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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同袍,牺牲。
这三个词汇犹如重锤般敲打着杨开眩晕的脑袋,一年前的那段被深埋的灰色回忆也在此刻完全解放。
朦胧中,他似乎看见了,有无数张鲜活的面孔跟在自己的背后,指着自己的脊梁骨。
“不,不!”杨开仰天长啸,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
“咳咳……”就在这个时候,死尸堆里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咳嗽声。听到这个声音,杨开浑身剧震,不顾一切的掀开一具具死透的尸体,想要找到声音的根源。
一只手,从尸体缝里伸了出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杨开。
“快他妈扶我一把,不然真得闷死了。”
声音有些嘶哑,但杨开能分辨出,这是刘子淑的声音。
“子淑,子淑……你等等,等等!”因为激动,杨开的眼珠都充血了。
翻腾了几下,刘子淑终于露出身子来,此刻,他的头盔已然不见,整件军绿色上衣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污,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呵呵,我没事,只不过是肩膀挨了枪而已。”刘子淑咧开嘴笑了,不过还没笑多久,就哎呦声抽了口凉气。
“卫生员,快给他包扎!”杨开坐了下来,将一支烟含在嘴里,点着了,再塞给了刘子淑。而卫生员则麻利的打开箱子,找了把镊子和止血钳,蹲下身去清理刘子淑的伤口。
“喂,兄弟,我这伤没事,子弹是从肌肉打穿过去的,没留下,给我条绷带自己包扎就行了。你去瞧瞧,还有没有喘气儿的。”刘子淑大口吐着烟雾,说道。
吸烟可以止痛提神,这是军旅里不是秘密的秘密。
“这……”卫生员求助的看了看杨开。
杨开摆了摆手:“得了,就按他说的办吧,绷带拿来,我给他包扎,再给我点黑火药,我帮他伤口消消毒。”
正如刘子淑所说,他的伤并不算重,经过杨开这个老手处理,基本右胳膊可以运用自如了。值得高兴的是,经过卫生员的细心治疗,又从鬼门关里,拉出三个人来。
这场战斗,最后的牺牲人数,为二十人整,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死不瞑目。这让杨开和刘子淑,不得不帮助他们,闭上双眼。
鸣枪,敬礼。
虽说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宿命,但现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好受。尤其是杨开。
他需要好好地静一静。
但上天似乎并不给他安静的机会,所以派一个人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指战员……”
说话的,是独眼龙。刚才的追悼,只有他一个人不在场,因为他是狙击手兼观察员,即使天塌下来,他仍旧要守在自己的岗位。
“怎么了?”杨开的眉毛揪成了一团,直觉告诉他,准没好事。
“你自己看吧!”独眼龙没解释,递过去一只望远镜。
“嗯?”迫不及待的起身,将镜片套进了视野里。这一回,杨开可算是愣了。
对岸的那片开阔地上,不知何时,已经集结了一个又一个的日军方阵,队列整齐,步伐的踩踏声,就像是轰隆隆的战鼓,从天边传来。粗略估计,每个方阵的人数大概波动在五百至六百人左右,而这样的方阵,怕不是有十几个之多,当真是黑压压的,遮天蔽日。
动用了如此之多的兵力,小鬼子的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联想至此,杨开倒是有些佩服起那个日军指挥官来,炮艇,飞机轮番上阵,根本就不给敌人一丝一毫喘气的机会,然后在你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怵然发作。当真是杀伐果断之徒。
放大了倍率之后,杨开发现,在每一个方阵的排头,都站着一个挂有武士刀的鬼子佐官,令他咋舌的是,这些佐官除了令人耳熟能详的土黄色军服外,每个人的额头还绑着一根白色的布条。而营地里,还有几个披袈裟,僧人打扮的光头,捧着个木鱼,在那里做着奇怪的动作,像是在为先前阵亡的日寇举行着某种超度仪式。
“他们……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什么情况?”刘子淑问道。
“日军正在对岸集结,不过他们每支队伍带头的佐官头上都扎着白布,还有僧人。”杨开说道。
听到他的话,刘子淑的脸凝重了下来:“来者不善呀!”
“子淑,难道你认识他们?”
“认识,何止认识”刘子淑冷笑:“据我所知,整个侵华日军,有这种习俗的,只有一支部队了。”
“哪支部队?”杨开问道。
“松井石根的嫡系:第九师团。”刘子淑脱口而出:“这些人继承了所谓的武士道精神,所以每到大战之前,都会系上白布,请僧人提前为自己超度,表现在无畏的决死之心。而且这些人个个都是魔鬼,几乎每次屠城,都是拜他们所赐,长周的特务旅,也是折在了他们手里。”
“とつげき!”日军营地里爆出一声鸟语,收到命令后,十多个方阵同时踏步,转身。每一个士兵都从衣服里掏出一条白布绑在脑门上,清一色的三八式步枪也齐齐上膛,插上了明晃晃的刺刀。
“妈的,他们要进攻了。”杨开一把抓起放在地上的中正式步枪,站起身来。
“集合!”
“紧急集合!”他声嘶力竭的喊道。
未几,一个个沉着干练的士兵便按着编号列好了操队。
去掉队长刘子淑和指战员杨开,这次执行任务的教导队士兵一共有两百人,刚才的一轮战斗,牺牲了十五人,还有七人带伤。
虽然有的伤员还没来得及包扎,甚至于瘸了的,胳膊炸断的也屡见不鲜,但他们的头却都无一例外的高高昂起,胸膛也挺得笔直。
瘸了的,可以用枪杆撑着。残了的,可以让兄弟扶着。但骨气不能丢。
因为,他们是中国军人,最精锐的中国军人!
