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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他可以製造一支唯命是从,坚韧、强大的树妖军队。他将获得无上的声望,甚至可以满足自己日渐膨胀的野心。在他的幻想中,他已经因此君临天下。
為了让这完美的实验体够强壮,足以承受蛊毒,他只加强了禁咒。然而,这是谨慎的铃木大佐终生最重大的失误。
这四个人,很巧的都姓林。因為铃木大佐拿走了他们的名字,所以没有注意这个奇妙的巧合。这四个林姓后代,祖上可上溯到相同的祖先,一个美丽而强大的树妖。
他们身有稀薄的树妖血统,所以在这场残酷的实验中存活下来。得到不自然的强壮和法力,并且从禁咒中清醒过来,怀著师友被杀和树妖殞命的双重怨恨。
低声交谈、并且饮泣。在这之前,他们虽然同校,却很陌生,但在这之后,他们隐隐的知道了自己不幸的命运。被这样残酷操弄过后,他们不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他们成了异类,只有这四个人是至亲了。
他们互称学长学妹,怀著必死的决心,打开了禁咒。
第一次杀人,他们都很恐惧。但是这样邪恶、污秽,若不清除,一定会有更多人受害。两个学妹都边哭边杀害衝过来的日军,他和学长也咬牙,尽力忽略穿透人体的噁心感。
那一夜,他们屠尽了整个日军营地。只有竭力护卫文件想要逃走的文书官,他们实在下不了手。
他这样拚命,这样努力,就是想要护卫这些资料。这些资料起码有五六个木箱的量,直到现在,经歷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夜,他还不放弃他的职责。
茫然四顾,他们找不到始作俑者的铃木大佐。多杀这个文书官也没什麼用吧?
学长将文书官掷远,他又爬著回来抱住木箱。
「你怕不能交代?」学长沉鬱的笑,「你告诉铃木大佐,是我们拿去了。」
「你们是哪来的间谍?可恶的支那猪……」文书官断了腿,还不断的怒骂。
学长仰望星空。不管发生了多少残酷血腥,星星依旧欢笑的闪烁,在这淡漠的夏夜裡。
「我们是『夏夜』。」他在沙地上写著,让文书官看清楚那两个汉字,「等你见到铃木大佐,就这样告诉他。要他等著,我们会去跟他要回这笔血债。」
他们打昏了文书官,将所有的研究报告都取走,然后放火烧了这个残忍的实验营地。
「我们应该烧掉这些报告。」殃虚弱的说。
「不,」林越抹去颊上的泪,「这是我们同学、老师尸骨堆积起来的血泪。我们该研究这些,用以行善,才真的能够凭弔他们。」
学长和另一个学妹赞成,殃只是落泪,没有说话。
那一个夜晚,「夏夜」成立了。
「学长成立了『夏夜』。当时的政府接纳了我们,也接纳了我们的研究。或许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但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大师傅淡漠的说,「我们在云南成立了研究所。当时有许多流亡学生,在那种战争的时代……许多人家破人亡。我们召集这些一无所有、只餘学术热诚的学者,从事蛊毒之类的研究。渐渐有了规模,后来為了躲避战火,随著迁播来台。」
他望著火红灿烂的夕阳。夏夜,即将降临。
「学长和我都是学医的。一开始,我们一面研究,一面互相学习。另一个学妹是学哲学的,后来她就著资料整理,开始深探幽冥。而殃……她是学声乐的。」
大师傅苦笑,「在我们那个年代,学声乐的女生很稀少,若非有一定家底和财富……但她不是因為家世和富有。」
「她天生是个声乐家,若不是战争爆发,破碎了她的家庭,她应该在维也纳深造才对。她一直很惶恐、害怕。但我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孤独……当时我和学长学妹都致力於『夏夜』,像是投入没天没夜的工作可以忘记自己已是异类。」
「殃那时在帮植物学的老师建立温室。后来到台湾她也如此。但她封闭自己,除了对植物歌唱,几乎不与其他人交谈。」
后来,红十字会跟他们接触,发现殃歌唱足以促使植物生长开花结果,跟她提及红十字会也有人拥有类似能力,并且开堂授课,她就执意去了红十字会。
后来听说胆怯、温柔的殃居然成了妖异猎人,并且固执追捕逃过战犯命运的铃木大佐,将他斩杀在御小角本家的大厅,大為惊讶。
但当时,学妹失踪,学长外出云游,夏夜只有他独撑。他花了一些时间安排,才去探望殃。
他终於知道殃為何滞留在红十字会不归,為何成為妖异猎人。她恋爱了。她和红十字会最出色的法师成了搭档和情侣,她陪著法师到处追猎,并用没有被妖力污染的纯净歌声编构完整而柔韧的咒网。
「恋爱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大师傅微笑,带著模糊的感伤,「原本失去笑容的她,变得这样美丽、温柔,总是微笑著。她是多麼美啊,她的声音和她的人……她是多麼美啊……」
那时她的恋人凯撒,喜欢叫她「Dryad」。这其实是个美国人的错误转译,他知道殃姓林,林是树木的意思,而她又是树妖体质的人类。那个美国人将殃介绍给凯撒时告诉他,殃是「Dryad」,林精。
大师傅去红十字会几个月,和凯撒处得很好。觉得这个年轻法师应该会让殃得到幸福,感到很安慰。「夏夜」不能没有他,他便和殃和凯撒告别,回到「夏夜」。
等他知道殃出了意外,已经遍寻不到她的踪影了。身受重伤的凯撒已有老态,口口声声说殃已经死了。
他不相信。
他们被强迫改造成妖怪,血脉有著神祕的连结。他知道殃出了大事,但还没有死亡。
