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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瞿山一路开进市中心,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老秦目睹了不下五次大大小小的争执,在他下车前,有两个人因为抢座,拉扯着都要打起来了。
而司机开车也急得很,动不动就急刹又急冲,简直像是把大半辈子的浮躁气全攒在今天泄出来了。
可当老秦下了车,穿过街巷,朝自己那老屋走的时候,发现这街上的黑气丝毫不比车上的轻。
老街巷里本就有些乱糟糟的,早点摊、菜摊、面皮摊挤在那几条巷子里,拥在居民区楼下,平日里就容易发生口角争执,今天更是乱成了一团。
老秦拎着行李袋刚挤过一小段路,就听见后面一阵咣当作响,回头再看,却见两个人抢摊位,把一锅热油直接掀了,烫了路过的好几个人,顿时惊叫、怒骂、哭闹连成了片。
惊得老秦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他被人推推搡搡地挤到一旁,还被人骂了几句挡路,不小心一脚踩到了一块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
他低头一看,却见那是一块扯碎了的包子,面皮和馅儿掉在了地上,可吓人的是,那被人踩得灰扑扑的面皮上还沾着血,地上也有两摊没干的血迹,沾了些在老秦的鞋底上,随着老秦的步子,在地上又留下了几处血脚印。
他再不敢停留,匆匆穿过这段乌烟瘴气的巷子,直奔自己的老房子。
路过隔壁那家的时候,恰好透过窗子,看到那家里的人在看新闻,电视里的声音透过半开的窗子传了出来——
主持人用万年不变的标准播音腔说着各地发生的事件。
老秦忍不住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就听到某地有人持刀进了学校,砍了数十名老师和学生,有死有伤。医院也同样不消停,还有机场、车站……
但凡人多的地方,似乎都陷入了高危当中……
简直如同炼狱一般,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第78章
仅仅是几个小时的功夫,外面就已经乱得根本不能看了。
到处都是事故,救护车警车消防车从清早起便乌拉乌拉全城跑,警笛声不断,偏偏那声音容易引人心慌,本就浮躁的氛围越来越压不住,沸水似的翻滚不息。
特处那边简直忙成了章鱼,人人八只脚都不够用,从南扫到北,从西理到东,连打个停顿的时间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还必须控制人员流动,否则越流动越难规制,自然就乱得更厉害。
于是人间界各处龙槐渡同时拉起禁制,绕城一圈,将各省市之间的一切出入口统统封上。
除了普通人之外,道行比较低的小妖、精怪情况也不乐观,个个身上也都笼着黑气,四处撒野,平日性情再温和的此时都变得异常凶狠。
偏偏这种低道行的精怪数量最大,同时疯起来一时半会儿根本制不住。
青龙山、普会寺、桃坞当等等看不下去,纷纷出来收收妖。
各地龙槐酒店里装满了被临时丢进来的精怪小妖,清完一个城市便大门一关,二话不说将一众精怪圈锁在其中。
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挡不住黑气对人间的影响。
毕竟那些黑气曾经就是从人身上来的,所有的阴暗面,所有的怨憎妒恶,都是来自这浩浩人间,只是因为轮回溃散没能及时消散,积攒成了后来的大祸。
虽然被强行镇压了这么多年,这些黑气回到人间,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本质里的联系,依附在人身上融进生魂里的速度比众人想象的要快得多!
一天下来,几乎处处都是一片狼藉。
到入夜的时候,阴阳交界,那黑气便更盛了——
外面处处是火光伴着警笛和哭闹声,地上血迹斑斑,散落在地的东西被踩得灰扑扑的;
江河湖海里,受了影响的精怪翻搅不息,斗作一团,掀起的浪一道比一道高,挡也挡不住地直扑岸边,淹了大片的城镇;
地底也同样不太平,巨震不息,隆隆作响,震塌了无数地方……
灾祸连连,避无可避。
本该华灯初上的时间,各个城市里却一片昏暗,电力系统半瘫痪,街头巷尾完好的路灯所剩无多,震动不息的地面让人甚至不敢回到室内,偏偏外面又同样不安全。
加之黑暗本身就会增加人的恐惧和焦躁,放大负面情绪。
一时间,随着夜□□临,原本就难以控制的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齐辰他们在商议好一切之后,便已各就各位,准备好了符纸朱砂,只等子时——
东面,万灵寺正殿佛像前,慧迦盘腿而坐,双目微阖,周身隐隐有金色佛印浮动。他的一身僧袍颜色素淡,皮肤又极白,衬得眉间那枚痣殷红如血。
在他面前放着一张矮几,老旧的木质台面上并排放着四张薄薄的符纸以及一碗朱砂。
南面,海中一群嶙峋的巨石之上,董明波背着手站在巨石尖上,在他身后还站着洪茗、胡易等一干广和的高层。
不曾停歇过的巨浪一下又一下的扑过来,却始终打不到他们身上。
北面,云杜山巅,李道长和师弟沈鹤,带着一众门下弟子,从最高峰上飞身掠下,如同谪仙一般,在落云台上站定,滚了银边的道袍在风中翻飞不息。
沈鹤拂尘一甩,变成了一柄长剑,背在手后,他抬头看了眼天际,而后冲李道长点了点头。
而西面的瞿山……
山下是一片混沌的人间,山上是沉寂了太多太多年的古楼。
楼前的山崖边,齐辰和龙牙并肩站着。
一个抱着手臂,周身刀光流转;一个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支笔,笔尖火光忽隐忽现。
“时间快到了。”齐辰朝天上看了一眼。
龙牙点了点头,冲山下抬了抬下巴:“早收拾早消停,还能过个几百年的太平日子!”
