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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抱你起来?”低沉的重鼓在耳畔震响,梁青猛然抬头,那张梦里不曾看得真切的脸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喉头滚动几番还是只字未出。
男人见梁青呆坐不动,刀锋一般的眉头一皱,双臂用力将他打横抱起几步跨出扔在了床上。回过神来的梁青见男人转身要走,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熊,我来报答你,用你的方式。”
☆、第十九章
19
“青宝,可吃饱了?”刚上完香的朱玉娘笑着接过梁青手里的小瓷碗,干干净净的碗底,就跟舔过似的。
小小的梁青认真地点点脑袋,还摸了摸吃得滚圆的小肚皮。朱玉娘欣慰地笑,转过身将碗洗净擦干归置到橱柜里。才回头,又发现梁青的半个身子都趴到门外去了。
朱玉娘把人拉了回来,蹲下身子,有些粗糙的双手在梁青新换上的小棉袄上轻轻拍打一番,翠绿的棉布底子与深深浅浅的暗红印花相得益彰。仍可见出些庄丽的泛黄面孔此时倒不再是浅笑模样,她神情郑重,仔细叮嘱道:“青宝,跟娘好好拜拜灶王爷,可不许调皮。”
梁青不甚明了地应允,跟了母亲向点好香烛的案台走去,小眼神儿却时不时地往门外瞟去。此时,屋外的炮仗已然点起噼里啪啦一阵爆响,连带脚下的泥地也跟着节奏微微震动,梁青觉着脚底板都有些发麻。
好不容易给长胡子、胖圆脸的老头磕完了头,看了眼母亲得到首肯,才兴冲冲地奔到了门槛上,踮着脚尖朝街上看去。随喧天的锣鼓声而来的长长的游行队伍才冒了个头便被满脸喜气的大人小孩层层围了几圈。
小梁青有些着急,使劲踮起脚看到的还是数不清的人头,也只能听到震耳的锣鼓和叫好。随后跟来的朱玉娘见状便搬来把高椅,把梁青抱了上去,让他搭着自己以免站不稳当。
这下视野开阔了便什么都瞧得见,梁青瞪大的眼珠里是掩不住的欢快。两排身着红衣红裤红帽的乐人吹吹打打地走在前头,好些个乐器梁青都还不知晓,他认真地记下它们的模样等开学了好去问问先生。
梁青这头还没记全,乐人便脚步生风地走过了。跟着来的是一群戴了面具的人,锅盖一般大小的木质面具涂了鲜艳的粉彩。有笑呵呵的大头娃娃,有立眉怒目的金刚,有表情古怪的黑脸老叟,还有面无表情却阴森吓人的鬼差……简直就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看得梁青的心情也跟着面具变换不定。围观的人群里也是或哭或笑,惊叹不绝。
面具们很快便过去了,随后登场的便是高跷长人。梁青最爱看这个,因站得高看得也清晰些,他仍伸长了脖子抬头望去。五六个盛装打扮的戏子模样的人踩在七八尺高的高跷上,挥舞着或玫红或青绿的长长水袖,脚下竟也步履稳健,像在云端起舞的仙人。高跷每行一步,众人都惊呼不已,鼓舞欢欣,喝彩声处处不断。梁青也不自觉跟着鼓掌,拍得小手通红一片。
往后的队伍也都精彩纷呈,看得乡里乡亲们都目不暇接,犹自不过瘾地跟着巡游队伍走。在队伍的末端,梁青一眼便瞧见了学堂的小伙伴们。大家伙儿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金妹儿和银妹儿最是鲜亮,一个粉红一个粉绿,手拉着手儿一蹦一跳地走着。
东张西望的银妹儿看到高高站着的梁青,银铃般的嗓音便高喊了起来:“看呐,青宝站得好高啊!”金妹儿顺着她的小手望去,另只手捏着帕子掩住小嘴咯咯地笑了。
奔在最前头的郭子一脚刹了下来,转过身子双手叉腰,浓密的眉毛一挑,“哪儿呢哪儿呢?小爷我怎么没瞧见?”
