依然是人类的利益,无论是收留莲生,还是想用佛祖棋盘助冥王之女避世,都是如此。”
宁缺说道:“这岂不正是大善?”
桑桑静静看着峰顶,说道:“佛陀要普渡众生,佛家弟子精励修行皆是如此,但我并不在众生之中,佛法如何度我?”
※※※
『注:这是个好故事,再次重申,虽然我写得可能不是很好,但在我心里,将夜现在应该过八十分了。』
第九十四章 天亦病(上)
齐国都城也在落雨。
微寒的雨水,打湿了街畔的银杏树,也打湿了街上行人的衣裳。银杏树离最美丽的时刻还有很久,都城没有太多外来的游客,雨中的街巷自然显得有些寂寞,偶尔能够看到苦力拉着车在雨中走过,满是苦难皱纹的脸上,只能看到麻木和沉沦,很难找到唐人身上鲜活的向上气息。
前些年那场血案后,龙虎山一脉断了传承,事后的调查,随着隆庆回归道门自然中断,西陵神殿在齐国的地位愈发尊崇,各地大修道观,民众对昊天的信仰愈发虔诚,但很明显民众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西陵神殿的道殿,在都城的正北方,道殿表面涂着白粉,镶着无数宝石,檐角和雨道上涂着金粉,显得异常华贵庄重,只是今天的春雨着实有些大,宝石被洗得无比明亮,道殿本身却显得有些凄冷。
道殿的执事哪里肯冒雨在殿外值守,早已避至门后,借着雨水的遮掩,不担心被信徒看见,正在饮着美酒,享用着美食。
这时雨中传来清楚的马蹄声。有执事掀起门上的探视孔向外望去,只见一匹神骏的黑马破雨而至,后面拖着辆很普通的车厢。
马车停在了道殿门外。
车厢里,宁缺看了看桑桑,说道:“冒雨赶路有些容易着凉,在这里先歇歇,上次我们在这里留了些药,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再寒冷的雨,又如何能够让昊天着凉?他的这句话显得有些荒唐。但事实上,桑桑的脸色有些微白,显得有些疲惫。
雨中漫步烂柯寺后,桑桑便着凉了。
这件事情很难以理解,宁缺感知她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她身躯里的神力也没有减少,但她就是着凉了。
只有人类才会着凉,才会生老病死。
桑桑没有觉得特别难受,不像当年那趟旅途一般,病重将死,咳血不止,只是觉得有些昏沉,有些恹恹的,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
宁缺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当回事,可后来发现她连对美食的兴趣都降低了很多,才知道这真是出了大问题,变得紧张起来。
他找到了观海僧。
观海僧也很紧张,马上通知了宁缺曾经在瓦山三局里见过的那两位前代高僧,集合寺之力开始替桑桑看病。
歧山大师以医术闻名于世,烂柯寺继承了大师的手段,自然比世间庸医强上无数倍,而替昊天治病,毫无疑问是烂柯寺最大的荣光。
烂柯寺对这件事情非常紧张,调动了所有医学知识和能力,查阅遍了寺中藏着的医书,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开出对症的药来。
因为他们根本查不出,桑桑到底得了什么病。
宁缺觉得有些恼火,揪着观海僧的衣襟,表示虽然自己是病人家属,但就算她得了绝症,自己也绝对不会医闹,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观海僧很无奈,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只好按照桑桑的感觉,判断大概是被春雨打湿青衫,所以得了风寒。
宁缺觉得昊天会得感冒这件事情,太过不可思议,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按照寺中僧人的药方煎药,希望桑桑一夜醒来便好了。
离开烂柯寺后,桑桑的身体依然没有好转,精神倦怠,宁缺买了辆车厢后,她便每日坐在车厢里犯困。
其实除了精神不大好,桑桑没有太多别的症状,也没有什么痛苦,如果是别人看着,大概会认为她是在犯春困。
宁缺却很紧张,因为他知道她不会春困,更不应该着凉,这种倦倦的模样,像极了那年秋天他带着她去烂柯寺治病时的情形,这让他非常不安。
途经齐国都城,桑桑显得愈发疲惫,他想起当年曾经在此间的道殿里留下过一些珍稀的药材,所以决定在这里暂歇一夜,而且他准备带着桑桑在这里重温一些旧事旧人,从而说服她一些事情。
雨中的道殿紧闭着门,有些前来求医问药的信徒,跪在殿前的石阶上,虔诚地叩首,浑身已经湿透,显得格外可怜。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的感觉非常不好。
他不是同情那些信徒,而是对道殿里的人们有些不悦。
按道理来说,道门如何衰败混帐,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但很有意思的是,他觉得昊天既然是自己的女人,道门便应该是他的家产,自己可以祸祸,那些家伙怎么能自己祸祸?
走到殿前,他敲了敲门,指节有些微微发白,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如果三下时间到了,还没有人来开门,那么他便要踹开这扇门。
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开启,一名佝偻着身子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也没有抬头,声音微哑问道:“有什么事情?”
宁缺打量着这个中年人,觉得有些奇怪,此人明明穿着代表尊贵身份的神官袍,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杂役。
他问道:“那边求医问药的信徒,为什么没有人接待?”
