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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幸官史撰《睿仁庄敬明毅贤皇太后本记》中述后事曰:是日,一幸军于白昼闯蛮营,蛮军见状以为疯痴,数箭之下,此人伏地。蛮军近而视之,其人忽跃,挥刀毙一人。蛮军乱刀齐下,顷俄,斫至血肉模糊。始停,该人复暴起,扼一蛮兵咽喉而噬,众齐拉之,不得脱,割其臂,不可断,蛮兵终亡。后有幸军至,见状大悲,呼:“必为之葬。”大战数时,亡止余三,终尽灭蛮军,夺归尸首。太后抚尸而泣曰:“为吾一人,累众甚多。从此不食,节粮而供将士。”言出即行,不沾米水,众齐谏之,终不允。众将哭于殿外,叩曰:“虽余一人,吾等必战不降,以报太后。”
唐真寻到沐霖,道:“二公子劝劝太后吧,这已是第三日了。”沐霖轻声道:“嘘,小声点……听,太后的琴音。”唐真侧耳听去,果然有隐隐约约的琴声传来。这西京城里,唯有一人还有闲心抚琴。数刻后,琴声消袅,沐霖道:“你听出来了吗?太后有决死之志。”唐真却道:“无论如何,还是请二公子去一次。”沐霖轻叹一声,道:“好吧,我去。”
沐霖至赢雁飞门外,只见数百兵士坐于其地,人人目有悲痛之色。朱纹语声哽咽道:“太后令各位离去。”这些人个个不动,中有一人道:“太后一日不食,我等也与太后一般。”朱纹看来也不是第一回听到这话,只是苦笑不已。
沐霖通报后进屋。见赢雁飞衣饰整洁,面目憔悴,手执一书,神色恬静。沐霖看了她半晌,道:“太后这是何苦,这些兵戈杀伐之事,本不是太后当预的。”
赢雁飞面色苍白,笑的有些无力,道:“其实也不是二公子愿为的,二公子不也是来了这里么?”沐霖脱口而出道:“我来此是为了……”却又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太后这样子,也不过是为收揽军心而已。但若是当真薨逝,那又有什么用,日后皇帝又有谁可倚仗?”
赢雁飞浅笑道:“妾身意图瞒不过二公子,也瞒不过云帅,其实便是再有威望,那也不过是虚的。云帅万不会容妾身得了兵权去,妾身一个女子,也打不了战。是以云帅对妾身的这点子小伎俩不放在心上。妾身也不知这般作能有何用处,不知对西京有无用处,也不知对皇帝有无用处。但,能多守一天就是好的。自助者天助,胜负之别常只在倾刻间。胜者不过是比败者多忍耐了一刻而已。若是当真被蛮族抓了去,就真是没有日后可言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笑道:“若以妾身一人之命,换得数万将士效死作战,这笔买卖,也很化算。”沐霖终于无言,他回到自已住处,饮下一杯,想道:“原以为只能再支撑十余日了,这样看来,尚可再守上个把月。”
云行天率着一众铁风军将士偷偷的回到藏身的山洞口附近,他招手叫过鲁成仲,道:“去瞧瞧军师起来没有?”鲁成仲应了声是,摸摸索索的靠近了洞口,向着暗哨打了个招呼,悄声问道:“军师呢?”哨兵道::“一早就出去了。”鲁成仲心道不妙,快些跑了回去,果听得袁兆周的声音传来。
“云帅,身为三军统帅,杀敌夺粮非你的份内之责吧?若是云帅有个三长两短,置我中洲将士,千万百姓于何地?”云行天自知理亏,顾左右而言他:“有重大军情么?”袁兆周也不便深责,叹道:“正是,请云帅快些进洞来,晚生有事禀报。”
云行天心道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其实这三四个月来,本就没听过什么好消息。进得洞来,云行天急问道:“”军师,今日又有秘堡被发现吗?“”今日没有,但昨夜被发现了一个。“”伤亡怎么样?“”大约三百人逃了出来,但标将战死了。“”现在他们在那里?“”现在在丙四堡里。“”那堡的粮食岂不是很紧?“”还好,那洞里的本就只剩得三四百人。“”那么,粮食还是运不过来么?“”都积在远禁,蛮族现在巡山越来越严。我估计,他们的牲畜也没多少了,不得不找谷物食用。“
云行天站起来走了几步,问:“西京有消息来么?”“有的,”袁兆周犹豫了一下,便把赢雁飞之事向云行天说了一遍,然后道:“二公子说,这件事后,士卒均有哀兵之志,他可以再多坚守一个月。”云行天浑身微微颤抖,良久良久无言,袁兆周正欲退出,云行天突然以从未有过的颓然语气问道:“我真的做错了么?”袁兆周闻言一惊,道:“云帅不可如此!这是决胜之时!五十年前,蛮族半年就扫荡中洲,而现在都快有一年,却还在山原里打转,他们心中的焦虑不甘只有比我更甚。只要我们再挨上一个月,蛮族就会退兵!”“可是,我们还挨得了一个月么?”