小胖墩大头罗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来不及吸一吸都挂到嘴边的鼻涕虫,连连朝梁青指去:“诺!诺!可不就是哪里啰。”
一旁锦衣锦帽的齐少爷不屑地哼了一声,只顾摆弄着脖子上新挂上去的金灿灿的长命锁。
郭子望了半天才找着对街高高站着的梁青,扯开嗓子大声呼喝:“嘿!青宝小子赶紧归队,若是耽误了出征唯你是问!”
一旁的大人们听了都是嘿嘿直笑,还有人忍不住打趣道:“我说,是哪位小将军出的征啊?”
郭子小脑袋一扬:“自然是威武霸气的小爷我了!”大头罗帮着应和,大家又是一场哄笑。
梁青听朋友招呼自己,街那边也热闹得很,眼巴巴地便去看朱玉娘。朱玉娘见他这般可怜,也不好多为难他,揉了揉梁青毛茸茸的脑袋瓜子,轻柔地说:“去吧,别忘了早些回家吃中饭。”说着便把他从凳子上抱下来。
梁青嘻嘻地笑着喊:“谢谢娘亲!”话音刚落就奔出门去了,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也不在意,却实实惊了玉娘一把。朱玉娘看着他急急地穿到过街跟伙伴们会和,一起欢快地追着游行队伍的尾巴拐过了街角,才收了目光走进屋子。
☆、第二十章
20
朱玉娘正在门后取了扫帚细细扫着门前自街上飘来的爆竹碎屑,赶巧遇上了挎着竹篮出门的隔壁邻居张二嫂。张二嫂脸笑得像正月里正怒放的腊梅花儿,“哎呦,要我说就属青宝他娘最是贤惠啦。”
朱玉娘颔首轻笑,与张二嫂一番恭贺问好,便听张二嫂问:“别忙活啦,就这时日,满街都是这劳什子玩意儿,人来人往的走上两步就干净不了。随我一同去庙里上香吧?”说着还挺了挺挎在胳膊上用蓝底白花土布盖着的竹篮子。
朱玉娘温声婉拒,说是家里实在还有些东西要收拾这才打发了热心大方的张家二嫂。等人走远了她才连同随风四处弥漫的硫磺烟气一起关在了门外。
朱玉娘有些疲态地在梳妆镜前坐下,昏暗中从镜子里瞥见一角憔悴的面孔。不知是谁幽幽一叹,如刀似的岁月啊,还有人记得那个巧笑倩兮,温文尔雅的端庄小姐吗?可惜她早已不是那个能让各路才俊拜倒石榴裙的大家闺秀了。
景乐镇的朱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殷实的大户人家,出入往来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风光无限。只是到了朱成当家,虽不说丧德败家但庸碌无为却也不是治家的能手。他还在时,朱府算不上生意昌隆、蒸蒸日上,好在有祖上荫庇倒也太平安稳。
朱成发妻早亡,只留下有一子一女。儿子朱志德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常留恋烟花之地。因其还算规矩,并无出格举动,那朱成向来宠溺便不多管束。
那女儿自然便是朱玉娘,与她兄长不同,朱玉娘虽不以美貌见长,但贤良淑德也是闻名遐迩。未及二八,各路媒人喜婆便差点踏破了朱家的门槛。
然而世事难料,仅过不惑的朱成猝死他乡,自此朱家便变了天。匆匆接手当家的朱志德忽然嗜赌成性,不顾老父尸骨未寒便输光了家产、老宅,最后竟搭上了性命,被赌坊的伙计断了四肢曝尸街头。
尚为豆蔻年华的朱玉娘幸有乳娘相助,早在丧尽天良的朱大少爷将妹妹押上赌桌前悄悄送往了她自己的老家。这之后,朱玉娘便再也没回过景乐镇。
初到梁家庄的朱玉娘万念俱灰,整日愁云惨淡,了无生趣。乳娘无计可施只好随她去了,嘴里却总念叨着可怜可惜。不想不出数日,朱玉娘忽然开明,央待自己如亲人的乳娘为她寻一门婚事。
朱玉娘明白,上天对自己已然不薄,于山穷水尽时指点了一条生路,何苦怨天尤人、无病呻吟,苦了自己也害了恩人。
乳娘尽心为朱玉娘四处奔走打点,磨破了嘴皮子就为了给小姐寻一门好人家,免得她日后受苦。朱玉娘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下,越发感恩。怎奈梁家庄不比景乐镇,算不上大地方,人少地不富的。可庄外人生地不熟,乳娘也不敢贸然托付。
如此寻了一圈也没有着落,急得乳娘食不知味。反倒是玉娘好声安慰,推心置腹了一番,只道她已不是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没那么娇气,能找到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便好。母女二人含泪说了一夜体己话,皆是恋恋难舍。
后来,朱玉娘就遇到了梁世冬。想到这里,玉娘难得露出了羞涩模样,就像回到了当日那般。
那时的梁世冬还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身体壮实有力,虽皮肤黝黑但细看却还是眉清目秀的。性情有些冷淡,不爱说话。听说有人央庄上的名嘴春花媒婆去和他说媒,媒婆整整说干了三壶茶水也不见他吐出半句话来,只嗯嗯了几声就打发了去。气得春花把地板跺得咚咚直响,啐了一口干巴巴的唾沫骂道:“我就不爱替这木头疙瘩说亲,看他打一辈子光棍还不笑死我了!”
