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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默默把铁刀拣起来,继续开始砍山。
桑桑说道:“继续说啊。”
宁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徒不言师过。”
桑桑问道:“你修佛,如何祛我的毒?”
宁缺说道:“你我夫妻一体,我成佛你自然也就成佛,别说祛毒,到时候这些佛与菩萨便是咱夫妻的小弟,多好玩。”
桑桑问道:“你怎么想到的这个方法?”
宁缺说道:“哪有这么多问题,老实听你家男人的话就好,我是谁?我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你是女主角,危险时,男主角当然要站到女主角身前,替她排忧解难,最后两个人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幸福的生活吗?我有些累了,先睡会儿。”桑桑说道。
宁缺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甜,仿佛喝了糖水,于是他也觉得因为干渴而生辣的咽喉也顿时甘甜起来,很是开心。
桑桑开始睡觉,一睡便睡了三年。
当她醒来的时候,佛祖的右脚已经被修理完毕,变成了一只极秀气的小脚,看上去有些眼熟,如果白些,或许会更眼熟。
宁缺流汗耕作三年,终有所获。
他把佛祖的脚修成了桑桑的脚。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修佛(再中)
桑桑通过他的眼睛,看佛山如旧,崖坪略变了些形状,原野如旧,佛与菩萨依然在彼处颂经念佛,青狮还是那样的愤怒,一怒便是三年,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累,她忽然间很想知道宁缺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扛着铁刀到处挖地,你就不知道,这座破山它怎么就这么硬,三年啊,就整出这么块地,若让南国那些老农瞧见了,指不定得多瞧不起我,可是真累啊,累了怎么办?就歇着呗,就像饿了怎么办就得吃。”
宁缺的语速很快,音调起伏特别大,就像是在述说一件非常值得吃惊的事情,其实,只是因为他已经三年没有与人说过话。
桑桑沉默片刻,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问道:“你吃什么?”
三年时间里,宁缺能够听到的只有铁刀落在山崖上的声音、青狮在原野间怒啸的声音、风拂滚石的声音、山下池塘里的蝉叫与蛙鸣,以及自己和自己说话的声音,这时候终于听到桑桑的声音,直觉仿佛吃了一壶通天丸,浑身舒泰,轻飘飘地直欲向天空深处飘去,美妙得不行。
“吃什么?嘿,你还别说,这个破地方还真有不少好吃的东西,清水煮青蛙、炸青蛙、煎青蛙、烤青蛙、生青蛙,换着花样来,不带重的!”
桑桑小时候听宁缺说过,在他的世界里有一种人靠说话挣钱,那些人说话往往很快,而且喜欢押韵、重复,或者说很喜欢并且擅长耍贫嘴,此时听着宁缺口中一长串关于青蛙的词,觉得他大概是在学那些人。
宁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他来不及去感受,只是兴高采烈地讲着这三年里的生活,唾沫四溅,似要比流的汗水还要多。
他自豪说道:“有,有油,当然得有油……这满野莲花,我自己榨了些莲子油,不论是用来拌野菜还是煎青蛙,都可香了。”
桑桑说道:“你应该吃点素的。”
宁缺眉飞色舞说道:“放心,荤素搭配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忘,炖莲藕,炒藕带,新剥莲子嘎崩脆,还没苦味!其实要说我最喜欢吃的,还是炸知了,无论是裹着莲叶烤还是生炸,那香得……只不过想起三师姐,有些下不了嘴。”
三年后的他是那样的瘦削黝黑,看上去和悬空寺下面那些贫苦的农奴没有任何区别,与他相反,桑桑感觉好了很多,贪嗔痴三毒还在,但平静了些,应该没有毒发的危险,不再像沉睡之前那般虚弱。
桑桑能够看见他,能够想象这三年里他过着怎样艰苦的日子,此时听着他兴高采烈的讲述,越发觉得他很可怜,那种情绪是那样的浓烈,以至于她觉得有些酸楚,如果能够流泪,便会流下泪来。
宁缺感受到心头传来的那份酸楚,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别瞎担心,你知道我很擅长在野外生活,小时候不经常这样?”
桑桑没有说话,心想小时候在岷山里,你再如何孤单,身边至少还有我,现在你依然背着我,但这三年里我并不在。
宁缺依然在碎碎念着,她静静听着,渐渐眯起了眼睛,那便是笑意,然后她感觉有些暖,有些温柔,然后她在他的心头皱起了眉头。
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有些累,想再睡会儿。”
宁缺有些没想到,怔了怔后笑着说道:“好。”
桑桑再次开始沉睡。
这一次,她睡了整整十年时间。
……
……
十年后,桑桑醒来。
这一次她发现原野上的那些佛与菩萨没有变化,但身前这座山的变化很大,宁缺已经用铁刀修完了佛的双脚,正在重新刻削佛祖身上那件衣裳,铁刀在山崖间不停切削,一道衣袂的线条慢慢成形。
和最开始修佛时的笨拙生硬相比,现在宁缺的手法已经纯熟了很多,铁刀游走自如,就像是烂柯寺前小镇里最老练的那些雕工。
雕刻手法的进步,是时间和辛勤的劳作换来的,已经过去了十三年时间,宁缺不知挥了多少记铁刀,山崖间到处都是他的汗水。
宁缺感觉到她的醒来,身体有些僵硬,沉默了很长时间,缓缓把铁刀插入崖壁的裂缝里,伸手拍了拍她身体的臀部,微笑说道:“醒了?”
