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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喝酒。我肚子饿了,只想吃点东西。”
他们平常也未必仔细检查学生的年龄,我恼火地想,偏偏我这么倒霉!我看了看周围的人。旁边一张大桌子围坐了六七个学生,男女各半。几个女生喝醉了,正坐在高凳子上大声说话,身子扭来扭去。她们的短裤短得出奇,让人想入非非……那边几个人在一边抽烟一边大声谈笑。
天下的学生都一样。平时拼命玩,考试之前抱佛脚,通宵达旦,考完之后恣意狂欢……我怎么对四周的一切都反感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点的一份垃圾食品来了。我正吃着,旁边的桌子忽然端上了一个生日蛋糕,烛光闪烁,人们开始唱: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亲爱的某某,
祝你生日快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苦笑一声,匆匆吃完汉堡包和薯条,离开JohnHarvard's,低头往宿舍走。
十六、小孩,你真可怜!
我敲了敲门。屋里一阵仓促的响动,然后是脚步声,快到门口时又一下子停了。门内方晴谨慎地问:“谁呀?”
“我!毕小明。”我的声音格外粗。那一刻我非常紧张,在路上准备好的要对方晴说的话全忘了。
门猛的开了。方晴穿着件深红丝质睡袍。她让我进来,又关上门。
“小明,你跑哪儿去了?真叫人担心。看你一个小时还没回来,我还出去找过你……”
“为什么担心?我很好。”
“你疯疯颠颠的,这种天气不知要出去干什么,怎么不让人担心!你到底怎么了?昨天我就看你神色不对,没精打采,今天你又这么冲动——脸都红了……”
方晴盯着我上下打量。我吃惊地发现她眼里闪着泪花。
“你怎么哭了?”我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你男朋友又欺负你了?”
“没有,”方晴把眼睛转向别处。
她在说谎!
闷湿的空气让人窒息。我喘了口气说:
“方晴,当初我向你求爱,你为什么不接受我?你也从来没给我一个理由。你要我证明什么给你看吗?你要我从楼上跳下去吗?只要你愿意,我会的!你并不讨厌我。难道我真的不可救药吗?难道我真的不如别人吗?”
“昨天是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忘记了。并不是我多么在乎过生日,只是我一下子就十八岁了,我……我不知该怎么生活!我都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在说什么呀!”方晴不正面看我。她好像在想什么事。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的勇气到此为止。我赶忙往外走,方晴机械地站到一边,好让我过去……可她突然又拦住了我。
“昨天看见你拿着湿淋淋的纱窗,把它靠着阳台的栏杆晾着——那是你的生日?”
“昨天我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你的生日,你就只一个人,洗纱窗?”
“没别的事做,只好收拾收拾屋子,”我边说边走。方晴没有让开,我的身体差点贴到了她的胸脯。她流泪了:“小孩,你真可怜!”
然后她抱住了我。我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胸脯和狂乱的心跳……本来我没觉得自己多么可怜,她一说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顿时,我对自己同情得无以复加,虽然只是极短的一段时间,却足够淹没所有的逻辑和理智。我低头大胆吻了吻方晴的脖子,心里喊:“错了,错了。”可我忍不住。我肯定发烧了,全身火热。方晴抖了抖,稍稍推开我说:“你不是一直对我有那种想法吗?”
我呆了呆,不知她要做什么。
“Follyandfascinationaboutsex?(愚蠢和好色?)”
我还是不说话。方晴又要拿我开涮了,我想。
“你记不记得?开始你还死不承认……不过,瞧你下面(方晴含羞瞅了我一眼,天哪,那种目光)……又大又硬。你人小鬼大呀……”
方晴从没说过这么下流的话。我大吃一惊,往地上一坐,弯起腿想掩饰一下。短裤薄,我的两腿之间撑起了一顶帐篷,方晴指着它笑。然后睡衣陡然从她身上滑落,她的裸体在我眼前一闪,我正赶紧转头,她又披上了一件大浴袍。方晴仿佛完全放松了。她边系上浴袍的腰带边笑着问我:“你知道避孕套吗?”
