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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的咒语 作者:呼延云-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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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工作者必须要有高度的责任心,不能因为一具尸体无名无姓、肮脏污秽,就拒绝检验。”
大厅里异常安静。
蕾蓉接着说:“对路倒(一般指死于街头、路边的无名流浪汉),如果没有外伤,传统习惯是送到法医机构之后,只做裸眼观察,就送去火化。但是在咱们研究所,我要立下一条规矩:只要送来路倒,必须按照标准进行尸检,如果嫌脏嫌臭,没人检验,就由我亲自来做,我不在的时候,老高你来做,行吗?”
老高望着蕾蓉,使劲地点了点头。
刘晓红突然反应过来,蕾蓉这番话明着是批评高大伦,其实是给了他尚方宝剑。她的长脸顿时涨得通红,母猴一样的凸嘴巴鼓了两鼓,撒泼似的尖叫起来:“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啊?庇护杀人凶手是吗?啊?不拿我当领导了是吗?啊?欺负我们家没人了吗?啊?”一边叫一边倒退着,直退到楼门口,一把撞开大门冲了出去。
望着摇摇摆摆的楼门,蕾蓉蹙紧了眉头。许久,她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揉起睛明穴来。
刘思缈走上前道:“我带着那个快递包裹先回去了,有事你再叫我吧——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蕾蓉点了点头。郭小芬也走上前说:“蕾蓉姐,我和马笑中找你没有什么大事,改天再和你说吧,我们也撤了。”
马笑中一愣,正要开口,被郭小芬拉扯了一把,闭上了嘴巴,跟着她走了。
研究所的其他工作人员也都回到各自的岗位去了。
蕾蓉带着胡佳来到更衣间,套上经过消毒的蓝色手术服,戴上乳胶手套,然后一起走进解剖室。
“啪”的一声,打开了灯,墙上贴满瓷砖的解剖室,顿时被冰冷的白色光芒溢满。不锈钢验尸台上放着一具赤裸的尸体,白得发青。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来苏水气味,让人仿佛置身于福尔马林溶液之中——事实上这是组织防腐剂、清洁剂和尸体的“混合气味”。这时,作为验尸助理的王文勇推着病理取材台走了进来,上面放有解剖工具和用于存放组织的标本瓶。王文勇将系在尸体大拇指上的标签取下,与胡佳提供材料中的编码进行再次核对,核实无误之后,开始用移动式摄影台给尸体进行拍照,每拍照一个部位就向蕾蓉唱报:
“胸腹部——无外表损伤。”
“腰背部——无骨折迹象。”
“左手手臂——内侧有一蜈蚣样刺青。”
“右手手掌掌心——有氧化铁痕迹。”
“指甲——颜色正常,无脱落,甲沟无异物。”
……
蕾蓉根据他的唱报,逐一进行核实,然后用笔在一张《尸检体表检查表》上勾画着什么。
体表检验完毕,要对剖检结果——也就是死亡原因进行初判。蕾蓉自己当然会形成一个初判,但她更喜欢让助理说出自己的想法。
“颅骨全层骨折,凹陷深度不一,多处形成形状不一的碎骨片。”王文勇思忖了一下说,“我认为是外伤性硬脑膜外血肿导致的死亡。”
“凶器是什么?”蕾蓉问。
王文勇一下子愣住了,细细的小眼睛眨巴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创腔内你没有仔细看吗?”蕾蓉的口吻中流露出一些不满,但发现王文勇有点紧张以后,立刻温和地说:“创腔内有无异物,也是体表检验的重点之一,不应该留到剖检程序再处理。你看,这位死者的颅骨创腔内有大量的浅红色粉末样黏土类物质,且只有这单一一种物质,应该是……砖头类物体的连续打击造成的死亡。”
砖头类物体的连续打击造成的死亡?
