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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先把漫画看完吧。」麒麟喃喃的抱怨,「真该死,这麼多又这麼重,我又搬不走……蕙娘,帮我看这一叠。然后故事要背下来,记得以后要说给我听……」
「……」
这天,和往常没有什麼不同。
他依旧踱上青石板路,往运河区走去。路上行人悠閒,哗笑著。他不得不承认,魔界比人间更安乐,更像是乐园。
如果不看魔族小小的兽化,他会有种错觉,觉得他来到的是美丽的天国,而不是传说中阴森恐怖的魔界。
走过垂杨拂堤的小桥,他敲了敲门,侍女将他迎进去,走过青苔遍佈的小径,就可以看到正在弹琴的罗纱。
一切都跟过去一样。罗纱拒绝他以后,他也彻底不去想罗纱即将死亡的事情。说不定会有奇蹟,也说不定,罗纱的病只是误诊。她可能比较虚弱,但一点都不像是会死的样子。
你看,她不是好端端的,对著我微笑吗?今天如此,明天也会如此。或许一天又一天,永远,就不会太远。
「这麼早就来?」罗纱露出她扭曲却温柔的微笑,「很热吧?」
「比起人间的夏天,这种阳光简直是太宜人了。」明峰笑著,坐在琴桌对面。
罗纱精神最好的时候,就是刚睡醒的清晨。这个时候的她表情轻鬆,声音也不那麼沙哑。虽然只能维持几个鐘头,在中午之前她就会渐渐情倦词钝,需要吃药休息。
但明峰也只需要这几个鐘头。然后在罗纱疲倦之前,他会先告辞离去。回到家,魔王為他準备的老师就会等著帮他上课。
他并没有正式回绝魔王的提议。并不是他想当皇储……一来是為了罗纱,二来,他需要想清楚,也想看清楚魔界神祕的面目。也或许,他旺盛的求知慾在魔界得到很好的滋养。
这一天,真的和其他日子没什麼不同。当他在罗纱的指导下,结结巴巴的弹完「十面埋伏」,他还是这样想著。
但有一点点什麼不太一样。一种异常的感觉,让他疑惑起来。他说不出為什麼,打落了罗纱的药盏。罗纱愕然,表情随之坚毅,她「鏗」的一声让古琴发出巨响,这道威力十足的琴声,将明峰以外的人都弹出三尺之外。
「你们是谁?胆敢侵入我的领域?」她厉声。
递药给她的侍女,像是蛇蜕般渐渐褪去外皮,露出一张绝艷却铁青的脸孔。他们让穿著黑衣的刺客包围,这些刺客都有著相似的美丽脸庞和铁青的肤色。
「侍女呢?」看起来像是首领的冷冷的问。
「都杀了。」他的手下恭敬的回答。
「这两个也杀了。」首领昂了昂下巴。
刺客们扑了上来,却让罗纱的琴声再次逼退。
「……别逼我。」罗纱温柔的独眼渐渐露出杀意,「我在王上身边服侍三百零五年,手下死亡的知名刺客不计其数。我不欲多造杀孽,快快滚吧。」
刺客们踌躇了一会儿。这位琴姬在群臣百姓中可能没有什麼名气,却是刺客之间的传奇人物。他们私底下传说著,「琴姬手上有琴,谁也杀不了她。」若杀不了琴姬,自然杀不了魔王。
首领却微微冷笑,「琴姬,你也只能虚张声势。谁不知道你快死了?」他逼上前来,虽然再次被琴声弹开,但他手底的飞刀挟著法力,破空劈中了罗纱的琴,这衝击让罗纱的琴变成碎片。
碎片划破了罗纱完好的脸颊,缓缓的流下鲜血。她摸著自己颊上的血,反而寧定下来。
身為魔王宠爱的琴姬,对於刺客来袭早习以為常。只是她垂死之后,退出宫廷,刺客们不再找她麻烦,她也渐渐淡忘了这种危险。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说不定会束手就戮。但是……瞟了一眼一直护在她身前的明峰,突然涌出无穷的勇气。