我点头。方晴皱了皱眉又问:“你确实知道?”
我拼命点头,又感觉自己太傻,就停下来。
“那你知道哪里有避孕套吗?T商店保证开着门。你这么小,不会想要孩子吧?”
方晴出去了。我先愣了愣,赶快冲出RHall。T商店在哈佛广场,走路得十分钟,我两三分钟就跑到了。一边跑我一边想:天哪,方晴又要不知怎么捉弄我了……可我还是跑得飞快。到了T商店,我找了半天性用品专柜,没找到,最后发现避孕套放在收银台的近旁。收银台边是个高壮的黑人妇女。她漠然地看着我这个瘦子跑来跑去。也许发现我惶恐不安,她的目光里还带着疑惑和不屑。我仿佛在做地下工作,趁她一转身,伸手抓了一盒避孕套,又另拿了一盒牙膏、几节电池、一个本子,一起递给她。现在她明白我没有打劫的企图,微微一笑。我付了钱,冲出T商店,身后突然打雷般一声大喊:“小伙子,慢点!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我一刻不停地冲回RHall。方晴的门开了一条缝。进屋的时候,我的一颗心狂跳不止,脸上直冒汗——大概跑得太累了。床上,方晴面朝着门躺着,一床紫色带红花的薄被盖在她身上。她头发湿湿地闪着光,脸一直红到脖子。开门的一瞬间她身子一抖。我关上门,走到床边,把避孕套盒子拿给她看,不安地盯着她。她紧张地一笑,把我的头搂在胸前,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好像掀开了被子……她把我轻轻扑倒了。她身上滚烫……窗上传来重重的滴答声。雨直泼下来。
我从床上坐起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方晴的一只白嫩的手还放在我腹部。她正睡着,我着迷地看着她的头发和睫毛。片刻,她也醒了,半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她把被子裹在身上,想坐起来,试了试又轰的一声倒到枕头上:“小明,我没力气了,肚子真饿。你去弄点吃的。”
我起身就走。
“别忘了穿衣服!”方晴在身后喊。我回过头。她害羞地一笑,像猫一样尽力伸展开四肢,又闭上双眼。我冲动地跑去亲她的脸和胸脯。
“够了,够了!”方晴把我推开。
“我的表现合格吧?”我笑着说,一边心里想“我的笑肯定很邪恶”,一边偷偷看她的脸色。方晴狠狠掐了一下我的胳膊。
十七、斗牛士,要小心!
我冲进厨房,在冰箱里翻找了一通,找出一袋樱桃、一条面包,也不管是谁的,拿了就要回方晴房里。看了看外面下的雨,我又改了主意,把樱桃和面包一放,几大步冲出了RHall。雨唰唰打在我身上。外面只有一两个撑伞的行人。周围的景色都无比美好,包括地上裹在泥浆里的落叶,路上冒着烟轰隆隆驶过的大卡车,还有那个像蜘蛛的科学中心。我身上有说不出的畅快,一直冲了很远,才喘着气停下来。
这就够远了!我想,方晴应该听不见了。于是我不可遏制地狂笑起来。
脑子里各种想法百花齐放。我要努力学习。我想象自己在冬夜挑灯钻研,偶尔抬眼看看窗外的雪花……终于完满解决了一个重大课题……顺理成章得了F奖。我站在领奖台上,方晴坐在台下,把火热的目光投向我。她风韵犹存,人们都把目光投向她……业余我潜心研究《红楼梦》,对文学也有突出贡献……还要锻炼身体——哪能刚跑几步就气喘吁吁!我想象自己在校园里洒满落叶的人行道上跑步,在体育馆费力地举杠铃,在游泳池搏击水花……汗流浃背……结实的肌肉……然后方晴对我说:“小明,呆站着干什么呢?帮我提一下箱子!”我就一下子把箱子象杠铃一样举过头顶。方晴虽然继续取笑我,可心里佩服得不得了……得制订一张紧凑的作息时间表,不能这样瞎混了……
几分钟后,我回RHall,边走边唱歌剧《卡门》中的“斗牛士之歌”:
Toreador;engarde!Toreador;Toreador!