自己刚刚说出的话。竟然在脑海中回音似的又回响了一遍。
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解剖室里必须集中精力。
“开始剖检。”她对王文勇说。
王文勇点点头,将验尸台上方的涡轮式换气扇打开,蝇聚般的嗡嗡声立刻在解剖室内响起。
蕾蓉拿起了解剖刀。
一次性刀片已经装在了纤细的刀柄上,宛如蛾子的残翼输入了一注月光。
常用的解剖术式有四种:直线切法、T弧形切法、Y形切法,倒Y形切法。由于死者的颅骨骨折,受到打击时连带颈部也有损伤,所以蕾蓉决定采用T弧形切法:即用刀从死者的左肩划过,直到乳头,再到右肩,然后在这个U字形刀口的最下端,沿胸腹正中线向下,绕脐左侧至耻骨联合上缘,切开皮肤及皮下组织——这样做的优点是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颈部外形完整。
刀尖稳稳地压在了左肩的皮肤上,正要向下划开——
“请等一下。”
蕾蓉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王文勇,王文勇一脸愕然,表示不是他在说话。
“蕾主任,打扰了。”原来是胡佳发出的声音,“我不大明白,既然我们警方已经初步认定这个人是死于颅骨骨折,刚才你们做体表检验的时候也确认了这一点,那么还何必做全身的尸体解剖?这岂不是会浪费时间吗?只做头部剖检不就行了吗?”
他为什么这样急躁?
解剖间是一个容易让人冷静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却又那么拥挤,填满了富有哲学意义的东西:生命的价值,死亡以什么样的形式到来,爱和恨,肉体的速朽与灵魂的不朽……总之大部分人来到这里都会迅速平静下来,被一种恐惧和伤感攫住心灵,因为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无法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躺在那个冰冷的验尸台上。
但是胡佳似乎急于让自己尽快做出死亡结论——更准确地说,是尽快做出“外伤性硬脑膜外血肿导致的死亡”这一结论,这是为什么?
蕾蓉冷冷地看了胡佳一眼,这个人挂着笑的脸庞泛着一层油光,把一切质疑都反射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蕾蓉用最简洁的话语解释道:“仅仅根据一些体表伤口,就只做局部尸体解剖,容易导致误判。比如这个人,表面看是死于颅骨骨折,但也有可能是死于中毒,然后被抛尸街头,另有仇家看到了以为他醉酒,就用砖头连续打击他的脑袋,那么如果我不采取体内检查,进行代谢产物的检测,就可能使你们放过毒杀他的真凶,所以,尸体解剖应力求做到全面、完整、系统,决不能只管一点,不顾其余。”蕾蓉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另外,研究所有规定:在做尸体解剖时,除了和工作有关的事情,一律禁止说话,请你有什么问题留到尸检结束后再问。”
“哦。”胡佳在靠墙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是要观看解剖过程吗?”王文勇问。
胡佳点了点头。
这倒令蕾蓉有点惊讶,许多警察在尸检一开始就会溜出解剖室,他们可不想往后一个月连看见烤羊肉串都想呕吐。
不管那许多了,蕾蓉将刀尖轻轻一压,一滴血液立刻染红了刀刃……
更换了三枚刀片之后,剖检宣告结束——由于解剖中会切到骨头、软骨和组织,所以更换刀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胡佳站起身问道:“结果如何?”
也许是一种特殊的警觉,让蕾蓉在整个验尸过程中备加仔细,不放过一点疑点,但是最终的结果并没有出人意料。蕾蓉一边清理电动开颅器一边回答道:“外伤性硬膜外血肿,引发动脉性出血死亡。”
“凶器呢?”胡佳继续问。
蕾蓉指着玻璃皿内的粉末:“创腔中提取的。结合颅骨碎骨片的大小和形状,我认为是砖头连续打击造成的。”
“好。”胡佳说着,将一份《法医鉴定尸检报告》递给她:“麻烦您能填写一下吗?”
蕾蓉看了他一眼:“很着急吗?”
