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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系演义-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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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上突然溃败,此确是西征军的重大挫折,如不回师退保武汉,断无良策以解后顾之忧。现听白崇禧从容论战,又见他毫不惊慌,他们不知这位“孔明”到底作何打算,因此一时不知如何插话。白崇禧似乎仍在上课一般,侃侃而谈道:
  “洪武元年,明太祖令大将徐达攻占大都之后,令都督孙兴祖留守之,改大都为北平,而令徐达与常遇春攻略山西。北逃的元顺帝不甘心失败,乃令大将扩廓帖木儿自太原北上,出雁门关,入居庸关反攻北平。徐达闻之,对诸将道:‘扩廓远出,太原必虚。北平有孙都督在,足以御之。今乘敌不备,直捣太原,使进不得战,退无所守,所谓批亢捣虚者也。彼若西还自救,此成擒耳。’今程颂云之第四路军在武长路上败退,敌以为我第三路军回师蒲圻救援,必倾全力衔尾追击程军,欲乘程军新败,我军匆忙回师之际,一举将西征军击败,直捣武汉。我若回师,则失主动权矣!”
  “对对对!”胡宗铎那脑子也颇为灵活,他马上领会了白崇禧的意图,说道:“我第七军和第十九军不顾一切,奋力击破平、浏之敌。迅速向长沙推进。长沙如克,武长路上之敌军自然不战而溃,此即古人‘围魏救赵’之战略也。”
  “不可,不可!”夏威的头脑虽比不得胡宗铎的灵,但却处事稳重,一向不敢冒险,他连连摇头说道:“若我军攻长沙失利,武长路上的敌军势必乘虚直取武汉,程军新败之余,无力抵挡,如此则魏赵俱失,前途不堪设想的了!”
  白崇禧笑道:“苍煦兄之言虽然有理,却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他扳着手指头,继续说道:“敌军统帅唐生智已通电下野,唐军在湖北屡被我军挫败,虽有五军之众,但军心涣散,且对我军敢于孤军突袭长沙的战法估计不足,敌之主力必沿武长路推进,平、浏一线必薄弱,以我第七、第十九两军勇锐之师,足可直下长沙,打他个措手不及。”
  白崇禧又扳动一个手指,说道:“从全国局势来看,老蒋回来复职,必控制中枢,巩固沪宁浙地盘,我们若不迅速打下湖南,控制两湖,使两广两湖联成一片,我军主力便将局处湖北一省,有被老蒋分割各个击破的危险。”
  夏、胡二人见白崇禧说得如此深刻,便不再持异议,白崇禧拍了拍他们二位的肩膀,站起来说道:
  “那两个小时的好觉,我们还是留到长沙再睡吧,现在必须出发,我们三人亲赴前线督战,务必在天亮前将部队突过汨罗江,不惜任何代价,将李品仙的平、浏防线撕破!”