沾著血,她飞快的在琴桌写著咒语。整个屋子像是巨大的音箱,随著她咒文的吟唱共鸣出轰然的乐声。
「快逃,亲爱的,你快逃。」在震耳欲聋中,她温柔的声音细细的传进明峰的耳中,「趁现在。」
他摇了摇头,抱起轻得像件衣服的罗纱,撞破了窗户跳出去。
一跳到长廊,罗纱发出一声尖叫,从明峰的怀裡飞了出去。
她的手和脚被无形的绳索捆绑,浮在半空中,明峰想要将她抢救下来,却只让她更痛苦的呻吟不已。
「这是……簦Хā!孤奚闯粤Φ乃担钌嫌写蟮蔚暮怪榱飨拢
「快走……去找李嘉来救我……」
「我不能。」明峰虚弱的说。
「他们还不会杀我。」罗纱浮出苍白的微笑,声音大了起来,
「杀了我,他们要去哪儿找魔王的祕药呢?」
追杀而来的眾刺客愣了一下。眾人皆知,长於医疗的魔王早已研发出长生不老的祕药,但却祕而不宣。垂死的罗纱活到现在,说不定就是祕药之功。
「先杀那个人类!」首领火速下了命令,明峰愕了一下,丢出火符,趁著刺客慌乱之际,衝往门外。
就在门前,他被一个极其高大的魔族挡了下来。
那个魔族几乎有三个人高,拖著一把非常巨大的斧头。白皙的脸庞一丝血色也没有,像是带著面具的漠然。
「魔界,不需要无能的人类插手。」他的声音充满忿恨和嘲弄,「流放纯种的吸血魔族,反过头来屈膝於卑贱的人类?魔族堕落到这种地步吗?!」他火红的眼睛发出火焚般的光芒,这种光芒居然让明峰动弹不得。
眼见斧头就要挥下,他的命运就此要化成句点……
电光石火中,被簦ё〉穆奚椿鹚儆米约旱某ん尭疃狭耸终坪徒捧祝煽斓牡苍诿鞣迩懊妗
当她被腰斩的那一刻,她心裡模糊的想著。
我终生為多情所苦,所累。到头来,还是因為多情而完结。这样也可以说是有始有终吧?
她被切成两段,鲜血飞溅到明峰的脸上。罗纱的牺牲只缓了一缓巨斧的威力,那锋利的劲道依旧从明峰的左肩劈到右腹,深刻的伤痕可以看得到暗红的臟器。
巨大而苍白的伤口居然没有出血,只是缓缓滚动著血珠,随著烟雾瀰漫,落下了四十九滴。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罗纱的惨死让他的理智停摆了。
「问问自己,你们是谁?」他听到自己乾裂的唇,吐出恶毒的始咒。
「我们是热心党。我们是热心党斯卡力奥得犹大!」狂信者的鬼魅浮现,轰然回应著。
非常熟悉,非常熟悉。被紧紧锁在内心的阴影,终於因為狂信者的活跃、因為恐惧的尖叫和乞饶的恐怖,渐渐清晰、记起。
血的味道,将死时喉咙咕嚕的嚥气声。有生以来,他犯下了第一桩杀孽,现在是第二次。
原来他的双手早已染满血腥。
他呆呆的看著狂信者撕裂刺客们,在魔族的鲜血中狂喜。其实只要是鲜血和死亡,这些几乎内化成他阴暗灵魂的式神,都会欣喜若狂。
「……原来我一直是个杀人犯。」他吃惊而迷惘,巨大的罪恶感像是剧毒,不断的在心底扩展。
他的背一阵温暖,罗纱将脸贴在他背上。「……你若坐视自己被人杀了,那你就是杀人的从犯。」她轻轻笑著,「我為许多事情懊悔过,但我不曾懊悔过杀死丈夫。」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会坐视任何人被杀,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我自己。」
「明峰,你没有罪。有罪的是……起了杀意的心。保护自己的生命有什麼错呢……」她的声音细如游丝,越来越听不清楚。
「……罗纱。」明峰脸颊上滑下一串泪痕,「罗纱。」
他不敢转头看,他不敢接受罗纱临终的事实。现在她不是还活著,对他说话吗?
