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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杨开点头。
“好,我答应,现在就去。”
杨开嘴角一翘,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钢笔,刷刷的写了几串潦草,然后撕下那张纸递给了传令兵。
“告诉你的参谋,蕰藻浜二线阵地已经失守了,57师那里我还不清楚,但32师和教导队,已经损失殆尽,千万告诉薛军长,敌人是第九师团,而且用战机掩护。具体内容我在信里写的很清楚,如果他不信,你把这个交给他。”说完,杨开解下自己的肩章,塞给了传令兵。
“那……你不跟着我一起去吗?”传令兵接着信,问道。
“我?”杨开扛起枪:“快走吧!我们在这里,给你拖住日本人的脚步,但我自己也不清楚,还能撑多久。”
“时间紧迫,快去吧!”拍了拍传令兵的肩膀,就像刘子淑拍着自己的肩膀一样。
杨开笑了。
远处,残阳如血。
第八章 军统,雨衣人(1)
传令兵不辱使命。
可接到信的参谋,却是一肚子苦水没地儿吐。
军情如火,想了想,他还是整了整衣领,走进了战时指挥所。
指挥所的帐篷还是那么热闹,到处都是电报机特有的滴滴声。一张办公桌边聚满了大大小小的军官,此时的军长薛岳正站在台阶上,和一个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的年轻人侃侃而谈。
这个年轻人大约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没有军衔的蓝色军装,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用手堵住嘴咳嗽,宛若肺痨鬼一般。在他的身后,是两个披着蓝雨衣,带着奇怪面具的警卫。
直觉告诉参谋,这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原因有二。第一,这个人他从来没见过,但他却是全场唯一坐着的人;第二,自己上司对他的态度,不是散漫,而是毕恭毕敬。
于是在和薛岳打招呼的同时,参谋把年轻人捎带在了一块。
年轻人颌首,善意的笑了笑。
而薛岳则直接开门见山:“曹参谋,你不在自己的岗位工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应该清楚,这是军事重地!”
“刚接到的前方战况,因为太过紧急,所以我……”参谋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你说吧!”薛岳点了点头。
“但是……”参谋欲言又止。
“有问题吗?”薛岳疑惑不解。
参谋没说话,只是用眼睛瞥了瞥那个神秘的年轻人,意思不言而喻。
“呵呵!”看到他的小九九,薛岳立刻会意,笑着介绍道:“这几位是军统的兄弟,都是自己人。”
“有幸认识,鄙人曾养甫!”年轻人温温的笑了笑。
“幸会幸会”参谋连连点头,然后简单的将前线的情况说了个大概。言罢,还递过去一样东西,正是杨开解下的那枚肩章。
“什么?撤退,他们敢撤退?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薛岳的声线陡然扬起,这俨然是发怒前的迹象。
“告诉教导队,命令上写的是守多久,他们就必须给我守多久!大批居民和相关部门人员还未完全撤离上海,他们撤不下去,教导总队就必须给我钉在阵地上。”
“可是,军座,教导队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德械师更是损失殆尽……”参谋的语气不无担心。
“当兵的在打仗的时候撤退,和逃兵有什么区别?这话如果是你说的,我可以当没听见,如果是刘子淑说的,你告诉他,让他别回来了。”薛岳愤怒的瞪着这个同僚,表情仿佛要择人而噬。
“可军座……”参谋有些郁闷的低下了头,欲言又止。
“都这个时候了,还他妈跟我磕磕绊绊的玩什么鬼把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薛岳破天荒的将地图揉成一团,连带着桌子上的茶杯,钢笔,一股脑儿的扫到了地上。
身为黄埔军校老一辈的学长,他的性格层次里始终包含着儒家学派所特有的温文尔雅。在小家庭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在大战场上,安如泰山,谋而后动。也正因为如此,蒋介石麾下的众位将校里,薛岳的人缘算是最好的,十多年来,大家根本没有看到这位中年男人发过一次火,甚至连一次激烈的口角都没有。但今天的他,破例了,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
“军座……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参谋似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军长如此雷霆巨火,一时间竟憋不出话来。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薛岳愤怒的瞪着他,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枪袋上,国难当头,如果这个副手敢有什么其他心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军法。
“我……我只是想说,就在半个小时前,刘队长……刘队长他已经殉国了。”参谋扛不住这气势汹汹的威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了出来。
“什么?!”薛岳握住枪柄的五指陡然松开,右臂颓然垂下:“怎么……怎么死的……”
此时此刻,连薛岳自己都感觉到,自己说话语气的苍白无力,因为他整个人,就如同一个才充满气的气球,刚要爆发,却被一只锥子扎破,彻底的焉了。
“蕰藻浜二线阵地告破,南岸失守,北岸失守,32师全体殉国,教导总队折损大半,刘子淑队长以身断后,截止到两小时前,残余部队已拼死突围,退守上海市区外围。”参谋一字一句的汇报道,他的每一个停顿,都令在场的所有人浑身一颤,有几位团长甚至主动摘下了帽子,以示缅怀。
而薛岳,更是闭上眼睛,久久不语。似乎将思维飘到了不远处的战火纷飞,尸横遍野。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如果事情是这样,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那么……现在指挥教导队的又是谁?”
