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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返回上海,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等待祖爷召唤?”四坝头伤感地说。
“唉……还不知道祖爷是不是……”说到这儿,三坝头硬生生地把后半句咽下去,这是一句大不敬的话。
“是啊,”五坝头也低沉了,“那毒蛇四处乱窜,那炮弹满天乱飞,要不是哥儿几个跑得快,早他妈成肉馅了!也不知祖爷和其他兄弟如何了。”
“也不知法蓉如何了……”四坝头突然一阵伤感。直到此刻,他才深深感到愧疚,他觉得黄法蓉嫁给他这几年来,他没有好好疼她、爱她,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现在恐怕……为时已晚。
“三哥,我们回城里吧,也许没几天祖爷就会发出暗号……”四坝头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想得更多的是黄法蓉。
三坝头叹了一口气,说:“老四,你了解哥哥,哥哥本是个街头行骗的小喽啰,蒙祖爷不弃,加入了咱‘江相派’,这才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没有人比我更想念祖爷,但……我现在这个样子,走又走不得,跑也跑不得,鬼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全城搜捕,万一被鬼子堵到屋里,我跑都跑不了!到时还会连累两位兄弟!”
五坝头领悟了三坝头话里的玄机,清清嗓子说:“三哥说得是。我们还是离上海市远点,越远越好,等三哥的伤养好了,马上回来找祖爷和众兄弟。”
四坝头一世聪明,但那一刻脑子里全是黄法蓉,根本没意识到这哥俩要“走风”。
“好吧,听三哥的。”四坝头点头。
就这样,天亮后,三个人在村子里雇了一辆牛车,一路南下,直达福建。
后来,三人又找了个老郎中,给三坝头看病。老郎中开了一贴外涂的药,三坝头每天用热毛巾敷过下身后,就涂抹上药膏。大约过了一周的时间,三坝头的下身开始消肿,疼痛渐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痒,奇痒难当。这痒比疼更难受,抓又抓不得,挠又挠不得,三坝头只有紧攥双拳,死死地咬着牙,忍着。
一个月过去了,四坝头焦急地问:“三哥,好了吧,我们回上海吧?”
“嗯,我试试,我试试。”说着,三坝头迈开步子来回走,“还不行,还是有些疼……”
三坝头在等,等他那说不出的阴谋慢慢实现,如果等上几个月都没什么动静,也许祖爷真的挂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为此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必须装疼,疼就不能嫖娼,否则就会露馅,为此每次他都会于深夜在脑海中幻想着往日嫖娼的情景,然后一个人撸得灰飞烟灭。第二天,依旧哈巴哈巴地走,依旧喊疼。
四坝头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要不,要不,我先回上海看看,你们等我消息。”
五坝头微微一笑:“四哥,‘摘瓢不劈肩’,这是江湖规矩啊,如今三哥身体有伤,做兄弟的怎么能弃之而去啊?”五坝头一着急,把道上的黑话都用出来了,瓢是脑袋的意思,摘瓢就是掉脑袋,意思是说,人在江湖,要讲义气,掉脑袋都不能背叛兄弟。
四坝头看看他俩,不言语了。一刹那,四坝头终于明白了,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似乎要“走风”,如果此时再争执,恐怕要出事了。祖爷在时,谁也不敢胡来,如今祖爷不在,群龙无首,坝头们又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四坝头不敢再往下想了,只好点点头:“五弟说得对,我想开了,祖爷现在不在,三哥就是……老大,我听三哥的。”
“哎——这就对喽!祖爷一直教导我们,要有规矩。四弟,我最欣赏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弟妹遭遇不幸……你放心,三哥保证给你再找一个更好的!”三坝头趾高气扬地说。
四坝头心里异常难受,他忽然觉得特别孤单和害怕,平日里的兄弟,突然像变了另外一个人,话里话外都听着那么刺耳,但嘴上却说:“谢谢三哥。”
“如今,我们所剩的盘缠也不多了。人,总得活下去。为了祖爷,为了‘江相派’也得活下去,我看……”说到这,三坝头抬头看了看五坝头,“我看不如我们明天上街打场子……”说到这儿,三坝头又看了看四坝头,“不过……不过这算不算‘走风’啊?”
四坝头脸憋得通红,不说话。五坝头看了看四坝头,说:“四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四坝头还是不说话。
五坝头抬起头,说:“我老五入行晚,如果说错了,两位哥哥尽可以打我骂我。所谓‘走风’,是大师爸在时,故意去别的地方打场子,故意破坏‘江相派’的宗法,这是大逆不道,其罪当斩,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我们总得吃饭,总得活着去找祖爷,所以,这不算‘走风’!将来祖爷知道,也会体谅我们的!”