“是的。”桑桑说道。
“那我休息会儿。”宁缺叹了口气,有些疲惫,有些满足,把她解下抱在怀里,走到崖边坐下,望向原野上那些佛与菩萨。
佛与菩萨颂经念佛十三年,金色池塘里的佛光大作,如果桑桑体内三毒未祛,只怕在这些佛光里会当场死去。
青狮对着山崖怒啸一声,天穹里的云层骤碎。
宁缺看着盛怒中的青狮,笑着说道:“叫什么春,我老婆醒了,没被你们气得一觉不醒,这时候该叫春的难道不应该是我?”
桑桑看着这座佛衣襟下摆上的那些线条,怎么看都不觉得是袈裟,问道:“你修佛还要顺便把佛的衣裳给修了?”
宁缺说道:“做事情要细致,这种细节怎么能出错。”
桑桑问道:“不穿袈裟也是佛?”
宁缺说道:“佛为什么一定要穿袈裟?”
桑桑问道:“那这佛要穿什么?”
宁缺想着自己设计的衣裳,得意说道:“刻出来那天你就知道了,你一定喜欢。”
桑桑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衣服也破了。”
身为书院行走,宁缺在人间行走时穿的自然是书院的院服,他当初挑的院服是黑色,很禁脏,而且书院院服非常结实,普通攻击都无法撕破,所以那些年里基本上没怎么换的,只有脏得不行的时候才随便洗洗。
当初在西陵神殿他被桑桑囚禁然后千刀万剐,院服不在身上,其后才被桑桑扔给他,这件黑色院服陪着他在棋盘世界里度过了无数年的时光,依然没有一处腐坏破烂,然而这十三年时间,院服却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由此可见,他这些年过得多辛苦,做了多少事。
现在的宁缺非常黑瘦,双手生出极厚的茧,更像一名农夫了。
但他的眼睛却非常明亮,因为随着桑桑的毒渐渐清除,他的心情越来越好,精神越来越坚毅,感觉越来越强。
“我这些年做了很多新菜。”
感觉到桑桑的情况确实好转了很多,宁缺很开心,抱着她的身体,指着山下的池塘高兴说道:“我一直以为池塘里没有鱼,后来才发现在莲田深处居然真的有,我做了一锅鱼汤,那个鲜得……真是没话说。”
他吧嗒着嘴,回味着当时那锅鱼汤的美味,旋即情绪失落起来,说道:“可惜鱼太少,不好捉,而且我没有什么时间。”
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有些累,再睡会儿。”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开始沉睡,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会再次醒来。
宁缺看着怀里她的脸,表情有些呆滞,过了很久才艰难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好好睡吧,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桑桑不停睡觉,这让他联想起当年她病重将死的时候,心里生出一抹阴影,但看着桑桑确实在好转,心想佛祖种下的三毒太厉害,可能是要花些时间。
他觉得有些累,坐在崖畔看着原野,沉默了很长时间,怀里抱着的身躯是那样的高大,他的背影却是那样的孤单。
疲惫与痛苦不难熬,因为有希望,人间最难熬的便是孤单,他修佛已经修了十三年时间,只与桑桑说了几句话,这便是孤单。
因为情绪上的问题,宁缺很奢侈地给自己放了整整一天的假,直到晨光从黑暗天穹的边缘出现然后迅速消失,他才清醒过来。
他伸了个懒腰,过于劳损的肌肉与骨骼关节发出涩涩的摩擦声,然后他低头在桑桑圆乎乎的脸上狠狠地亲了几口,叭叽作响。
“黑……猪。”
“黑……猪。”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黑……猪!”
寂寞的歌声里,他背着桑桑,绑着大黑伞,挥着铁刀,在山崖上攀来爬去,熟练至极地砍来削去,刻出一道又一道崭新的线条。
佛祖有双秀气的小脚。
佛祖的袈裟渐渐变了模样,显得有些飘逸,式样简单,拖着裙摆,就像是有人在小小的身躯上套了件宽大的侍女服。
三年后,桑桑醒了过来。
她看着这件眼熟的侍女服,沉默不语。
宁缺咬着根莲枝,问道:“感觉怎么样?像不像?”
桑桑说道:“我现在再来穿,必然不会这样宽松。”
宁缺说道:“身材虽然变了,但在我眼里,你现在和当年还是一样。”
桑桑说道:“修到哪里了?”
宁缺指着峰顶说道:“明天就要开始替佛修面。”
桑桑有些意外,而且有些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流露出喜悦的情绪。
她说道:“比前面那些年快了很多。”
宁缺笑着说道:“无它,唯手熟耳。”
桑桑说道:“修完便能结束?”
宁缺说道:“当然,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切。”
桑桑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是的,一切都快结束了。”
※※※
『注:将夜很少再中,说明我现在的掌控能力确实有极大的进步,但有时候我会觉得很遗憾,因为再中的时候,往往便是我最有情绪的时候,再中的章节,向来是我自认为很好的内容,比如这章,请您品尝。』
第一百五十四章 修佛(下)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能修得这么快?”
“你说过,手熟。”
“客气话都听不出来?”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你说话。”
宁缺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也很多年没有听过你说话。”
桑桑也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么,为什么?”
“因为我的猜想是对的,修佛十六年,你的毒越来越清,虽然没有醒来,但也让我越来越强大,自然越来越快。”
宁缺高兴地说道:“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现在的雕刻技法真的很好,你给我块烂木头,我雕出来的物件在人间至少要卖几百两银子,我现在可不单单是符道大家,我也是雕刻大师,不,是一代宗师。”
桑桑轻轻嗯了声,显得很平静。
宁缺有些惊讶,说道:“我说的很多银子哎,你怎么没点反应?”
桑桑喔了声,过了会儿说道:“我有些累,想再睡会儿。”
每次她醒来,说不了几句话,便会再次沉睡,宁缺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