  白崇禧随即命令参谋道:“给程总指挥发电,请他迅速收容第四路军,逐步抵抗,迟滞武长路敌军北进,我第三路军不顾一切,直捣长沙。”
  给程潜总指挥的电报发出后,白崇禧即走出屋外,风雪之中,卫弁已将他那匹白马牵到面前。白崇禧翻身上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顶风冒雪,率总指挥部人马急急奔赴平江前线,亲自指挥桂军渡江去了。
  拂晓时分,汨罗江在风雪中静悄悄地流淌着。这正是农历丁卯年岁尾的前一天,明天,便是除夕了。天地之间,黑得象被一口巨大的铁锅倒扣着,伸手不见五指,风雪茫茫,大地死一般沉寂。桂军第七军和第十九军利用漆黑的寒夜掩护,分两路徒涉汨罗江。人马在刺骨的江水中走过,官兵们咬着牙关,颤抖着身体,江水由膝部直浸到腹部而胸部,开始,还听到“嗖嗖”的打抖声和牙齿的咯咯挫动声,最后,便只听到一片粗粗的喘息声。有人哧溜一声沉下江水里去了,只见那墨黑得闪亮的江水上,漂浮着一只只用细竹蔑编织经淡黄色桐油涂过的尖顶“桂造帽”。大家谁也不作声,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那漂浮而去的同袍的竹帽,只顾紧紧地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前涉过去。他们再也不知道寒冷为何物,只有一个唯一的意念在头脑里简单地跳动着,那便是涉过河去!他们活着的此刻不是身体,而是头脑中那个意念,那个在所有感觉器官都已麻木不仁了而独立存在着的简单意念。桂军士兵虽然勇敢善战,但是由于白崇禧贯彻的乃是孙子那“愚士卒之耳目”,把兵卒看成羊群一般,供其“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的指导思想,故桂军士兵虽在战斗中迭克强敌,但却不知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他们的头脑简单得除了服从长官命令之外,便没有任何其他的活力,他们根本不知道,在一年半之前,他们也曾由夏威和胡宗铎指挥,在军山和滑石滩两处,也是拂晓时分,徒涉强渡汨罗江,他们在深及胸腹的江水中向对岸守敌北洋军孙建业旅的防线猛攻,激战数小时,乃占领浯口市和张家碑。那时节,他们打的是谁,而今打的又是谁,他们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他们是为吃粮而来的,打谁,打哪里,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勇敢不怕死,因为他们在战火中吸取了血的教训,要想不被打死,就只有不怕死,将敌人打死。
  黎明,风雪稍敛,第七、第十九军已全部徒涉过汨罗江,官兵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被北风一吹,结成一层薄冰,窸窣作响,他们的意识,仍是那么简单,生命的感官仍被紧紧地冻凝着。但是,那凛冽的冲锋号声,敌军阻击的枪炮声,仿佛一把烈火,倏地包裹了他们的全身,血液开始流动,越流越快,心脏在有力地搏动着,于是,热血沸腾,周身有一股热力奔涌,脚步加快了,耳边闪动着叱咤的风声,僵硬的食指,竟变得象报务员掀动电键的手指那样灵活,一下一下地扣动扳机,枪口喷出一条条火蛇。那麻木紧闭的口腔,被心头鼓动的热浪冲开,迸出一声声壮烈的“杀——”。他们从冰窟中跃入火海,僵硬的身体被焦灼的战火焙热,但是,那生命的活力仍是那么简单,仍是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意识,那便是冲上前去!他们的两条腿象机械运动一般,飞速地抽动着,奔驰着,象两只从高山上飞滚而下的石轮。旁边的弟兄倒下了,那竹编尖顶子“桂造帽”在地上翻滚着,打了几个旋旋,便无声无息地倒扣下去,再也不见起来,也没有人怜悯地去把它拾起,也没有人关注地看上几眼。这仍是一群不知生命为何物,身体为何物,死亡为何物的吃粮者。但是,他们却是一支克敌制胜的劲旅,是一支令敌胆寒的军队。当桂军强渡汨罗江,攻入南岸之后,即与敌第八军李品仙部主力发生激战,桂军一鼓作气,将李品仙部防线击破,向长沙猛打猛冲,敌军立足不住,纷纷溃逃,仅两天时间——即农历戊辰年年初一便攻入了湖南省会长沙城。李品仙部及在武长路上追袭程潜部的刘兴、周斓两军即向衡阳败退,何键的第三十五军和叶琪的第十八军也相继退入常德。进入长沙的桂军官兵,虽然被市民冷落,但他们一旦脱离战场,却获得了生命的真正活力,那在街中和屋檐下出入的女人,活蹦乱跳,放炮仗的孩童,慢悠悠吸着长竹竿烟袋的老者,使他们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大年初一,啊,更使他们回忆起家乡那令人辛酸的节日。于是,队伍中有人在暗暗抽泣,有人长叹,有人凄楚地哼起家乡的山歌调子:
  二月茶树开白花,想起家乡该摘茶,
  清明时节思忆起,又是插秧种芒麻。
  有人在娓娓地叙着家常:“过年,我老婆做得最好吃的菜是扣肉,只可惜一年到头才能做一次这样的菜!”说话的人啧着嘴,在不住地吞咽口水,仿佛他已闻到了那扣肉的香味。
  “我准备给仔女做套新衣,他们打出世以来,还没穿过新衣哩,只可惜年前没关饷!”