“很着急。”胡佳说,“请您多理解。”
蕾蓉摘下乳胶手套,扔进废料筒内,然后接过报告书,坐在书写台前仔细地填写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胡佳就站在身后,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填写完毕,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误和疏漏,交给胡佳。
胡佳打开,径直翻到最后一页,微笑道:“对不起,蕾主任,您还没有签名呢。”
蕾蓉一愣。
她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签名处空空如也,看来是刚才填写报告的时候过于紧张,以至于无论怎样细致,还是未免百密一疏。
她拿起笔,就要签字的时候,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再一次攫住了她的心,那种感觉就像在接受左手采访中突然发现他的不怀好意,还有刚才听谢警官笑着问“假如我们剥夺了你的全部意义呢”,甚至令她恍惚间看到那个拎着铁棍的黑影蹿出巷子口,迎头劈下!
一切都来得那么迅疾,那么诡谲,那么神秘莫测,那么杀气重重。
这是个阴谋,这里面有个圈套……想不通,想不懂,想不透。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刷刷刷刷”——她果断地在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报告交给了胡佳。
胡佳接过,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蕾蓉忽然觉得,刚才应该留住郭小芬和马笑中,先听听他们说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情……
郭小芬坐在马笑中那辆老旧的普桑里,一言不发,弄得马笑中心里一阵发毛,半天听她叹了口气,才赶紧找到话把儿:“到底咋了?”
“没什么……”郭小芬说。
马笑中有点不耐烦:“你风风火火地把我叫来,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和蕾蓉说,来了之后又什么都不说就走,乱打110还拘留你呢,别说把我一个堂堂派出所所长当猴儿耍了。”
郭小芬沉默着,看着外面那条没有太阳的街,也许是车窗疏于擦洗的缘故,一切行走着的人,脸孔都是模模糊糊的。很久很久,她才突然问:“笑中,你的胆子有多大?”
马笑中一愣,没料到她提出这么个问题,想了想才嬉皮笑脸地说:“看什么事儿了,娶媳妇的胆子我有,当陈世美的胆子我一点儿都没有。”
郭小芬看了他一眼,没有像平日里那样骂他不正经什么的,马笑中心里一沉,知道这回是真的有事了:“小郭,我外号滚刀肉,你说我胆子大不大?我这块肉不怕刀砍斧剁,但是你把我吊梁上我可受不了,有什么事儿你痛快说,行不?”
郭小芬说:“你把车靠边停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马笑中把车停靠在路边,几个卖假首饰的小贩一看是辆警车,吓得把地上的摊铺一卷,一溜烟儿就跑了。
郭小芬从提包里拿出一张叠得七扭八歪的报纸,递给马笑中:“你看看B4版右下角的那条新闻。”
马笑中一面嘀咕着“我从来不看报纸”,一面哗啦啦打开,找了半天才找到B4版,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右手搔了搔后脑勺……
然后,他的右手像鹰爪一样“呼”地抓住报纸的边沿,指尖一下子把报纸抠破!
“这……这是他妈的胡扯!”马笑中气急败坏地拿着报纸在郭小芬的眼前抖着:“这绝对不可能!”
“胡扯不胡扯的,反正人是死了。”郭小芬冷冷地说,“都市报记者只做了一个流氓斗殴致死人命案的报道,却不知道是你用砖头打死的人。”
马笑中瞪圆了眼睛,几乎是大吼了出来:“老子再说一遍!老子只用板砖拍了他一下,绝对不可能打死他!你和蕾蓉亲眼看到的,咱们走的时候我给那家伙几个耳光,他还哼哼呢……”
“你是警察,你应该知道:有些致命性伤害要过一段时间才会造成死亡。”郭小芬说。
“我靠!”马笑中把报纸嘁哩喀喳撕了个粉碎,摇下车窗扔了出去:“去他妈的!”
郭小芬不再说话了,沉默地盯着他。马笑中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屁股不停地扭来扭去,仿佛座椅上有一百颗钉子,这么折腾了好一阵子,力气像泄光了似的,他停歇下来,嘴里念叨着:“放个蔫屁,熏死自己——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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