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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血_-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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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装?阿采是充军去了?”
妹妹格格直乐:“是参军……”
“弟妹!”姑妈又转向母亲,“我这趟来,看你们过得是不宽裕。不过三个女儿总养得起,怎么舍得让阿采去当女兵?”
姐姐细声慢气地:“姑妈侬勿晓得,当女兵一千人当中难挑一个。阿采让多少小姑娘眼热呐!前几年阿采回来,后面总跟着一大群中学生,直跟到弄堂口!”
姑妈就象刚刚领悟一个新行情,连连点头:“哦、哦、哦!……”
当天晚上,父母留姑妈住下来。姑妈嫌房子太小,简直象儿童用积木搭的,闷气,执意仍回宾馆去住。她叫了两辆“出租”,一家人赫赫出动,在弄堂邻居的惊羡下走过。妈妈逢人便说:这是去宾馆的俱乐部玩电子游戏。全家改头换面,连这个女兵也脱下军装,换了一套倾国倾城的衣裙。姐姐妹妹交口称赞她穿这裙子比军装好看一万倍!
玩够了,回到家已十二点。父亲被打发到长沙发上去睡,母亲让二女儿与她共享那张唯一的大床。母亲等姐姐妹妹陆续在上下铺睡着后,对她说起了“顶顶重要”的话。“阿采,你赶紧打报告要求复员!”母亲说。
“为什么?我不……”
“听我跟侬讲呀,小慈大!你姑妈说了,要负担你们姐妹三个当中的一个到美国去念书。”
“那让妹妹去好了,她念书最用功。”
“你姐姐也想去,跟我说了好几次,说小妹太小,离开家不行;阿采又在当兵……我不打算让你姐姐去。你知道念什么学校吗?你姑妈说那是学艺术的学校……”
“我又不懂英语……”
“先读两年预科学校嘛,姑妈都安排好了!她看了你的照片,夸你漂亮,让我拍电报把你叫回来!”
“让我出国?不行不行!我怕……”
“有什么怕头,姑妈是你嫡亲的呀!”
“那……我是当兵的,得服从上级呀!”
“你怎么这样傻?就说母亲身体不好……”
“我又不是独生女儿。再说部队上见过你的人都知道你挺健康。”
“……那你就说外婆身体不好!说你从小是外婆养大的,她非要你回来不可,不然会死不瞑目!”
“姆妈,这太不讲道理啦!”
“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听说现在不少人都在想办法让子女到国外留学,外国没亲眷,眼都是红红的。这些年兵都当傻啦?行情一点不摸!好运道来了,倒往外面推!”母亲有些不悦了,头在枕头上扭了扭。
“我……喜欢部队。”桑采很动情地说,“我要硬这样走掉,领导和大家都会伤心的……”
“你前几年当积极分子,大会代表,一张红纸头寄回家,值几钿?那种风头现在更不值钱!你出国就不一样了,几年回来风头可出足啦,这道理你不懂?”
母亲苦口婆心,渐渐将女儿说动了心。
过了桑采的二十岁生日,姑妈动身回去,她已和母亲商定:让三姐妹中最漂亮的桑采出国。
“你说我该怎么办?”桑采问乔怡。
“哎呀,”乔怡笑笑,“这我可无策可献。”
“为什么?”
“我不知怎样对你更有益。”
“到国外是为学习深造,是为……”
“既为深造,你姑妈为什么一定要挑最漂亮的去呢?你不是说你妹妹功课最好吗?”
“你什么意思?”
“你姑妈会不会另有打算?”
桑采不做声了。过一会她赌气似地说:“我非走不可!”
