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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用老办法吧——世界上没有我打不开的锁。
门锁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如果警察粗心,会误以为受害人自己开的门。
我摘下墨镜,戴着手套走进经理家中。果然是套大房子,就是乱七八糟又脏又臭,典型的单身中年男性住所。
杀人,其实是件很难的事,绝对没有张夜想象中那么轻松。
即便是杀死一个熟睡中的人。
这个男人正躺在卧室,只穿着一条短裤,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打开台灯,用刀抵住他的脖子,然后拍了拍他的脸。
他惊醒过来,看到了我的脸,也感觉到了锋利的刀刃。
算这家伙聪明,作为保险公司理赔部经理,看惯了各种意外伤害与死亡,面对我这个杀人狂,反而表现出异常的冷静,没有慌张地拼命反抗——那样他会死得很惨。
不过,他以为我是强盗,轻声道:“对面第三格抽屉里有一万元现金,你可以全部拿走。”
他不知道这是对我的最大侮辱。
于是,我一把将他从床上拎起来,直接拖到客厅,将他的后背抵在电视机显示屏上。
当他正要呼喊救命,心脏已被尖刀捅破。
六、不要说分手
“是我杀了人吗?”
晚上七点,张夜还没从公司回家。
他看着电脑桌面的卡夫卡头像,迅速以“JACK的星空”ID登录QQ,这是他第一次在办公室用这个小号。
他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过的《第七次杀人的经历》。
下班前,他听同事们八卦说经理的尸体,是在自家客厅的电视机屏幕前被发现的。
“他只穿着一条短裤,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被我猛力推到客厅深处,后背死死抵在电视机的液晶屏上。”
这篇日志里写着这样的文字,让他的后背心一阵冰凉。
张夜立即删除了这篇日志,又把前面六次杀人经历的日志都给删了,当他删到《第八次杀人的经历》时,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在他的幻想中,她已经被他杀死了。
他紧张地走到窗口,看着长寿路对面那栋大楼,三层有个航空公司的销售代表处。
那个女人,现在肯定下班了吧,不知正在跟哪个老板约会?
她还活着吗?
他从手机里找到她的名字,犹豫片刻还是拨出——
“喂,是你?”
两年没见过面了,她非常意外。
“你还好吗?”
“想要见我?”
为什么漂亮女人的自我感觉总是那么好?
“不。”
“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
张夜还想再说些什么,她把电话挂了。
虽然,又是一次羞辱,但他毫不介意,也根本不想再见到她。
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也许,杀死经理的那个凶手,根本就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比如是哪里凶狠的仇家?
张夜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有谁会在乎一个妄想狂在网上写的日志呢?当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手机再度响起,却是另一个女人——他现在最喜欢的女人。
“小星!”还没待她说话,张夜已迫不及待,“这个周末有空一起去看话剧吗?”
“刚才有个警察找到了我。”
她的声音是那么柔和,却让张夜失手打翻了水杯。
“哦……”
“张夜,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问我昨天晚上,跟你吃饭到几点钟?我当然如实回答了。但至于你在八点半以后,是不是去钱柜参加了同学聚会?这一点,我真的没有办法为你证明!”
“对不起!”
“你又说对不起了!我讨厌你说对不起!”
“我是说,我给你添麻烦了。”张夜看着被打翻的茶水,浸透了办公桌上的键盘,“你现在哪里?我想要当面向你解释。”
※※※
八点,中山公园龙之梦七楼餐厅。
“小星,警察还问了你什么?”
“除了询问昨晚你的行踪,还问到你工作上的一些事。但是,除了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我并不了解你的工作状况,你也从没向我说起过你的同事与上级,更没带我见过他们。”
没带女朋友去见同事,是害怕那些嘲讽讥笑的目光,话里带刺的调侃。
“警察问到我的上司了吗?”
林小星穿了一件平常的T恤,头发扎成自然的马尾,充满怀疑地看着男朋友:“问了,但我都没听你提起过那个人,你的上司怎么了?”
“他死了。”
张夜如此平静地回答,仿佛只是在新闻联播里死了一个遥远的巴勒斯坦难民。
“谋杀?”林小星往后靠了靠,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有人怀疑是你干的?就在昨晚?”
“是,经理平常对我很恶劣,无数次当着同事的面骂我。虽然,我一直忍气吞声,但大家觉得我可能是公司里最恨他的一个人。”张夜本想要盯着她的眼睛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乎了,“你……信吗?”
“打死我都不信!就你这样的性格,连只苍蝇都不敢拍死,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这句话在张夜听来更像某种羞辱,内心暴怒地喝道:谁说我不会杀人?我已经杀了九个人了!
然而,他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蜷缩在座位深处,不断摩擦着拇指与食指。
“说话啊。”林小星的语气越来越硬,“你害怕了?”
“我——没有不在现场证明。”
“可你没有杀人!这不需要什么不在现场证明!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吗?”
张夜下意识地点头,但又立即摇头:“不是——我……对不起。”
“你要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就是你这种做贼心虚的态度,才让警察加倍怀疑你的。”
“也许吧。”
“你的上司总是欺负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我们谈了将近半年的恋爱了,你应该让我知道。”
“这么丢脸的事,怎么好意思说。”
张夜说了一句大实话。
“你太逆来顺受了!就像一只……兔子!你听到过兔子的尖叫吗?”