“嗯,五弟说的有道理。老四的意思呢?”三坝头话锋一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四坝头。
四坝头心如刀绞,沉思了片刻,说:“我……觉得……有道理。”
三坝头乐了:“唉,就听二位兄弟的吧!当哥哥真难,唉……”话里话外,已俨然把自己当掌门人了。
就这样,三个人在福建重振旗鼓,另行开张了。
春节过后,四坝头越发思念黄法蓉和祖爷了,他想找机会跑了。但五坝头似乎盯得很紧,几乎寸步不离。
老天有眼,关键时刻,江飞燕出现了。祖爷在上海郊区落定后,春节时期,给江飞燕修书一封,让小脚送去。江飞燕这才知道祖爷的下落,这个对祖爷相思成疾、又爱又怜又恨的大师爸在仓促过完春节,料理完堂口的事情后,马上向上海赶来。
途经福建时,突然在街头看到了三坝头一干人正在打场子。江飞燕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要不是四坝头赶上前来叫了一声“干娘”,她还真不敢认。
一声“干娘”后,四坝头泪如雨下,无数辛酸涌上心头。同时,一声“干娘”也叫破了三坝头、五坝头的春秋大梦。
如今,见了祖爷,三坝头尽管极力隐瞒自己的初衷,净拣着好听的给祖爷汇报,但祖爷是何等聪明的人,从那一刻起,祖爷就对三坝头起了提防之心。
但祖爷不动声色,这就是祖爷,他心思缜密,绝不因小失大,在你还有用之前,他不会动你。这也是为什么四坝头后来悄悄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祖爷时,祖爷却说:“自沾,国共两党还能合作抗日呢,我说的话,你能懂吗?”四坝头狠狠地点了点头。
夜里,四坝头紧紧抱着黄法蓉:“法蓉,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
“我错了,我错了,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四坝头一边哭,一边说。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一个人醒悟了,另一个人却变心了。
黄法蓉也在默默地淌泪,淌了好久:“自沾……也许,我们真的不适合……”
四坝头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法蓉,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吧,骂我吧!”
此时,另一个屋子里,另一个女人也在淌泪。
“祖爷,事情也办完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你知道飞燕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都在等着你的消息,每天早晨都抢第一份报纸看,每天都在菩萨面前祈祷。祖爷,你累了吧?我也累了,咱们走吧……”江飞燕哽咽着说。
祖爷低着头:“燕姐,你知道吗?不是我不想走,日本人恐怕要有大动作了。”
“唉,祖爷啊,中国的事,你管不完。我们只是‘江相派’,只是芸芸众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自己的性命尚且不能自保,更何谈那春秋大事啊。”
“燕姐,梅师爷说得对,‘江相派’自古以来就反清复明,现在大清不在了,我们还反谁?方照舆祖师爷创立‘江相派’时,为的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时代变了,这个宗旨没有变。现如今日寇步步紧逼,国民党当局迷恋内战,老百姓民不聊生,我们走了,于心何忍?况且这些兄弟良莠不齐,会不会助纣为虐?我们就像那老牛,加上了套,一辈子脱不了身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江飞燕潸然泪下,确实,她从乔五妹手里接过堂口,这其中的苦和累只有她自己知道。穿裘皮、吃燕窝、戴金银、施粉黛,这些都抵不过那心中隐隐的阵痛。坐了这个位子,就像老牛拉套,一直到死,脱不了身了。
祖爷为江飞燕拭干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口气,说:“燕姐,我还要做一件让你更心痛的事……”
江飞燕眨眨眼:“什么?”
祖爷沉思片刻,缓缓地说:“我要除掉法蓉!”
“啊?”江飞燕噌地站起来,惊恐地看着祖爷。
“法蓉聪明,但过于聪明,聪明之中又有毒辣。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祖爷此话从何说起?”江飞燕不解。
祖爷看了看江飞燕,低声说:“她害死了裴景龙。”
“什么?谁说的?”江飞燕惊得嘴张得老大。
“燕姐,舟山布蛊一事,你知我知,坝头们尽知。我们知道日本人会检查每一个登岛人所带的物品,而且日本的蛊师也在场,我们没办法用正常的瓶瓶罐罐将蛊虫带入岛上,最后不得已冒险把阴性蛊虫布在自己身体内。我们每个人牙床下都含了解药,只等潮水倒灌,毒蛇入侵之际,将解药咬碎,这样周边群岛上游来的带有阳性蛊虫的毒蛇就不会攻击我们。可三坝头告诉我,他亲眼看到裴景龙被几十条毒蛇围攻,最后绝望地趴在了海水里。布蛊和解药都是法蓉一手操办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就是法蓉在裴景龙的解药里做了手脚,他这才没跑出来。一代才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啊?法蓉为什么这么做?”江飞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法蓉自幼受苦,受尽欺负,提防心和嫉妒心都特强。我估计她是怕我将来把裴景龙收了,会危及她和自沾的地位。燕姐你想想,东派和南派,最有真本事的就是法蓉,她野心很大,绝对容不得再有真本事的人加入堂口,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昔日三国群雄逐鹿,卧龙、凤雏还相互嫉妒呢,何况我辈?所以她才鬼迷心窍地走到了这一步……”
“不会弄错吧?”江飞燕的汗都出来了。
“不会!这几个月来,我每每提及裴景龙,她的神情都不对,都尽量岔开话题。还有……”
“还有什么?”
祖爷的脸竟然红了:“还有,她和自沾已经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恐……恐危及‘江相派’声誉。”
江飞燕马上心领神会:“之前法蓉跟我说过,她对祖爷……”江飞燕也说不下去了,“唉,这个孩子,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祖爷……能不能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法蓉?”江飞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祖爷一声哀叹:“唉!我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曾三番五次提醒她做人不可太聪明,她始终听不进去。‘江相派’的规矩燕姐不会不知道,背后妄议堂口接班人、祸乱堂口者都是死罪,现在她又杀死了裴景龙。裴老弟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妻子儿女,一生坦坦荡荡,更是易学奇才。为了民族大义,毅然和我一同登岛。或许他早就知道凶多吉少,登岛前,他曾对我说,倘若此次他有什么不测,就把老母托付于我。谁的命不是命呢?谁都不想死,法蓉的命是命,裴景龙的命也是命。法蓉必须一死,以慰裴老弟在天之灵!”
“祖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