他的预感是对的。云游的学长将毁了半张脸、残废、连声带都受损的殃带回来。她身心都受到巨创,而且感染严重的尸毒,连林越都束手无策。更糟糕的是,她不肯开口,盲哑如静默动物。大师傅见过太多心伤而死的人,他害怕这个温柔的学妹也将枯萎死去。
但她却顽强的、带著残毁的身心活了下来。在「夏夜」潜心研究医学五年,然后又不告而别。
「她什麼都不肯说。」夜幕已经降临,带著凄凉的森冷,「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了完整的原貌。」
他投目到窗外,心底有著说不出的懊悔。他仅有的亲人……可怜的学妹。他不该让她去红十字会,应该守著她,让她心底的创伤痊癒。而不是让她去歷经这些痛苦至极的磨难……
到如今,必须使用妖力才能唱出之前的歌声。而这是她最痛恨的事情。
「……我什麼都不知道……」明峰颊上滚著泪,「我什麼也不知道,没经歷过战争……」
「我愿你一生都不要经歷这些。」大师傅苍凉的笑笑,「我愿你永远生於和平,并且用这样和平的性情思考。」
他们一起沉默了下来,只有夏夜裡的山嵐,吹响了一波波的树梢。
后来去探望殃,她默默的坐在床上,动也不动的凝望著窗外,眼神空洞,额头还包著纱布。
回眼看到明峰,她淡淡的笑了笑。那是种充满灰烬感的笑,魂魄带著残伤的笑。
但她在笑。
「殃,你真的忘记他了吗?」明峰低低的问。
她慢慢的收回眼光,望著虚空。「没有什麼事情是真的可以忘记,只能够设法想不起来。」
殃是记得的吧。在那一刻,明峰突然明白了什麼。但是明白了有什麼好处呢?他默默坐在殃的床头,一起看著窗外无尽的晴空。
***
大师傅邀明琦一起散步,她虽然讶异,但还是跟著去了。
牧场外有片小树林,他们在林间散步,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落下无数明亮的光点。
大师傅果然是个天生的老师,他和蔼的对待这个小女生,静静的听著她们这一路的追寻。
「你封著魂魄的黄纸……给我看看好吗?」
明琦掏出那几张染著墨晕的黄纸给他看,有些羞赧的。「呃……我没受过什麼训练,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土法子……」
大师傅接过来,仔细端详。「相信我,任何受过严格训练的人,也没几个可以处理得比你更好。」
这是个有才华的小孩子。他纳罕了。这样好的资质,却这样被忽视,他实在没办法装著没看见。
「你想来『夏夜』吗?」他问。的确,对这小女生来说,来夏夜真的太早。但宋家原是茅山正宗,為什麼不教导她呢?如果他们要忽视她的才华,他就不能置之不理。「并不是要你留在『夏夜』裡当研究员,只是单纯来学习,当个练习生。等你学够了,我会消除你一部分的记忆,让你离开『夏夜』,你觉得怎麼样?」
明琦瞪著大师傅,感到非常激动。她知道自己是有力量的,但这种力量却老是被家人忽视打压,这位大师傅却这样肯定她的「力」,不因為她是女孩子有什麼改变。
这让她非常感动。
「大师傅……真的谢谢,谢谢。」她含著泪,微笑著握著大师傅的手。「我……我要跟堂哥学艺。」
「明峰?」大师傅有点糊涂,「他还没出师呢……虽然我们都知道……」
他踌躇了一会儿,谨慎的斟字酌句,「呃,他是麒麟的学生。我不是说麒麟不好……但是当麒麟的门徒,最好有点基础。若是基础没扎稳,光靠麒麟那套,呃……」
这个麒麟。大师傅有点气闷。要跟麒麟这样使咒,就需要有良好而严谨的道学基础。若是没这类的基础,就不能理解麒麟「反璞归真」的咒。
(其实都是胡来。大师傅在心裡批评著。)
「我知道。」明琦坦白,「当我听到堂哥用神眉的对白和巫妖法师对峙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大师傅愣了一下。「那你想去红十字会吗?我可以推荐你……」
「不,我也不想去。」明琦笑了起来,「我的确很想多懂一些……但我不想懂那麼多。我不像堂哥那麼喜欢读书,我比较喜欢到处跑。」
她仰望林间阳光,笑容甜得跟蜜一样。「我对『裡世界』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我并没打算到那麼深入的境界……那也不是我的领域。我比较想在人群裡生活,解决普通人没办法解决的事情……那是在修道人眼中的小事,却是普通人的大事。」
她温柔的看著封著魂魄的黄纸,「我比较想让这些人平安回家。」
好吧,这些鬼。但对她来说真的没有什麼差别。
「……那你想跟明峰学什麼呢?」大师傅笑了起来。
「我还不知道欸。」她笑得非常可爱,「不过跟堂哥旅行,应该非常有趣。」
有趣吗?或许这样活泼自在的心,才是修道的根本吧。
他怜爱的摸摸明琦的头,「那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大师傅弯下腰,摘下一片草叶。那草叶在他掌心融化,朦朧得像是一团绿雾,然后凝聚成一只碧绿的,纤细的玉环。
他破例送了一样「礼物」给外人。
「你不能没有一点东西防身。」大师傅递给她,「希望碧绿的力量能够看顾著你。」
这个纤细的玉环陪伴她一生。她在这趟旅行之后,没有考研究所,反而去考学士后警官班,后来又通过裡世界公务员考试,成了一个灵异女警官。
这个不佩枪的女警官,武器却是一条碧绿的鞭子,唯一的咒语是神眉的对白。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故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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