“兔子的尖叫?”
“我听到过!兔子被杀死的时候,那种可怕的尖叫声,只有那时它才会发出声音!”林小星的下巴开始颤抖,面色也变得苍白,“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爸爸活杀了兔子给我吃,后来都被我呕吐出来了,从此再也不碰这种动物了。”
“你的意思是——只有死到临头,我才会尖叫?”
“不,我想到那时你都叫不出来!”林小星悲伤地把头靠在墙上,冷冷地盯着他,“我曾经以为,你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认真负责,坚持不懈,为细节而较真。可是,只有这些还不够啊,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保险理赔员,而是一个男朋友,一个将来可以做我丈夫,做我孩子的父亲,陪伴我保护我走过一辈子的男人。”
“对不起。”
她刚想要说什么,又无奈地收回去,已对张夜的“对不起”麻木了,沉默良久才说:“你知道我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她是在你十二岁那年病故的。”
“这回该轮到我说对不起了。”她苦笑了一声,捋了捋因愤怒而乱了的头发,“我骗了你——妈妈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杀害的。”
“啊?”
“我亲眼看着她被人杀死。”
张夜异常冷静地打断了她:“小星,你可以不说的。”
“那是一个噩梦般的深夜。”她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似乎已当张夜不复存在,只是面对一团空气自白或回忆,“十二岁那年,有三个强盗闯入了我家。当时,爸爸第一个被吵醒,他迅速地从床上起来,却发现强盗带着凶器。那年爸爸还身强力壮,却丝毫不敢反抗。妈妈尖叫了起来,希望引起左邻右舍注意,没想到把隔壁卧室里的我吵醒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揉着眼睛来到父母卧室。妈妈不想让我落到坏人手里,冲上去与强盗搏斗,拼命堵在他们身前,让我有机会逃出家里。可是,我完全被惊呆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妈妈……”
“别说了!”
张夜听着听着,自己也快喘不过气了。
“我眼睁睁看着妈妈被他们杀了……”泪水,从林小星的脸颊滑落,但讲述并未停止,“那些强盗也不是惯犯,只是因为妈妈的反抗,让他们也变得非常害怕,惊慌失措之际,刀子一次又一次捅进去……妈妈,就这样死了,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本来爸爸是可以去救她的!他却困在墙角不敢动手,尽管面对他的强盗,还比他矮了一个头!”
“你没事吧?”
“妈妈被杀死以后,强盗才冷静下来,甚至对于杀人感到后悔。他们只是入室抢劫的毛贼而已,彼此责怪埋怨了几句,以为邻居们听到了惨叫声,警察很快就会赶来,便匆匆逃走了——连一分钱都没带走,却永远带走了妈妈的生命。事实上邻居也没有人报警。我扑在妈妈身上,哭喊着用手堵住她胸前的伤口,以为她还能醒过来。爸爸则打电话报警喊救护车,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恨你爸爸?”
“是。”林小星隐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三个强盗很快落网,一个死刑,一个死缓,一个无期——但这有什么用?能换回妈妈的命吗?在妈妈的坟墓前,爸爸长跪了几个小时,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直到七个月前,他才那么勇敢地死去。”
“当时那种情况,谁都会产生本能的恐惧。”
“住嘴!你也是和他一样的人吗?可是,妈妈怎么没有逃避呢?如果,当晚我们一家三口之中,必定有一个人要死去的话,那么天然就该是爸爸!不是吗?因为,他是父亲,他是丈夫,他是男人!”
面对激动的女友,张夜只是茫然地摇头。
“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只是今晚看到你的表现,想到了太多往事。”她低头又想起什么,刚恢复的理智便消失了,“如果,将来遇到这种事情,你是不会救我的吧。”
最后那句话,说的好绝望,无论对说者还是听者。
张夜抬起头,大胆地盯着她的眼睛:“其实……其实……我想要告诉你……”
真的要说出那个秘密吗?说出来对你有好处吗?
耳边又响起一群孩子跟在自己身后的叫嚷:“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十二岁开始,这些声音就潜伏身边,或噩梦中,每隔不久便会出来唠叨……
他再度闭上眼睛,强忍着自己不要大吼出来。
“你要告诉我什么?”
“没……什……么……”
张夜又缩回到座位里,仿佛向外张望就会被爆头。
“你总是这样!”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林小星抹去脸上的泪水,干脆利落地说,“我们分手吧。”
“能……不分手吗?”
“不……能……”
他屈服了,软弱地点头:“对不起。”
这样一种窝囊的回答,是对林小星更大的打击,她硬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给过我的慰藉,早点忘了我吧,再见!”
张夜眼睁睁看着林小星从面前消失,餐桌上留下她用来结账的两百元。
他呆坐到晚上十点,餐厅关门打烊时才离去,就像个被通缉的逃犯,低着头走出龙之梦商场,抬头却看不到一颗星星。
顺着轻轨高架桥走了片刻,直到苏州河的堤岸,他看着黑暗中的河水,反射出四周高楼的波光。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张夜堵着耳朵却是徒劳,似乎那群孩子已追到身后,即将一把将他推入河里。
他已无法控制自己,跨过河边的水泥护栏,双腿悬空在散发异味的水面之上。
想要飞。
伸开双手,闭上眼睛,真的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