可上门求亲的人还是不少,梁世冬人长得俊还打得一手好猎,虽说没了本家亲戚自身也不富裕,可招来当个上门女婿也是百里挑一的。至于人木讷点,自己姑娘都不在意,家里长辈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可惜梁世冬却从没有回应,倒让人觉得太孤傲了些。
朱玉娘听了乳娘絮絮叨叨地说着梁世冬的种种,虽乳娘言语间处处不屑,她却是会心一笑,想要见见那人。乳娘拗不过她,只得央了人去请,以为若是碰壁便不做打算,不料那边却痛快答应了。
约了见面的日子,媒婆陪了朱玉娘上了茶楼就看到了临窗坐定的梁世冬。媒婆立刻拉着玉娘过去好生寒暄,梁世冬真如乳娘说的那般只点头做应,而玉娘也没有言语,福了一礼便静默一旁。
席间只剩了媒婆一人一嘴说得天花乱坠、滔滔不绝,直把他俩说成了几世情缘、天作之合。可惜她的良苦用心半天都无人回应,只好暂且歇了旗偃了鼓,跑去楼下解手。
媒婆走后,梁世冬才细细打量起坐在对面的安静女子。虽然媒婆说得含糊,但他多少有些耳闻,都说这位出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是逃难而来的。此时朱玉娘正好也抬起了一直低着的琼颅,恬静姣好的面容上却不似想象中的凄怨哀愁,明朗得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玉娘见梁世冬望来,有些腼腆地抿嘴笑了。半晌,方缓缓开口道:“我家原是大户,想来你是知道的。”从朱唇里吐出的是温润的细语,如春风拂面,“不过既然家道中落了,过去的事也无需再提。现下我已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了。”
见梁世冬仔细听着,朱玉娘又道:“毕竟没做过家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若不嫌弃容我慢慢学来,相夫教子自是尽力。”梁世冬听罢低头细想,而后点头轻嗯一声便没再言语。
那一年夏末,朱玉娘披上了红妆成了真正的梁家庄的人。春花媒婆很是得意,逢人便要夸一夸自己的功绩,虽然她自己也不甚明白自己走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春花口功了得总能分说些道道出来,自然全是她的能耐。
☆、第二十一章
21
朱玉娘就着烛光理了理鬓发,想了想还是从妆盒里取出了那支四季兰花样的银簪仔细戴上了。这还是梁世冬送给她最好的首饰了,细长的兰叶且柔且韧,纹理精致分明与实物无二,两三片相互缠叠簇拥着素净的一朵花蕊,脱俗清丽。
记得临行前那晚,玉娘安顿了青宝睡下,回头却见梁世冬静坐床沿凝神看她。“看什么呢?”朱玉娘笑问,他仍不答,只摇了摇头唤她过去睡。知他不想说,玉娘也不勉强,径自收拾了睡下。刚熄了灯合上眼,一旁的梁世冬侧过身来,往她枕下塞了什么物件。
这一夜,朱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