那名中年神官叹了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数道极为骄横的声音,随声音而至的,是浓郁的酒香和肉香。
“你这个死跛子,让你不要开门,你耳朵聋了!”
“赶紧把门关上!”
“你还以为现在是以前?陈村老头儿已经死了!谁还来护着你?”
宁缺目光下移,才发现这名中年神官的腿脚有些不便。
他知道道殿里那些人说的陈村老头儿是谁。
陈村是光明神殿极资深的红衣神官,被排挤出桃山,于齐国主持道殿事宜,那年秋天,宁缺和桑桑曾与他在这座道殿里相见。
其后又是一个秋天,宁缺和桑桑被困月轮国朝阳城,举世追杀,有三名红衣神官以光明神术自爆,助他们逃出生天。
朝阳城外的原野上,出现了一辆燃烧的马车,那便是最后一名苍老红衣神官以神术自爆的场景,那个人便是陈村。
宁缺也想起了这名中年神官是谁。
他说道:“抬起头来。”
中年神官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觉得有些面熟,眼神有些疑惑,然后忽然间变亮,因为他认出了宁缺是谁。
也因为他眼里开始流出泪来。
第九十五章 天亦病(中)
两年前在朝阳城,陈村等三位红衣神官,以神术自爆,助宁缺和桑桑逃出生天,在其后的逃亡旅途中,光明神殿的神官们,也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当时的桑桑是冥王之女,这些人的行为,在外人眼中很难理解,对于道门来说,更是无法容忍的背叛。
西陵神殿震怒,尤其是掌教等大人物,对此更是愤怒到了极点,于是一场血腥的清洗惩处,便在道门内部悄无声息展开,短短数月时间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更恐怖的是外界竟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陈村死后,齐国道殿转到掌教宠信的某位红衣神官手中,忠于老神官的下属们遭到了极严苛的折磨,中年神官身为陈村的亲信,更是无法幸免,他把数十年来积攒的大笔财产尽数奉献给新任红衣神官,总算是侥幸地活了下来,但只能在道殿里做些杂务,虽然还是神官,却再也不可能有以前的地位,比普通执事都不如,甚至就连看门的护卫都敢把他训斥得像条狗一样。
中年神官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但他宁愿承受无尽的羞辱,也依然不肯离开道殿,因为他想替陈村继续看着这里,他想等待光明神殿的复苏,最重要的是,他在等待那年曾经来求药的那对年轻夫妻。
信仰昊天的,必有福报,这是西陵神殿教典开篇明义的话,中年神官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福报,等到了宁缺的到来。
春雨微寒,道殿正门前的地面湿漉一片,宁缺静静听着中年神官对这两年生活的讲述,问道:“光明神殿……别的人呢?”
通过中年神官的回答,宁缺才知道,在那场血腥的清洗里,本就已经积弱十余年的光明神殿,遭到了怎样的灭顶之灾,光明神殿派往诸国的那些老家伙们,基本上都已经死光了,竟再难续上曾经的传承。
中年神官一面说着,一面痛声哭泣。
宁缺沉默不语。
便在这时,他身后的车厢里响起桑桑冷漠的声音:“进去。”
去年春天,桃山上的光明神殿发生了变化,道门里有很多人都已经隐约猜到真相,中年神官身为光明神殿一系,更是如此,他在新任红衣神官的威压和那些执事的嘲笑中苦撑了又一年时间,便是因为他有希望。
他知道宁缺和昊天之间的关系,听到车厢里响起的声音,脸色顿时变得极为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昏厥过去。
但此时此刻,他怎能昏迷?中年神官咬破舌尖,强行用痛楚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拼命地把道殿的正门推开。
道殿的正门很厚很沉重,他仿佛用上了全部的力量,牙齿格格作响,关节喀喀作响,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近乎癫狂。
此时负责道门齐国事务的,是掌教宠信的那位红衣神官,负责殿门安全的执事亲卫,自然都是他的亲信,此时正在殿门后围炉饮酒作乐。
先前中年神官把殿门推开一条缝,那些人便极为恼火,此时看着他非但不听从,反而把殿门完全推开,不由更是愤怒。
殿门开启,外间的风雨便落了进来,寒风吹得铜炉下的积灰到处乱飘,雨水冲淡了铜锅里的肉汤,他们如何能够不愤怒?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没看见我们在涮肉!”
“再不把门关上,我抽你丫的!”
喝骂声,在桌旁不停响起。
如果是平时,被这些红衣神官的亲信如此训斥,中年神官早已怯怯认错,然后赶紧补救,但今天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牵着缰绳,领着马车向道殿里走去,神情谦卑,眼中却没有那些人。
看着这幕画面,那几名执事护卫觉得有些讶异,有人更是气极反笑,还有名执事拿着筷子敲着锅沿,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宁缺看着这几名形容可憎的执事和护卫,想着先前道殿外那些在雨中苦苦叩首求医问药的信徒,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名执事把铜锅敲得更响,骂的话愈发污秽。
宁缺的手落在刀柄上,刀柄上有水,微凉。
他没有出手,因为这里是道殿。
那名骂人的执事,忽然间发现有样东西,落在了身前的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