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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的委任我都要考虑,唯独沈鸿英的委任我无须考虑。”
“太危险了!”李宗仁摇头说道,“季宽,目下两粤局势如此动荡,我们发展的机会多得很。我想,只要我们把部队训练好,时机一到,便可挥师而进。我一心办教导大队,正是要加紧训练下级军官,养精蓄锐,待机大举。”
黄绍竑见李宗仁如此说,也不再辩论争执,只是默默地从腰上解下手枪往李宗仁面前一放,冷冷地说道:
“德公,请允许我辞去军职,解甲归田!”
李宗仁对黄绍竑此举颇感诧异,本想再作劝说,但他的目光和黄绍竑那钢珠似的眼珠内射出的冷光相遇时,知道事已不可为。他脑海中迅速闪出几个对策:将黄绍竑扣留,把他的部队缴械?李宗仁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黄绍竑一不叛乱,二不投敌,三不抗命;准其辞去军职,另行任命第三团团长?李宗仁又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黄绍竑到底是个不受羁磨的干才,挽留不易,不如成全他向外发展的志向,异日或能收到表里为用之功。想到这里,他将黄绍竑放在桌面上的手枪,连皮带一起重新系到黄绍竑旅的腰上,情真意切地说道:
“季宽,大概你还记得,我委托你胞兄天泽持函到廉江城去等候你时,曾有一句话带给你,我当时对天泽兄说,请转告季宽,如果他不愿意将部队开来玉林与我合作,我愿赠送他一笔军饷,何去何从,由他自决。”
黄绍竑点了点头,表示他胞兄天泽确曾将李宗仁这句话向他转达过。
“冒险犯难固是青年革命军人之本色,至于向外发展进取的原则,我更是绝对赞成的,你还有什么要求需要我帮助的,请一并说出来吧!”李宗仁诚恳地说道。
心中感激之情,顿时涌上黄绍竑那蜡黄的颧骨突出的脸膛。他仍坦率地说道:
“德公,感谢你看得起我。在我未曾取得梧州之前,一切饷项费用请你仍然照发,万一我失败时,请你设法收容。”
“好!”李宗仁拍着黄绍竑那瘦削的肩膀,笑道:“将来局面拉大了,可别忘了我这个李大哥呀!”
“只要德公不忘记我黄绍竑是你的部下就行了!”黄绍竑举手向李宗仁敬礼,告辞走出了司令部,带着卫士,骑马赶回容县去了。
黄绍竑回到容县后,把早、午两次鸦片烟都减掉了,只有到了晚上才抽一顿晚烟。可是,在考虑作战计划的时候,他才感到兵力拮据不够使用,他要夺取梧州,要对付的是一个整师的敌人,而且现时坐镇梧州,指挥西江战事的又是沈鸿英的参谋长,人称“智多星”的邓瑞征,此人多谋善断,不好对付。因此黄绍竑想以六、七百支枪去夺取梧州这个战略要地,打败邓瑞征那一师精锐人马,正如李宗仁所说的那样确实“太危险了!”但黄绍竑又偏偏是个敢冒险的人,而且眼下袭取梧州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他决心不放过这个机会。
向李宗仁借兵么?他否定地摇了摇头,李宗仁虽然迫不得已放他出去发展,但绝不会再借给他一兵一卒的,因为在李宗仁眼中,他这次冒险是毫无把握的,李宗仁在玉林是想坐大,怎能把血本拿出去跟他冒险!黄绍竑绞尽脑汁,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哪里能弄到一兵一卒的办法。恰恰这时,他派往梧州沿江一带去搜集情报的人回来报告,沈鸿英被孙中山赶出了广州,已退往韶关。孙中山派季济深率粤军第一师和海军内河舰队沿西江而上,追击西路沈军,目下李济深正指挥粤军围攻肇庆沈军,沈鸿英在西、北两江自顾不暇,均感吃紧。黄绍竑接到探报人员的报告不久,沈鸿英又派人送来了委任黄绍竑为他的第八旅旅长的委任状,并命令黄部早日开往梧州归邓瑞征指挥,增强沈军在西江一带的防线。原来,黄绍竑有位堂兄现时正在沈鸿英幕中任秘书,黄绍竑为了袭取梧州,特通过堂兄向沈鸿英活动,骗取了沈的信任,获得了沈部第八旅旅长的委任状。沈鸿英因感西江吃紧,手头正无兵可调,此时黄绍竑来投,正是雪中送炭,便令黄部立即开赴梧州助战。黄绍竑一看,已到了万事俱备的时候。对于自己的决心,他是毫不迟疑和动摇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是从来不择手段的。现在,他决定再冒一次险——挖李宗仁的墙脚!在李宗仁的部属中,黄绍竑认为能下手的只有俞作柏和伍廷飏这两个营。俞作柏敢作敢为,而且勇敢善战,又一向对李宗仁在玉林死守中立的做法不满,伍廷飏则和黄绍竑是容县同乡,平时感情较为接近。因此黄绍竑从决定瞒着李宗仁,将这两营人马私自拉走,至于后果如何?李宗仁会怎样对待他?这些问题他都不管,正如他这次冒险袭取梧州一样,是胜是败,结果如何,他是不考虑的。他觉得,只有冒险,才是他生命的动力!