云行天话声未落,一名待卫突然撞开门冲了进来,二人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什么时候这些待卫们都这么没规矩了?云行天正待喝斥,那待卫叫道:“外面,外面,快出去看!”众人对视一眼,出了什么事么?被蛮族发现了?众人随那待卫出洞,一下子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一大片的乌云从北方压过来,发出巨大的嗡嗡之声,那种声音让人只想把耳朵捂起来。乌云落在了下来,那是成千上万只绿色的虫子,一瞬间,所有的草叶上就停满了虫,连他们身上都是。众人正忙都把虫子打下去,却听见袁兆周狂喜的叫道:“蝗虫!蝗虫来了!比我算的迟了两个月,但还来了!”云行天猛然想起最后一次会议上袁兆周不为众人在意的发言。袁兆周跑到他面前道:“云帅,我们不用再等了,蛮族马上就要退兵了!我们赢了!”第二天,云行天举目望去,已经见不到半点绿色,山川岭谷俱是光秃秃的,这等景致在云行天眼中却胜过天堂美景。五天后,各处发现大批饿死的蛮族战马牲畜,蛮族逃跑了。
“嘭!”门被推开了,朱纹扑了进来,手中捧着稀粥,“小姐,小姐。城里的蛮族撤军了,快吃吧,快吃吧!”赢雁飞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置信的问道:“是么?真的?”“是真的,是真的,二公子告诉我,发了蝗灾,没有草了,一根草都没有了。现在正是夏天,他们没有想到存干草,只有军师料到了,叫人储了干草!我们还有战马,蛮族没有了!我们还有骑兵,蛮族没有了!”
西京城里的蛮军在蝗灾到来后的第三天开始撤出。在遇到比过去一年中更为密集的箭雨,更为频繁的陷井时,他们却没有如往常那样停下来搜寻,他们没有理会倒下去的人,只是不顾一切的冲出去。退出西京城的蛮军总计不到八千人。沐霖的心思没有放在阻止蛮族撤军上面。他迅速的集结了手中所有尚能一战的兵士,往怒河走廊出口而来。沐霖刚至山口,就见一支黑骑兵冲了出来,沐霖心道:“原来蛮族还留下了一支骑兵。”他速令将士们让开山口,退到城上,着唐真率部下布盾阵于前,箭手于后,放过黑骑兵,速射骑兵之后负着粮草袋的步卒。黑骑兵固然迅捷,却不能置粮草不顾,只能返身冲往这边的山坡,沐霖率军且战且退,有意把他们引上山中,黑骑兵的队形略有散乱,就有一名将军发出呼号,令他们退下山来。
这时云行天正心急似火的集结骑兵。雪拥关中的骑兵倒也罢了,散在山里的骑兵想重聚起来,着实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做到。因北方数省俱在蝗虫口中化为白地,骑兵便需自携粮草,得将散置于各处的干草取出来,这些干草也就仅够两万马匹食用,一骑负草,一骑坐乘,更是多了许多麻烦。直到集结了一万骑兵,这才终于冲出山原而来。而此时沐霖吊在蛮军侧后,与他们粘粘乎乎,缠缠打打,却已经过了明凌河。
七月的风南草原,本是草长及腰绿意迫人的时节,可在这时却只是一望无际光秃秃的沙土。灰褐色的大地上,一支步卒正在拼命的跑着。这些士兵们显然已经跑了很久了,久得他们的鞋帮鞋底已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洞,久得他们的衣服和脸看上去和大地混为一色,久得他们已忘了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间。