“既然决心这么大,还跟我商量什么?”乔怡说。
“你嫉妒!”她一掠蚊帐钻出去,冷冷地说。乔怡笑而不语,她自己倒象被激怒了,噔噔噔地跺着地板走了。
桑采递交了复员申请后很快得到答复:“不予批准。”于是她又采取新的措施。
其实那措施并不新鲜,无非是从老兵那儿学来的笨拙而过硬的老一套:推说身体某处不适,蒙头大睡,饭不吃、头不梳、脸不洗。
徐教导员刚从“讲清楚”学习班回来,不便象过去那样扳着脸训桑采,只是一碗又一碗地给她端热汤面,顺便哄几句。但桑采毫不领情,热汤面变成冷汤面后又被端回去。
三天后,田巧巧拉着乔怡,冲到桑采床边,嚷道:“死了没?真稀罕,听说三天没吃饭了,还不死?……”
“黑田大佐”嘻嘻哈哈地撩开棉被!伸手往桑采枕下一摸,“我说呢!早就储好‘战备粮’,打算长期抗战?……”她摸出一块啃了一半的巧克力。
桑采沉住气,闭着眼睛对她们不理不睬,听之任之。田巧巧朝乔怡挤挤跟:“来,咱给她治治!”
桑采仍然不动不响。
“抬!咱们把她连床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准见好!”田巧巧说着真把床的一头搬起来。
桑采又蹬腿又喊叫:“你们敢抬,我就喊救命!”
“让她亮两嗓子试试!”田巧巧对乔怡道,“抬呀,伙计!”
桑采这下拗不过了,一翻身滚鞍落马。
“显然没病,”田巧巧笑道,“瞧她利索的!”
桑采恼羞成怒,抓起一只鞋刷子往田巧巧头上掷,刷子砸到墙上又弹回来。
田巧巧边躲边笑:“这两天养得不坏,劲儿比过去大多啦!这样下去,你在三个月之内就能追上我!”
桑采这一回合算让田巧巧给搅了,复员的事暂时搁浅。母亲每隔三五天就写封信催问她,到底什么时侯脱军装,说她姑妈那边已等急了。只要桑采哪天两眼失神,没精打采,准是在信中又挨了母亲的一顿臭骂。
“别理你妈!”田巧巧对她说。
桑采为难得直掉泪。
乔怡看着这个耷拉着的小脑瓜却只想发笑,那里面没有一架起码的天平。任何一股力量都能牵制她,或使她向上,或使她向下。她美丽的外貌使她生来懒于思索。因为她生来就有人为她设计好一切,她只是舒舒服服地照那设计去做。假如两种设计相悖,她就无所适从。
乔怡的思绪回到桑采信上。

……我一直忙得要死,没空写信,又要念卡,又要找事做。从姑妈家搬出来之后,难得找到一个稳定的饭碗。但我周围的留学生全和我一样,自食其力。我一点不后悔和姑妈闹翻的事……

桑采和姑妈闹翻了?乔怡吃了一惊,又急切地看下去。

……到美国不久,我才发现姑妈让我出国并不是供我上学。你猜对了,她有另外的打算。
原来姑妈的饭店里有个女招待,台湾去的,我一来姑妈就把她辞掉了。为什么?我很快弄清楚了。每天中午,有位某公司的董事长都到姑妈店里来吃饭,他的办公地点离姑妈的饭店很近。听说他是专门做丝绸生意的,有十多家丝绸店开在香港、新加坡和美国。此人四十岁(我怀疑他撒谎,再不就是姑妈撒谎),看上去倒比我爸爸年龄大。跟你说他的摸样你别怕:他秃顶,牙齿一半是黑的一半是金的,大脸盘上戴一副小得奇怪的眼镜,有点怪模怪样。被姑妈辞掉的姑娘叫阿柳,比我大几岁。据姑妈说阿柳很有手腕,一下子就把那个董事长韦先生缠牢了。她很快记住了韦先生喜欢吃哪几样菜,甚至菜里放多少盐她都到厨房吩咐。韦先生来吃饭时,她总陪他谈几句,喝两口酒。起初姑妈以为她不过是想从这个阔佬腰包里多掏几个小费,后来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姑妈有一次偶尔在街上看见,韦先生的汽车里坐着阿柳。