黄绍竑连夜秘密赶到俞作柏部驻地北流县,将他向梧州发展的计划向俞作柏说了,并问他愿不愿一起去干。俞作柏也是早已感到困守北流闷得发慌,因此经黄绍竑一说即合,表示要瞒着李宗仁跟黄绍竑到梧州去捞世界。从俞作柏那里出来,黄绍竑顺道又找着了伍廷飏,他又对伍廷飏如此这般一说,伍廷飏也表示愿跟他出去发展。黄绍竑回到容县整顿好部队,便秘密向梧州进发,又派人通知俞作柏和伍廷飏,率队跟进。黄绍竑的三个营和俞、伍两营便秘密进到了梧州上游二十里的戎圩。
却说这夫李宗仁照旧在教导大队教授骑术,他那匹心爱的枣红马在教场上飞驰,那马跑得四蹄生烟,快如的卢。李宗仁也追着战马飞跑,只见他一忽儿跃上马背,一忽儿翻身下马,一忽儿又跃上马背,连续上下十数次,面不改色,气也不喘,直把那些学兵们看得呆了。正在这时,他的副官惊慌地跑到教场上来,一把拉住缰绳,报告道:“旅长,不好了!”
李宗仁见状,急忙跳下战马,喝斥那副官:“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的!”
“黄绍竑团长,把俞作柏和伍廷飏两营一齐拉走了!”
“叭!”地一声,李宗仁猛挥马鞭狠狠地抽了他的爱马一鞭,那匹枣红马滚圆的屁股上立时现出一条血痕,那马委屈而痛苦地长嘶一声,却并不脱缰而去,只是眼泪汪汪地望着李宗仁。季宗仁两眼冒火,四方脸绷得象块钢板,牙巴骨在使劲地搓动着,上牙和下齿之间发出咯吧咯吧的响声,脸色吓人。在这位副官的眼中,他还是第一次见一向宽容厚道的李宗仁发这么大的火气。但副官此时是理解他的心情的,这事放在谁的头上不会发火呢?副官继续报告道:
“第一团团长李石愚,第二团团长何武,营长钟祖培、陆超、尹承纲等人已到司令部集议厂对黄绍竑、俞作柏、伍廷飏的分裂背叛行为,众皆怒愤,一致要求武装讨伐,绝不可宽容忍让!”
李宗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马鞭扔给马夫,扭头便往司令部走。回到司令部,营长以上军官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李宗仁了,只有参谋长黄旭初正在他负责开办的玉林军政干部教练所里给干部们授课,没有赶来。李宗仁看了部下们一眼,只见一个个正在摩拳擦掌,脸色神气象金刚一般。李石愚见李宗仁回来,便大叫道:“黄绍竑、俞作柏、伍廷飏反了,下令吧,德公,让我去剿灭他们!”