目光一一在同伴们的脸上停留,杨开忽然有些唏嘘起来,是的,这些人都能年轻,和自己一样年轻,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们很可能会在毕业后,找一间不大的房子,找一个贤淑的妻子,去过一个属于平常人的温馨生活。
但很可惜,七七事变的爆发,让无数个这样的人失去了机会。
抬起头,原本深蓝的天空,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硝烟。这让杨开不由得想起了高中国学课本上的一句唐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该来的,终于来了。”杨开心里暗自摇头,清了清嗓子,开了腔。
“我想此刻不需要解释,鬼子的总攻已经……打响了。”
“对方是百战之师,而且是倾巢出动,最保守的估计也有五千人。而我们这边,满打满算,加上前面吉凶未测的赵勇德部,怕也不会超过五百人……”说到这,杨开的咬字生生停顿了下来。
他选择了沉默。
心领神会的众人,也选择了沉默。人群中,就连整天嬉皮笑脸的九筒,也毫无例外的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此时无声胜有声……
黄浦江水拍打着礁石,河滩对岸,一队队日军在装甲车的掩护下,慢慢踏下了浅滩,无数门山炮在不间断的击发下向前沿阵地抛出流星雨般的弹丸。
闭着眼,杨开默默的聆听着不远处的枪炮和喊杀声。
“我们的任务是协助友军防卫十二个小时,但照目前的事态来看,这个战略目标已经失败了。但因为职责,我们必须尽可能的拖住鬼子的脚步。所以,这里必须还要有人……坚守下去!”
“当然,我不希望大家踊跃报名,因为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作为弱者的一方,我们几乎不可能会有援军。”杨开淡淡的说道。
“你们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战斗或者离开,选择离开的人,请往北边撤退,我杨开担保,不会枪毙你们,也不会把你们送到军事法庭,更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的惩罚和责怪!”
“而选择战斗的人,请踏前一步,但我事先声明,你们赢了,没有大洋。输了,也不会领到任何抚恤金。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从小鬼子那里夺回一样东西,一样本属于中国人的东西。”说到这,杨开睁开了眼睛。
“什么?”刘子淑问道。
“尊严!”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杀!”一百八十名热泪盈眶的教导队士兵同时踏前一步,暴喝出心肺之声。
看到齐齐踏出的皮靴,杨开握着枪杆的五指猝然收紧,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你们,你们……”
“杨开,其实不需要你问,在此之前,大家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刘子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什么?”
刘子淑一字一句:“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
“杀!”教导队士兵的爆喝,声振寰宇。
第五章 最后的国军(1)
赵勇德在抽烟,而且被半截烟屁股烧到了嘴,都浑然不觉。
文书和警卫员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师长傻了,但其实赵勇德并没有傻,他只是暂时性的痴呆而已。
因为他接受不了事实。
一天的时间里,赵勇德整个人已经起伏了三次,第一次,是看到援军的欣喜若狂,第二次,是面对这支老爷兵见死不救的义愤填膺。第三次,是他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就是那支已经不被自己看好的部队,竟然会把小鬼子的飞机打得找不着北。
而且是整整十架!
这意味着什么,赵勇德不敢想象。
那个山头其实藏不下人,这是赵勇德后来才发现的。如此说来,对方拒绝跟着自己当炮灰,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但这支队伍的战斗力,也太他姥姥的惊人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有一只这样的臂助,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深吸一口气,赵勇德决定暂时抛掉这个念头,转而对付眼前的困局。
拉满铁丝网的防御线外围,密密麻麻的日军正在几辆装甲车的配合下,渡河而来。距离越来越近,猩红色的太阳旗显得格外刺眼。阳光照耀下,刺刀刀尖闪烁的寒光已经映入赵勇德的眼帘。
中正式步枪对准了一个手持武士刀,大声呵斥的佐官。赵勇德屏住呼吸,准星把那个日本人的脑袋套在中间。随着日本人的移动,枪口微微移动。
两百,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当日本人的锋线距离还有一百米的时候,赵勇德手中的步枪轻轻一跳,一百米外,夹杂在日军人群中的那名高级佐官头顶喷起一团血雾,那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仰面栽倒在泥泞中。
“八嘎!八嘎!”日本人的动作极快,遭到火力打击,马上就有人趴下,端起步枪扣动扳机。
“砰砰砰!”无数白烟自枪口腾升,子弹呼啸而至,从战壕上方“嗖嗖嗖”掠过,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弹痕。
赵勇德身边的一名士兵闷哼一声,便一头栽在满是泥泞的散兵坑中。
“王老根,王老根!”赵勇德放下枪,使劲摇着他。
“撒尿精,别给老子装睡,我他妈还欠你一顿饭呢!”
殷红的鲜血从死者的头盔下渗出,顺着下巴滴下,很快就把赵勇德的前胸染出一大片血红。
这一切,无不告诉他,怀里的这个家伙,死透了。
“奶奶的,打,往死你打,干死小日本鬼子!”红了眼的赵勇德拔出腰上的连发驳壳枪,不停扣动着扳机。
随着赵勇德的吼声,各个阵地的最高长官接连高喊着:“开火!开火!”参差错落的阵线上,扣着飞碟帽的国军士兵匆忙拉开了枪栓。
“砰砰砰!”炙热的火焰同时从阵地上腾起,一排排子弹如同炸窝的马蜂样劈头而出。弹丸破空而出,带着强大的动能飞掠向那些仍在河滩中奔跑的日本人。这一轮射击,距离近,打得准。无数的子弹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