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盯着柳亦青的脸,不明白这个南晋人在生死之间往还,受了这么多的精神冲击,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还能清楚地从对方处感知到怜悯的情绪,这些人究竟在同情自己什么?
隆庆说道:“道门需要你散播光辉,而不是发疯。”
横木立人癫狂地笑了笑,说道:“但我这时候感觉很好,我终于明白了,只有真正疯狂的人,像你那样,才能真正的强大。”
隆庆指间的黑色桃花,随夜风轻颤。
“不要阻止我。”
横木立人说道:“虽然你是前辈,但我对你没有任何敬意,也不需要有敬意,这既然是神殿安排给我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
隆庆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倔强天真而冷酷的孩子,正在山路间行走,露水湿了破旧的青衫,他握着柴刀,以为自己就是太阳。
一声叹息在隆庆的心底响起,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便在这时,浓重的夜色深处,也响起了一声叹息。
于是,临康城的山川石河,都随之叹息起来。
第十章 声声叹
这声叹息清清浅浅,就像花上盛着的水,水上映着的花,自夜色深处而来,把这安静的夜洗得更净,夜穹上悬着的那轮明月更净,就连满是尘砾的皇城废墟,都因此而显得干净起来,垂柳轻拂河面,仿佛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们听到这声叹息后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惊愕,有人畏惧,有人沉默,还有很多人脸色苍白,悄悄向人群后退去,因为他们清楚,夜色里的那个人必然来自唐国,来自长安书院,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先生。
隆庆知道来的人是谁,看着夜色里叹息起处,知道目光落处并不见得有那人,神情变得异常凝重。多年前在荒原雪峰下,那人一声轻噫粉墨登场,便断了道魔两宗的一场大战,其后某年在白塔寺,那人一声叹息再次登场,困住悬空寺讲经道座,放走了宁缺和桑桑,今夜此人再次叹息登场,又会做些什么?
垂死的柳亦青听到这声叹息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不是因为他终于等到了谁,证明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确信自己所求的必将实现。
横木立人也猜到了来人是谁,因为修行界只有那个人能够悄无声息地突破西陵神殿两千护教骑兵的防线,来到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十三把细刀变得更加明亮,身前身后的金花更加盛大,时刻准备向叹息声起处发起自己的攻击。
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畏怯的神情,因为神辉消耗过速而瘦削的面容上露出极强烈的战斗意愿,但眼眸里的兴奋尽数消褪,先前因为天真而显得格外残忍的神情瞬间变得冷静起来,因为他就算再如何骄傲自信,面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也必须集中所有的精神气魄,才能有希望战胜对方。
隆庆看着夜色深处,说道:“放手。”
这句话不是对那人说的,而是对横木说的——柳亦青伤重将死,横木不要他死,要他活着承受无尽折磨,于此时,夜色里才传来那声令山川动容的叹息,其中的意思非常清楚,那人不允许这样残酷的事情发生。
横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掌依然落在柳亦青的身上,看着夜色深处说道:“书院果然来人了,这难道不正是神殿想要看到的画面?为何要我放手?”
隆庆说道:“我等的是宁缺,不是他。”
横木说道:“有什么区别?都是书院贼子,而且这人要比宁缺重要得多。”
隆庆说道:“更重要的人,必然更强大……今夜书院无论谁来,我都会尝试将他留下,但既然来的是他,那便没有意义。”
横木眼眸深处有星辰残片在燃烧,如烈火一般,声音也变成被风拂乱的篝火,呼啸有力,他看着夜色深处说道:“我想试试留下他。”
隆庆的眼眸里出现一抹怜悯的神情,怜其勇而无知。
便在这时,夜色里再次传来那人的叹息声,显得有些无奈。所谓无奈,很像成年人看着孩子胡闹时的感觉,其间自然也隐着怜悯。
横木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情绪,脸色变得异常阴郁,心境却越发冷静,因为既然他想尝试留下对方,便必须冷静到极点。
那人终于说话了:“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种问话一般会出现在两名强者决斗之后,胜利者看着失败者,充满同情地问上一句,给观众带来十足的英雄惺惺相惜之感,而这种问话如果出现在决战之前,则充满了不屑一顾的嘲弄感。
横木没有误会那人是在嘲弄自己,虽然那缓慢的语速,平静的语调,听上去确实是嘲讽的语气,但他知道不是,因为那人不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是问柳亦青的。
柳亦青抬起头来,隔着白布看着夜色下的临康城,虽然他现在看不到,但他以前看过很多次,记得这座城的很多细节。
作为一位修行者,他数年前便已经晋入知命境,作为一名剑师,他今夜单剑赴死,一剑摧皇城,已然领悟到剑道的真谛,作为一个男人,他这辈子杀死了两位南晋皇帝,注定将会写在历史上,已然没有任何遗憾。
作为一个人,他平生心愿已足,只是作为剑阁之主和一名南晋人,他确实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人和事,但他没有说得太具体,因为他相信,唐国和书院如果能够在这场战争中获胜,自然会处理得很好,如果不能获胜,想来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不会有南晋和剑阁,既然如此,何必多言?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抿紧了薄薄如剑的双唇,满怀喜乐地等待最后的解脱。
夜色里再次响起一声叹息,这声叹息里充满了感慨与尊敬,又仿佛告别。
有徐徐清风起于护城河间,直上夜穹,吹散几缕想要缠住明月的夜云,吹散地面上散落的石砾,来到皇城前,来到辇前。
横木立人神情骤凛,断喝一声,十余柄细刀齐声出鞘,于夜风里绽放光限光明,双手横握刀柄,集无数神辉,便向那道清风斩去!
