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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窑知道夜生说的“那个人“是谁,“再说他也没有养过你一天,这事和你没关系。盼姑婆因为能够养你,她是很幸福的。“夜生的眼眶里开始盈上了泪水:“你说得不对,我并没有什么都忘记。那时候我已经不小了,我还能记得那天夜里那人来找我和爷爷的样子,他喝了很多酒,连站都站不住了。“那年秋夜,人们正在大街上狂欢,吴坤最后一次来见他的女儿。在此之前许多次,都是他悄悄地跟在后面,没有让她和杭家人发现,这一次无所避讳了。
他是在大门口碰到杭嘉和的,夜生正要领着他到清河坊十字街头去看游行队伍。他们在夜色中的骤然相逢,显然令嘉和吃惊。
他说:“求你们一件事情。等得茶回来,把这些资料交给他。我今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的,那年我去海岛前专门为他搜集的,当时没留下,现在毁掉了也可惜。得茶以后一定用得上的。“他勉强地说着,声音很轻,仿佛气力已经用尽。
嘉和明显地犹疑一下,推了推夜生,让她过去拿。夜生迟迟疑疑地走上前去,接过那个大信封,突然,她被吴坤一把抱住,只听他慢儒道:“女儿,女儿,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啊……”
他的嘴就亲在了夜生的小脸上,吓得夜生大声尖叫起来,太 爷爷太爷爷地狂叫起来。嘉和血一下涌了上来,大声叫着扑上去,一把夺过了夜生,一边叫着:“你干什么,你于什么!你们的路走 到头了!你们的日子过到头了!”
吴坤仿佛并不在乎老人的怒喊,他立刻就清醒过来,放开了夜生,站着不动。嘉和挟着夜生退回大院,狠狠地关上了大门。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打开了,嘉和一个人走了出来,他轻轻地问:“你还在吗?”
“我在。”
吴坤回答。
“我眼睛坏了,什么也看不见。你刚才说,得茶能回来?”
“你说得对,我们的日子过到头了,你们的日子开始了。”
他苦笑了一下,答非所问。他突然觉得万分疲倦,他觉得他所有的话都已经没有必要说了。
“你想走?”
嘉和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问。
“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嘉和沉默了,他在掂量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你手里拿着什么?”
“茶…““我还以为是酒呢。”
他苦笑了一下。
嘉和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星夜来访的年轻人,他仿佛听到了叶子为他专门去打酒时的急促的小碎步子。
一阵锣鼓和口号声,再一次潮一般地涌过,然后重归秋夜的寂静,他们听到了几只秋虫在墙角的颤鸣。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人终于问。
年轻人想了想,抬起头来,说:“无可奉告。”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走人了秋夜,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
黑暗中的杭家老人,手中捧着一杯茶。他们的对话,门背后的夜生全听见了。
现在,曼生壶静静地躺在老人的怀里,壶中的那只怀表,盼儿亲自给小掘女士送去了,她们此刻该正在泛舟湖上吧。壶是忘忧亲自起出来的,杭家人并不知道他和盼儿之间进行了什么样的交流,只知道没费什么口舌,盼儿就领着忘忧来到埋曼生壶的地方。起出壶来之后,林忘忧又陪着盼儿一起去见小掘,他知道没有他的陪伴,这次对话将是不能成行的。
守林人林忘忧已过天命之年,像一杯茶那样,并不让人时时记得。他守在山中,仿佛就是等着山外人的召唤,一旦大事了却,他便重归山林。
他是最懂杭嘉和的人,当得茶打电话告诉他,爷爷希望他回一趟杭州,他几乎什么也没有问,第二天早晨,他已经在嘉和的面前了。
嘉和双眼模糊,他闻了闻空气,说:“忘忧啊……”
忘忧带来了山中的气息,嘉和闻得出来。他说:“忘忧啊,茶博馆的国际和平馆要揭幕了。今年十月,要来千把个国际茶人呢……”
茶叶博物馆的一切大事情,他们杭家人都知道,杭得茶是他们的特约研究员。
忘忧说:“大舅,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嘉和想了想,才说:“去找找盼儿吧……”
他知道,只有忘忧能够说动盼儿,只有忘忧才有资格去说。
轮椅行至茶叶博物馆的人口处,杭嘉和让他们把车停住。他遥看着前方,看到了前方那片股股陇肺的又红又白又绿的云中仙境一般的地方,他指了指那个方向,问:“这就是茶叶博物馆吗?”
得茶和夜生都点头称是,杭嘉和也点了点头,说:“……和我 二十岁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夜生惊讶地看看杭嘉和,小声问:“太爷爷,你八十年前就看到过茶博馆了?”
杭嘉和点点头,举起那只断了一个手指的手,指着前方,很慢很清晰地说:“那天你赵太爷把我从山上接下来,就在这里,我看到了它,红的,白的,绿的,和我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夜生紧张地看了看父亲杭得茶,父亲并没有她的紧张,她松了一口气,又问:“那,别人也看到了吗?”
杭嘉和摇摇头,没有再回答重孙女的话,他只是指了指前方,然后,把曼生壶又往怀里揣了揣。微风吹拂茶山,茶梢就灵动起来,茶的心子里,鸟儿就开始歌唱了,茶园仿佛涌开了一条绿浪,推送着他们,缓缓地就朝他们想去的地方驶去……
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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