姑妈一直想再买下一个店面。有一对老夫妇的饭店地理位置好,店又大,而且房子比姑妈的漂亮。老夫妇想卖掉它,姑妈心有余力不足。她想与别人合资,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姑妈开始注意韦先生。有一天,她问他:“先生你太太为啥不来?”韦先生说他并没有太太。太太早过世了,两个孩子也成了家。姑妈单刀直入:“那你想再续一房太太?看上我们的阿柳了?……”韦先生说的确想再组建一个家庭,但阿柳并非是确定的人选。他认为阿柳不那么诚实,总象瞒着他什么。“啊呀!你有眼光呢!”姑妈把阿柳的身世告诉了韦先生:这女子非但不是处女,而且另有情人。她和情人有约定,等她嫁了阔佬,夺取半数财产权再设法离婚……韦先生听这话冷笑道:“这有什么?我又不吃亏。反正我也寂寞,她自愿送上来,大家玩玩再散,我这人不傻,求欢求爱分得很清哩。”
于是姑妈火急火燎地向韦先生推荐了我。我不知她事先怎么形容我,她一向爱夸张,就象她烧的菜,佐料取胜。她把我弄到美国来就是为挤掉阿柳。
其实阿柳是姑妈店里最得力的女招待,人极精明,英语流利之极,店里店外她都兜得转。公平话说:没有她,我姑妈的生意要冷一半,她几乎是她的左右手。光凭阿柳那甜甜的笑,嗲溜溜的嗓音,顾客就情愿掏钞票。阿柳很会笑,虽然身价不高,招待客人的派头象贵夫人,一点不贱。她一张脸完全靠化妆品弥补,长得不美,但很迷人。
我一到美国,姑妈立刻让我穿一套紧身袒胸的衣裳,她说:“阿柳就爱穿领口开得很低的衣裳。”我一看,果真:阿柳那衣裳真叫绝,只是一块彩色的布,围住上半身,在胸口打一个结,肩膀和肚子全不管了。
姑妈有意安排阿柳在厨房帮忙,让我替那个秃顶韦先生上菜。我吓得半死,站在他桌边听着他用一半英语一半粤语点菜。他会好几种语言,就是汉语不象样,据说他出生不久就随父母出洋了。我糊里糊涂进了厨房,忽然又跑回他桌边,因为他点的菜我有一多半没听懂,听懂的一小半又在路上忘了。你知道,我可从没干过伺候人的事,何况英语也是临时抱佛脚学了那一点。不曾想韦先生并没有发脾气,他似乎对我的笨样感到好玩。他又耐心地把菜名复述一遍,姑妈在远处看得直跺脚。
我还是把菜上错了。阿柳不声不响地把我端去的托盘又端回来。她的姿态又轻盈又优雅,假睫毛比我的真睫毛还神气。姑妈捅捅我,低声说:“去!你去!别让她端……”
我当时不明白姑妈的用心,回她:“谁端不一样嘛!我宁可在厨房干活儿……”
“傻瓜!”姑妈不愿过早对我暴露企图,“你不去,小费全让阿柳赚去!”
“我不要什么小费……”
“不许回嘴!我叫你做啥就做啥!”姑妈忽然板下脸。
我只好走过去端那只托盘。阿柳急了,忙过来抢:“我来吧,你要弄错……”
她暗里在跟我打擂台,我哪里知道。见姑妈一个劲给我丢眼色,我只得硬着头皮说:“我慢慢就会做了……”阿柳一听这话脸都变了色:“以后我慢慢教你,今天还是让我来吧……”
怎么办?我只好傻瞪着眼,让她把菜端走了。上了菜,阿柳躲在更衣室又涂口釭,又理头发,换了件更“曝光”的衣裳陪韦先生品酒去了。后来我才明白,她那是想把我比下去。
尽管阿柳千娇百媚,韦先生还是把目光盯在跑来跑去的我身上,盯得我好烦。
第二天依然如此,阿柳还是抢着伺候了韦先生。姑妈干瞪眼,骂我“狗肉不上席”。
第三天一早,阿柳找我来了。卸了妆的她几乎是另一个人,没有睫毛,甚至连眉毛也没有,象黄鳝。听别的女招待说,阿柳的胸和屁股都是假的(美国真是无奇不有)!“阿采,祝你走红运呀。”这可不是她一贯的那种甜甜的笑,笑得有点可怕。
我说不知道如何走了“红运”。
“别装呆。要硬拼我说不定会败给你。”
我更不知东南西北了。
“你是靓女,我呢,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我这么早来,就是想看看你是天生的靓,还是跟我一样,画出来的靓。”她一边说一边冷冷地打量我的全身,“你营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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