参谋想了想,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杨开副队。我收到的消息,就是他签署给传令员的。”
“杨开?能联系上吗!”一直坐在梨花椅上喝茶的曾养甫陡然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异常的兴奋使得他那张病态的脸颊都微微抽搐起来。
“目前还没有联系上,指挥所的电话线已经全部被小鬼子的迫击炮推平了。话说回来,教导总队即使突了围,转到了第三防线,消息是半小时前的,战场瞬息万变,到了现在,恐怕已经……”秘书说到这里,不由的闭住了嘴巴。可他已将最坏的结果,传达给了在座的每一个长官。
“曾特派员,你有什么高见?”薛岳把目光转向曾养甫,后者犹豫了一下,走到桌子前,俯下身拾起被揉成一团的地图,慢条斯理的展开。
“战前,32,57师是沿着蕰藻浜这条防线布置,按照敌人的火力密度,首波针对性的打击下,两个师的伤亡至少应该在八成左右,但是之前他们已经保持了一级战备,所以,我估计伤亡应该在六至七成。”
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河流段,曾养甫清了清嗓子:“根据军统的侦查,日军投入的登陆部队大概在十万左右,这还不包括松井石根的亲兵:第九师团。即便按照平均分配的情况下,前线所要承受的也至少是数倍于己的敌军规模。如果以七成的伤亡作为基准,那么这两个德械师,乃至后继投入的两个师,建制恐怕已经被打乱,完整的指挥系统应不复存在,即便联系上指挥官,恐怕也无法在一定时间内组织有效的防御反击,所以,针对敌人的进攻,我们只能避其锋芒。”曾养甫看了看在场众人,官阶有高有低,却无一不将目光注视向自己。
“有话直说,你想说什么?”薛岳看着曾养甫,直言道。
“放弃所以已经调出去的部队,以上海居民区为屏障,节节阻击敌人,掩护要害部门和平民撤退,如果一切顺利,我们至少可以争取一至三天的时间,足以让市区内大部分民众离开。”曾养甫看了众人一眼,平静的说道。
“放你娘个狗臭屁。放弃前线的弟兄,在城市阻击战,你他妈的还算个人吗?”曾养甫的话音刚落,对面,一名师长就忍不住站了起来,破口大骂。
“没办法,这场战争我们已经输了,委员长的两路援军即便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到达南京也需要至少半周的时间,而相关的部署以及分配调遣,都需要时间来争取。”曾养甫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好,面对别人指着鼻子骂娘,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娓娓解释起来。
“能不能再让我考虑考虑?”薛岳胸口起伏,似乎在做着一场剧烈的心理挣扎。
曾养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同情,但旋即还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薛岳的表情很是痛苦,毕竟,前线的几支部队都是他亲手调出去的。
“薛将军,你也太看得起我曾某人了。”曾养甫答非所问:“您是前辈,我是晚辈,如果是私交,我肯定会拍着胸脯,绝无二话的答应,但这件事,并不是我一个小角色可以做得了主的。”说罢,他拍了拍薛岳的肩膀,将早已制定好的战略书递了过去。
“这?”薛岳有些惊讶的打开这张方方正正信纸,上面一字一句,皆是楷书,看笔迹应该是戴笠亲笔写的,旁边还要蒋委员长的图章。而这封信的大致意思正是叫他放弃前线部队,全部退守城市后方,徐徐撤退。
第九章 军统,雨衣人(2)
“现在应该不把矛头指向我了吧?我说了,这是上面的意思。”曾养甫用手指了指天空:“从现在起,第十九集团军军长薛岳暂去沪淞前线司令职务,带领嫡系部队与张治中将军汇合。念作战辛苦,成果卓著,特授中将军衔。”
“这一仗,真的就这样了?”薛岳还是心有不甘。
“唉,您这个人呐!”曾养甫伸出细长的手指掸了掸军帽上的灰尘,意味深长的说道:“上海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场填不满的拉锯战。无论是你,我,还是义父,乃至蒋委员长,都不希望国军的全部老底都搭进去,既然战略目标达到了,咱们在开罗会议上也就硬气了。您老等得起,他们可等不起啊!”
未几,他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将头偏到了薛岳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记住我的忠告,为了大局,谁都是能牺牲的,别忘了那句老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知道了,一定贯彻委员长的指令。”剧烈的心理挣扎过后,薛岳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只不过,笑的极为勉强。
“好了,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吧!”曾养甫说道:“我今天来这里,总共有两件事儿,眼下,大事已经有着落了,还有件小事劳烦薛军长帮衬,多一句嘴,这也是我义父的特别指示。”
“哦?”薛岳此刻也被曾养甫挑起了好奇心,不禁追问道:“那么这第二件事又是什么呢?但凡薛某能做的,绝不说二话。”
对于薛岳的配合,曾养甫还是比较满意的,当下点了点头:“其实这件事说难不难,说不难吧,却还要费那么点功夫。我需要您给我一支战斗力优秀的部队,而且忠诚问题需要保证。”
“要多少人?”薛岳眉头一耸,他搞不明白,这个独来独去的军统副手,为什么会管自己要一支部队,难道是护卫用的不成?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道。”曾养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主要是想让您派一支部队协助我的手下找一个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谁?”
“教导总队,杨开!”曾养甫斩钉截铁。
“杨开?他不是刘子淑的手下吗?找他干什么。”薛岳可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不可理解,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去战场大浪淘沙般的淘出这样一颗微不足道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