(斗牛士,要小心!斗牛士,斗牛士!)
Etsongebien;oui;songeenbattant;
(梦想吧,是的,在战斗中梦想,)
Qu'unoeilnoirteregarde;
(一双黑色的眼睛在看着你,)
Etquel'amourt'attend;
(爱情在等着你,)
Toreador;L'amourt'attend!
(斗牛士,爱情在等着你!)
Etsongebien;oui;songeenbattant;
(梦想吧,是的,在战斗中梦想,)
Qu'unoeilnoirteregarde;
(一双黑色的眼睛在看着你,)
Etquel'amourt'attend;
(爱情在等着你,)
Toreador;L'amourt'attend!
(斗牛士,爱情在等着你!)
……
L'amour!L'amour!L'amour!
(爱情!爱情!爱情!)
Toreador;Toreador;L'amourt'attend!
(斗牛士,斗牛士,爱情在等着你!)
回到二楼走廊,不知为什么我一阵害怕,唱歌的兴致踪影全无。我像小偷一样匆匆拿起吃的东西,溜进了方晴的房间。方晴起来了,坐在床边,低头不语。我进来时,她抬头惨然一笑。我呆了呆,从山顶跌入谷底。
“我们只是一时冲动……是不是?”我小声问方晴。
方晴点点头,又打量着我说:“你去哪儿了?身上都湿了。”
“没去哪儿。”
方晴慢慢吃起了东西。我激情散尽,除了脸上还红着,身上已经开始发冷。我在椅子上坐下,木然地看着方晴。
“爱丽丝喜欢你。你跟她闹别扭了?”
她一提爱丽丝,我立刻回想起自己刚才在走廊上的恐惧——我害怕碰上爱丽丝!我点点头。
“但愿她不知道……我们完了。”
方晴说着,无力地倒到床上。一会儿,她坐起身说:“跟爱丽丝道个歉吧。快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我起身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来,盯着方晴问:“我们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我跟爱丽丝已经分手了。”
“别说笑话。我们不合适。快去吧。”
“为什么不合适?”
“你清楚,我也清楚,还说什么?你什么都要问到底。”
我还站着。方晴苦笑道:“你有那种想法,现在梦想成真,怎么,还不满足?”
我皱着眉说:“方晴,你说什么!难道我追求你完全是为了跟你做那事吗?我是真心——”
方晴示意我不必再说,然后低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我心里一紧,凑过去亲了她一下。她没有回避。她的脸冰冷。
“要是爱丽丝不知道,你就别跟她说,这算是咱们的秘密,好不好?——怕你傻乎乎的,糊里糊涂跟她乱坦白……”方晴勉强笑笑,又补了一句,“还不快回去换衣服!你这种时候最容易生病。”
我就这样从方晴屋里出来。最近一两天的兴奋和狂喜突然失去了意义;原来的种种想法都显得荒谬、无聊。带门的时候我闭了闭眼睛。方晴的裸体浮现在眼前。我想回味和她相拥的滋味——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喊我名字的模样。可是我的腿开始发软。
我在办公室里呆坐着,耳边只有雨声。盯着窗外,我不敢想象就在一个小时前,我还在雨中疾奔狂笑。
毫无疑问,我错了。昨天晚上算什么呢?方晴只不过是怜悯我——就像她在路上遇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正哭着,就给了他一块糖。
如今干什么呢?人们都准备搬家,我也要收拾收拾,帮他们一把。一场冲动过后,生活又和原来一样平淡,甚至比原来更单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