“黄绍竑这家伙真不是好东西,他亡命的时候,德公以仁义之心收容了他,现在他却回过头来反咬我们一口。他的那支部队,也是从上司马晓军手里夺过来的,今天,他忘恩负义,自己不辞而别,拔队走掉倒也罢了,却居然敢把德公的两营主力部队拉走,真是混蛋透顶,不消灭他我们今后还怎么做人!”何武那大嗓门,震得房子都动了,每一句话都说得在理,每一句话都是一颗炮弹,李宗仁的心,怦怦地跳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他呼吸急促,似乎全身的血都往头顶冲击。
“德公,下令吧,对反叛之人,如果心慈手软,今后何以维系军心!”陆超说道。
李宗仁慢慢抬起右手,部属们都紧紧地盯着他,他们对李宗仁这动作是熟悉的,知道他快要下决心了,就连司令部院子里那些刚刚由团长、营长们骑来的战马,也发出咬咬长嘶,似乎已感到即将驰骋疆场厮杀。但李宗仁那右手却并不狠狠往下一劈,象以往下达冲锋杀敌命令一样。只见他取下军帽,轻轻地随便往桌上一放,接着解开风纪扣,走到水架前,勤务兵早已在脸盆中打好水,毛巾也放好了。李宗仁拧好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水和尘土。接着,勤务兵又捧来一杯泡好的桂平西山名茶。李宗仁接过茶,轻轻地吹着茶水上漂浮的几片茶叶,然后慢慢地呷了一口。他的两只眼睛,此刻只盯着杯中金黄的茶水,那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好象忘记了面前还站着一群怒发冲冠的营、团长。
“好呀!德公,你姑息养奸,纵容叛逆,前有车,后有辙,我李石愚也要走啦!”第一团团长李石愚大叫着,转身便走。
“回来!”
李宗仁低沉地然而异常严厉地喝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李石愚。
“黄季宽向梧州发展是奉我的命令去干的,他的第三团兵力单薄,我临时决定抽调俞作柏、伍廷飏两营归他节制。这是军事秘密,你们休得疑鬼疑神,影响本军的团结和睦。”
李宗仁平静地但却非常严厉地说道:“你们马上回去,好好训练部队,不久本军将有大规模的作战行动。”
营、团长们见李宗仁如此说,便相信这是一场误会,那塞在胸中的怒气,立时烟消云散,一个个走出司令部,打马回营,加紧训练部队去了。
李宗仁待部属们都走了之后,这才“砰”地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砸得粉碎。他太恨黄绍竑了!因为黄绍竑的这一举动,几乎拉垮了他在玉林的局面。黄绍竑其人既然敢从上司马晓军手上夺走部队,机会到来的时候难道不会也从他李宗仁手上把部队夺走吗?事实上,黄绍竑已经夺走了他的两营人马,而且是他的两营主力部队!在当今群雄虎踞,八桂无主的形势下,两营装备精良训终有素的部队文是何等之重要,黄绍竑这一手太狠了,简直割掉了李宗仁两块心头之肉,他如何不恨!但事已至此,李宗仁又有什么办法呢?武装讨伐?结果不外乎是两败俱伤,实力大损,那时不仅是失去两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人马,而且连老本都要拼光搏完。因为李宗仁的三个团,共有十一营,黄绍竑率第三团三个营走了,又拉走了第一团李石愚的俞、伍两营,现在黄绍竑有五个营可用,而李宗仁能掌握的却只有六个营了。以六个营去对付五个营,自相火并,谁要想占大便宜简直是白日做梦!
李宗仁虽然在盛怒之下,但还不至于去干这等蠢事。不闻不问,让黄绍竑、俞作柏、伍廷飏自行其事吧,军纪不严,如何能约束部队?况李石愚等是绝对不服的。李宗仁想来想去,只得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他这一决策,无疑又是非常正确的,对黄绍竑既没撕破脸皮,今后的关系还能有维持的基础,又不致影响到他的玉林局面,而且也未动摇军心。李宗仁虽然慢慢地平息了胸中的怒火,但那个脸色蜡黄,颧骨突出,长着一腮黑须,目光冷酷的黄绍竑魔影,却总在他心中晃动着,使他无法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