「嗨,明峰。」踏过尸块血渍,麒麟忧鬱的走过来。她花了不少时间解决门口那群守门的傢伙。想要留下他们的命,又能够摆脱他们的纠缠,让她浪费许多时间。
「徒儿,把你的伙计收起来吧。他们开始要打我和蕙娘的主意了。」……他遗忘的记忆就是这个。麒麟走过来,温柔的对他说话。
「直到默示日為止。」他吐出最后的结咒,狂信者的鬼魅消失了。而他身后的罗纱,也缓缓的滑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抱起罗纱,她微微的睁开眼睛,露出扭曲而温柔的苦笑,「……我不能弹琴了。」
她自己割下了手掌,所以只有冒著血的手腕。明峰的泪不断的落下来,冲刷著她脸孔上的血污。
麒麟席地坐下,接过蕙娘找出来的琴。
「我一辈子都在做菜,」蕙娘濡溼了眼睛,「所以我不会分辨这把琴好不好……」
「琴姬不会有不好的琴。」麒麟温和的说,「琴姬,我可以為你弹琴。你想听什麼?」
她的神智渐渐模糊,好一会儿才说,「……田园乐。」
麒麟錚錚两声,调整了琴弦,然后行云流水般,弹奏了这曲。
在悠扬喜悦的「田园乐」中,罗纱张大她的独眼,想要看清楚明峰的脸庞。
如果,如果说,我们早一点相遇,比方说,父母尚未双亡,还没被狠心的族人卖去青楼……如果说,父母亲将她许配给明峰,或许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他们应该还在小小的村子裡,勤恳的守著小小的產业,算计著今年庄稼的收成。
或许她还是会有些惆悵。「夫君,荼蘼花开了,春天要过去了呢。」
「啊,是啊,夏天要来了。」她的夫君应该会这麼回答,「瓜苗长得好快呢,今春雨水厚,瓜不知道甜不甜?」
会甜的,夫君,因為那是你种下的。
七夕前后,瓜就熟了。我会把瓜湃在井裡,晚上乘凉的时候,我们坐在井旁乘凉看星星,庆幸我们不是牛郎织女,不用隔著银河泪眼相望。
或许明年,或许后年,我会為你生下男孩或女孩。男孩就叫瓜儿,女孩就叫秧儿。我们一家会平凡而幸福的住在一起,夜夜听著禾苗的呼吸入眠。
「你说好吗?夫君?」陷入弥留而昏沉的罗纱低低的问,「男孩就叫瓜儿,女孩就叫秧儿,你觉得好不好?」
明峰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勉强忍住,「好,罗纱……荼蘼。荼蘼取的名字,怎样都好。」
她的眼神整个都溃散了,露出一种如在梦中的模样。她浮出浅浅的笑,「夫君,瓜澎在井裡,记得去捞起来吃。我想睡一下……但我又怕做恶梦。」
「我、我帮你把恶梦赶走。」
「我做了很可怕的恶梦。」她畏缩了一下,「很漫长、很可怕……幸好只是梦。」
「荼蘼。」明峰觉得快要窒息了,他不知道悲伤巨大到足以使人停止呼吸。
「我,好喜欢你叫我名字。」她呼出最后一口气,「夫君,我喜欢你叫我名字。」
她停止了心跳、呼吸。身体渐渐乾枯、化為粉尘。只剩下她生前穿著的十二重唐衣,碎裂的华服悲愴散落。
窒息片刻,明峰发出尖锐的哀号。这声哀号几乎划破天际,让听到的人悚然,继而不由自主的泣涕。
李嘉抱伤赶来,他在王宫附近被行刺,正好看到濒临疯狂的明峰让麒麟架著要回去。
「别担心,我们没逃。」麒麟瘫瘫手,「但我的小徒需要照顾一下……你不介意我们先走吧?」
李嘉摇摇头,懊恼得几乎吐血。他手腕的伤没有好好处理,鲜血濡溼了草草包扎的绷带。
「……我该怎麼跟王上交代呢?」向来精明的他茫然了。
「相信我,他在也不会让情形好一点。」
麒麟架著不住狂吼的明峰往外走,「别叫了!我耳朵快聋了!什麼鬼命,我还得照顾你?你不知道当徒弟的伺候师父才对?怎麼变成我服侍你……」
看著明峰挣扎不已,麒麟火都上来了,一记俐落的手刀让他瘫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