  “老弟,你看那女人的白脸子,啊嘿真白嫩呀!老子走了天下那么多地方,看来除了苏杭女子就数湖南女子美了!”
  “嘿嘿,老兄莫大惊小怪,他妈的什么苏杭、湖南女子,只要把灯一吹,连猪八戒的妈也难分高下!”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目光碌碌地转动着,鼻子贪婪地抽动着,喉咙本能地吞咽着,但是,谁也不敢去动手。因为白老总早有约法三章,女子也罢,房子也罢,银子也罢,谁敢随便去动一动,摸一摸,谁那脑袋便要落个碗口大的疤。不过,这些刚刚在战场上还麻木不仁的士兵,这会儿总算回归了人的本性,七情六欲,一样儿都不少!如果不是残酷的战争扭曲了他们的人性,如果不是苦难的日子逼迫他们出来“吃粮”,如果不是囚徒般的军旅生涯桎梏了他们生命的活力,他们原本都是一些最忠厚善良勤劳的人啊!
  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农历戊辰年的大年初三,白总指挥崇禧率第三路军总部进驻长沙。二十七日,程潜、白崇禧在长沙召开军事会议,气决定以夏威的第七军,胡宗铎的第十九军向衡阳追击,以陈嘉祐的第十四军向湘西追击。夏、胡两军,势如破竹,二十八日占株州,二月七日占衡山,八日占衡阳,穷途末路的李品仙,周斓、刘兴、叶琪等人只得将残部退往宝庆、新化、椒浦一带。第三十六军军长刘兴,见事不可为,乃将所部第一师师长廖磊调升军长,由廖接掌第三十六军,刘兴经邵阳、祁阳北上汉口,乘轮东下,到上海去找刚由日本回来的老长官唐生智去了。
  这天,白崇禧正在指挥部里和夏威、胡宗铎商议军事,忽报敌军第十二军军长叶琪来见。白崇禧闻报,即以手抚额,笑道:
  “好了,仗可以不要打了。”
  夏威也笑道:“难道翠微还要来探听什么虚实吗?”
  “我们到门口迎接他去。”白崇禧即偕夏、胡出到门口,只见叶琪单身一人前来,见了白、夏、胡,他满脸愧色,白崇禧却迎上前,紧握叶琪的手,深情地说道:
  “你们不要跑了,都是同学、老乡,我们还是结束战争,重归于好吧里”
  “李鹤龄派我来,也就是为商议停战之事的。”叶琪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健生兄,你这次害得我好苦哟,张国威被孟公绞死了,何芸樵①也差点丢了脑袋!”
  ①何键字芸樵。
  “唐孟潇不是个糊涂人。”白崇禧拉着叶琪的手,一边往客厅里走,一边说道,“其实,我和煦苍在南京对你讲的,倒是真话,程颂公那时的确正在派人给何芸樵和张国威送委任状哩。”
  叶琪慨叹地摇了摇头,说道:“已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还是谈现在的吧!”
  “你和李鹤龄有些什么打算?”白崇禧见叶琪一下子扯上了正题,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希望能维持部队的编制现状。”叶琪道。
  “好!”白崇禧一口应允了下来,“我看你们编四个军就行了,李鹤龄、何芸樵、廖燕农和你,各带一个军,这样德公、颂公和军委会都会同意的。”
  叶琪道:“李、何和我三人,当然不会有问题,恐怕廖燕农就不愿接受收编了。”
  “为什么呢?难道他还不晓得眼下已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了吗?”白崇禧皱着眉头问道。
  “嗨!”叶琪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人有个怪毛病,最认死理,平时又最崇拜关公,特别欣赏《三国演义》中关云长挂印封金和美髯公千里走单骑这些故事,他身旁总不离手持青龙僵月刀的关公木雕像,无论行军作战或遇大事,他都要对关公像顶礼膜拜一番。因此,要劝他率部投降,绝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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