迎风一刀斩!就算你是真正的清风,也要被我一刀斩断!就算你已经是修行界的传说,又如何越过我这道由刀意神辉凝成的樊笼!
明刀照亮夜色,横木立人的眼眸一片明亮!他的刀意神辉尽数喷吐而出,他觉得浑身通明,仿佛将要御风而去,他从未生出如此完美的感觉!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清风没有被斩断,也没有任何事物越过樊笼,完美的依然完美,只是停在夜色里,却是那样的孤单。
因为在他挥刀之前,那阵清风已然飘过,在他用刀意神辉布下樊笼之前,那道身影已然出现在辇前,在他的完美一击开始之前,这场战斗已然结束。
一位书生站在辇前,穿着件满是尘埃的旧棉袄,腰带间插着根木棍,还有一卷旧书,神情温和,就像是乡间最常见的塾师。
看着此人,横木立人握着刀柄的双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寒声问道:“书院大先生?”
那书生,自然便是书院大师兄。
大师兄没有理他,看着辇上的柳亦青,说道:“抱歉。”
第十一章 何必说抱歉
柳亦青还活着,但他受的伤极重,横木立人用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让他暂时活着,那种活着必然会比死去更痛苦。
大师兄出现在临康城,出现在皇城废墟前,站在横木立人与柳亦青之间,昊天神辉自然断绝,柳亦青即将解脱——正是因为解脱,又或许因为解脱之前的那些故事,大师兄对柳亦青说抱歉,沉重而诚恳。
横木立人不想柳亦青得到解脱,这让他感到很愤怒,大师兄不理他,这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受到足够的尊重,于是愈加愤怒。
他寒声说道:“大先生终究还是来晚了,或者说,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你根本不敢出现,那么这时候你出现,对这个将死之人说抱歉……还有什么意义?大先生不觉得这很虚伪?还是说这样能够安慰你自己?”
无论如何,书院今夜始终没有出手,柳亦青必然死去,横木立人这些满含嘲讽意味的话语便是最锋利的刀刃,直诛人心。
大师兄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看着辇上浑身是血的柳亦青,再次重复说道:“抱歉。”
柳亦青平静说道:“大先生很清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大师兄想了想,说道:“书院本来可以不让你做这种选择。”
柳亦青摇摇头,说道:“夫子曾经说过,求仁得仁,又何怨?”
听着这句话,大师兄不知该如何应答。
柳亦青说道:“书院不可能解决人间的所有事情,人间的事情需要人间的每个人为之而奋斗,大先生何必自责?”
大师兄说道:“然而看着河堤崩塌,怎能袖手旁观?”
柳亦青说道:“这便是大先生不如十三先生的地方。”
大师兄摇头说道:“小师弟如今和当年已经不一样了。”
柳亦青微微一怔,想到一件事情,满是血污的脸上流露出笑容,感慨说道:“原来十三先生一直在长安城上看着这里。”
大师兄说道:“或许看不真切,但他必然是看着这里的。”
隔着染透血的白布,柳亦青看着夜色里的皇城废墟,微笑说道:“幸亏我提前想到了他可能看着这里,才没有选错位置。”
他的修行时间不短,在修行界散发光彩的时间却不长,他曾经选错过位置,并且因此而付出过代价,但之后便再也没有错过。
今夜,他坐在辇上,这便是他的位置。
辇正对着那座曾经沧桑的城墙。
坐北朝南,风水极好,适宜落葬。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抱歉,请放心。”
直到最后,书院依然觉得抱歉,书院让他放心,他便可以放心——无论是将来的南晋,还是那些流离失所的剑阁弟子,他都不再需要担心。
染着血污的白布下,柳亦青的双眼缓缓闭上,就此进入一片黑暗。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黑暗,故而毫无畏惧,死亡与沉睡并无区别。
大师兄看着辇上没了气息的柳亦青,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望向隆庆和横木,说道:“何必?”
说出何必二字时,他看的是横木。
看着这名承袭了昊天馈赠的道门少年天才,他的神情很从容宁静,虽然他能够看穿对方身上的青衣道袍,看到对方身躯里仿佛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
横木立人,浑体都是光明的,他是昊天的选民。
然而自轲浩然拔剑问天,书院与昊天为敌已然数十年,往前溯回,夫子建书院,于长安城里布惊神阵,书院与昊天为敌已然千年。
书院连昊天都不怕,怎么会害怕一名昊天的选民,书院连昊天都不敬,怎么会敬一名昊天的选民?
大师兄望向隆庆,却微微动容。
他自幼博览群书,虽未曾修过道法,但读过不知多少道典,不然如何能在小道观前与叶苏辩难三日?他没有修过道心通明,但人间有谁能胜过他的慧眼?他能看穿横木青衣下的无限光明,自然也能看到隆庆袍子里藏着的无限黑暗。
无论是在那些魔宗屠夫的身上,还是在那些大奸大恶之徒的身上,大师兄都从未见过这般浓郁稠污的黑暗,隔着那件普通的神官袍子,他隐隐约约看到隆庆身躯的暗雾里,有无数怨魂正在哭泣,有无数怨念正在翻滚。
大师兄看着隆庆叹息说道:“何苦?”
隆庆有些不安,他觉得在大先生的目光之前,自己仿佛变得浑身赤裸,再也没有任何秘密,自己做过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