他这话刚说完,山下浓滚滚的黑气陡然翻腾得更厉害了,狂风骤然而起,生生将遮天蔽日的浓云扫开了一丝,天边一颗泛红的星辰显露出来,像是笼着一层荧荧火光。
子时已到,风云翻涌,荧惑星现。
东南西北,四方同时而动。
慧迦眉目一动,睁开眸子抬头望了一眼殿外,而后抬起左手,腕部一个使力,清瘦的手背上筋骨突起,犹如他那颗眉间痣一样殷红的血珠便从中指指尖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了盛放着朱砂的那盅小碗里。
他周身的佛印随着滴落的心头血,渐渐变得明晰起来,金色的佛光顺着滴落的血珠,也都融进了那一碗朱砂里。
他双唇轻动,无声地念着经文,血珠和佛光随着他嘴唇的开阖,越流越快,而他眉间的那点痣也变得愈发殷红。
待那一碗朱砂被血浸透,慧迦垂下目光,劲瘦的手指轻轻端起那只小碗,右手食指在其中搅了搅,便以指带笔,在薄薄的符纸上落下了第一画。
指尖和符纸相触的那一瞬间,巨大的金色佛印从他心口浮出来,顺着他飞快划着的手指,落在了那一张薄薄的纸面上。
接着是第二个佛印,第三个佛印……
越来越多的金色佛印接二连三地从他心口浮出,又接二连三地印在了符纸之上,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连成了一条金练。
那是承载了慧迦百年功德的佛印。
在这一方破旧的殿宇内,在漆色斑驳的佛像前,在这个昏暗得只有两盏烛光的环境下,倾泻而出,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而南海之滨,董主任手里的四张符纸已经并排浮在了面前。
他一向规规矩矩,温吞得简直有些憨厚了。
此时画起符来也一样,他借身后胡易的手在指尖划了一道深口,淋漓的血便从他倒悬的指尖滴成了一串,落在他另一只手里端着的朱砂中。
他执掌广和千年,压住手下一干凶兵利器,倒不是武力上比龙牙、洪茗他们出挑,而是靠的这一身厚实的功德。
这恰好中和了那些凶兵利器的凶煞血光之气。
此时,那些功德也同样从他身体中涌了出来,和他的人一样,带着温厚的光,朱砂混为一体。
他抽了一支看上并不起眼的狼毫,饱蘸了一笔血朱砂,落在了第一张符纸之上……
终年积雪不化的云杜山巅,李道长和沈鹤同时飞身而起,一个拍出符纸,甩出朱砂,另一个长剑一划,以剑代笔,剑尖当空划过,一滴不落地接过和了血的朱砂,带着一身功德印,在符纸上画了一起来。
那符文极其繁复,却一笔也不能断,何时重顿何时提转一处也不能出差错,必须一气呵成。
画符这件事对云杜山门下的人来说,再娴熟不过。
更何况李道长和沈鹤在云杜山一众人之中又是佼佼者,更是精通此道。
两人如同两片流云,配合得极为默契,金色的功德印将他们圈绕在其中,几乎晃花了人的双眼……
而瞿山顶上,齐辰还未抬笔,就被龙牙一刀柄撞在手腕上,撞得他手指一松,那支笔便落在了龙牙手里。
“我说过了,这回我来——”龙牙冷哼一声,抢过笔的同时还不忘瞪了齐辰一眼,而后抬手甩出一张符纸,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色的刀光,裹挟着那只笔尖沾了血朱砂,带着莹莹火光的笔,落在符纸上。
齐辰奈何不了他,只得抬手握住那只裹着龙牙刀光的笔,在符纸上挥毫起来。
两个人的意识都融在了每一笔中。
齐辰甚至分不清哪一画是他在主导,哪一画是龙牙刀光在主导……
可笔尖却丝毫不见乱,一笔一划,行云流水,龙飞凤舞,半点儿犹豫也没有。
繁复的符文早已印刻在他们脑中,此时画起来自然也不费功夫。
片刻之后,四方同时停笔,一掌将第一张符纸拍出!
流动着血色红光,承载着万千功德的符纸同时落地。
只听四方地面一阵隆动,犹如一条巨龙在地底翻滚,天际风云翻涌,电光乍现。
万灵寺前,沉寂了不知多少年,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古钟突然在风中颤抖起来,带着隐隐的嗡鸣声,那声音似乎有着某种力量,一圈一圈晕散出去,颤动了好一会儿后,在第一道惊雷劈下的瞬间,古钟突然“当——”的响了一声,深沉厚重,就像是担了万千生灵在身一样。
古钟声循着它固有的频率,沉缓地响着,一声一声,震慑人心。
那声音从山上传至山下,传遍江市,越传越远。
南海的浪,在钟声响起的瞬间,翻搅而起,滚滚滔天。
水龙几乎要窜入云间去。
在滚滚而来的惊雷声中,云杜山掌门长剑一甩,难得正经的面容显得极为冷肃,他朝悬崖深渊望了一样,朝身后众弟子一招手,道:“开山门!”
千百年来,云杜山常年紧闭,非大事不开山门。
随着李道长一声喝,重弟子在落云台上迅速结阵,掌门大长老居于八卦阵中两眼处,抬掌一拍。
只听高耸入云的云杜山间一声巨石轰响。
百年未开的山门再次缓缓洞开,一方巍峨门楣在云雾白雪间若隐若现,如同仙迹。
“听到了么?”齐辰由南至北望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冲龙牙道。
龙牙在第一张符成之后,在一片刀光中落至齐辰身边,也跟着扫了一遍天际,道:“听见了,都开始动真格了啊——就你这风云埙还闷声不响。”
齐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古楼,道:“还没到时候。”
四方第一道符落下的刹那,混乱了一天的世间陡然一静。
所有被怨憎妒恶等阴暗面操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