一名士兵走着走着睡着了,一头撞在前面人的背上,倒了下去,他的队长马上过来,踢了他一脚,“起来,起来,装什么死,给我走!”那士兵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被踢醒了过来,赖在地上,哭道:“我走不动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不走了不走了。”队长发火了,挥起刀鞘就打下去,打的士兵满头是血,那士兵在地上打滚,“救命呀,救命……”四下围观的士卒们一下子起了共愤,都叫道:“我也不干了。”“已经跑了四昼夜了,还要不要人活!”“根本是把人不当人!”他们纷纷一屁股坐了下来,队长没想到会如此,叫道:“怎么了,快起来,起来。造反了不成。”便有人哄叫道:“老子就造反了!”队长正急的团团转,却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怎么了?”队长回头一看,忙跪下行礼:“将军。”
如果不细看,很难将令狐锋从他手下的士卒们中间分辩出来,他和所有人一样——灰扑扑的脸和衣裳,满是血丝的眼睛,枯干的嘴唇。令狐锋走进士兵们中间,问道:“怎么了,不想走了?我和你们一样有四天没睡了,我都还能走,你们就走不动了么?”
有人道:“将军和我等同甘共苦,我们对将军并无怨言,只是弟兄们太累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可人家蛮族还走的动!过去跑不过人家怨中洲的马不好,可如今都是两条腿走,怎么还是走不过?你们还算不算男人,有没有卵子?”
士兵们脸上都有了那么一点愧色,但还是一动不动。令狐锋又道:“你们现在在喊累,可累总比死好!这一年有多少兄弟死在蛮族的刀下!他们的死就是为了今日!如果我们追不上蛮族大军,放他们逃了,那他们就都白死了!杨将军在前头拦,可他手上的兵力太少,如果我们不能追上去,蛮族大军回到白河草原,明年他们又会卷土重来!明年再打一场,你们觉得你们还活得下来吗?”
一些士兵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那起先的少年依旧赖在地上,咕噜道:“就算蛮族来了,也是你们当官的先倒霉,我们这些草民就算不死在蛮族的手下,也难保不死在你大将军的手下,我们又何苦这般拼命。”令狐锋听这声音只觉有些耳熟,定睛一看,突然想了起来,原是那个失噍城那夜的小木匠,只见他半年不见,比那日看上去更觉瘦小了些,还折了一支胳臂,心道:“难到兵力少到这等地步,连这种东西都拉进来了。”便不理会他。
令狐锋语气缓了一缓道:“这几日兄弟们也确是累了,我这儿倒有些好东西——拿我的粮袋来!”令狐锋的亲兵忙解下一只粮袋,他从中取出一块块香气扑鼻的糕点,分与士兵,这些人多日来吃着又冷又硬,半生不熟的饭团,一尝这糕,个个眉飞色舞。有人含糊的问道:“这糕从那来的!”令狐锋道:“大家听好了,你们吃的这糕,是太后亲手做的,我们打西京过时,太后特意做好了送过来的,你们要是让蛮族跑了,对得起太后么?”“决不让蛮族跑掉!”众人齐声叫道,齐刷刷的站直了。原来,赢雁飞在西京种种行事早被传诸天下,她所首制的蟠桃糕也广为人知,兵士们大啖久闻大名的蟠桃糕,无不交口称赞,一时再也无人去理会那个小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