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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于是皇上猛喝了几杯烈酒,唤来笔墨,飞草了一首《清夜游》,诗曰: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美人们在皇上的诗草上又洒下一滴滴清泪,大家度过了一个秋月一样冰凉的夜晚。
在东都逗留了九个月后,皇上终于再次登上龙舟,沿着运河,向江都进发。自苏丞相罢官之后,已经没有多少重臣敢于出面劝谏了,只剩下一个右候卫将军赵才,此人仗着久任皇上贴身侍卫的老资格,斗胆进言劝皇上“还京师以安社稷”,皇上大怒,将赵才逮捕关押。赵才的命运封住了所有重臣的口。只有一些下层小官不明朝廷底细,如正六品的建节尉任宗,从九品的奉信郎崔民象,居然站出来,上书阻止皇上巡幸江都。对于这些胆敢超出职权范围议论国家大事的芝麻官儿,皇上不动声色,一概处斩了事。
临行前,皇上把保卫京师长安的重任托付给了忠谏之臣阴世师,他诚恳地对阴将军说:“我的孙子代王留守京师,将军世代忠诚,朕早就知道。朕今日就把保卫京师的重任交给将军了,上次在雁门将军显示了远见卓识,证明将军的能力足以捍卫京师的安全,将军不会辜负朕的期望吧!”阴世师又一次用热泪和热泪一般的语言回报皇上对他的特殊信任。
自从民部尚书樊子盖去世后,山西的形势越来越危急。它处在两种强大的压力之下,一是突厥袭扰,一是盗贼蜂起。看来只有起用表兄李渊出任右骁卫将军的要职,担当大隋北部边疆的屏障。表兄李渊的才干足以当此重任,缺点就在于太过能干了一些,如果不是他在雁门之役表现出相当的忠诚的话,皇上本来对他是很不放心的。
那是个乌云满天的傍晚,高猛回到了久别的家乡濮阳县侯家坞。村口那棵满是刀疤的大槐树,他老远就认出了。在村子里,他看到了一路上常见的齐腰深的蒿草和窜来窜去的野兔。在出了县城二十里地,他还遇见了狼群,它们耷拉着烂了舷儿的舌头,远远地跟着他的马跑了好一段路,却为他回眸时的杀气所威慑,最终又怏怏离去。从那时起,他的心中便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在村中,他没能找到母亲,也没找到母亲住的茅草屋,在原来的那片地头,只有一座残留有火烧痕迹的废墟。
心紧紧地揪着,高猛纵马赶到弟弟高明的住处。高明的媳妇是四方有名的悍妇,和母亲总是吵架,母亲气得只好单独过活。高明的住处在村子东头儿,在那里,高猛看到的又是一座被火烧掉的废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多么急于要找人问一问,急得简直就要发疯。可打进村以来,还没有从哪一间房舍中见到一位乡亲,人类似乎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一切仿佛是幻觉,仿佛是恶梦中的情景,又是如此地令人恐惧。
他骑马在村口徘徊,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影,在已接近天黑的微光下,那更像是一个鬼影,瘦瘦的,左一拐右一蹩的。近前一看,原来是乡邻严叔。严叔被他吓了一跳,因为严叔早先也把他当成了一个返乡的鬼魂,后来好不容易才认出了他。从严叔那里,他知道了村中发生的巨大变故:两年前,因为领头抗税,他的弟弟高明被官府抓去,活活地打死了,两座房子都是在抓走高明的那天晚上给烧掉的。高明的老婆带着五岁的儿子回了娘家,高母日夜哭泣,又哭瞎了双眼。半年以前,邻府的盗贼刘胡儿打这儿“过大路”,刘胡儿的队伍听说是有名的吃人肉的主儿,只要没犯过瘟疫的,心肝儿挖出来给炒着吃,大腿剁了炖汤。村里人吓得全都出去逃难,高母也是半爬半摸着上路的。严叔本来也要走,不巧那几日拉肚子,拉得不成人形,只好勉强爬到后山一堆草丛里躲着,三天后队伍走了,再偷偷回家取点生面,又继续在山上躲了一旬。后来村子里逃难的人回来了一些,有人说在邻县普集见到过高母,在十字路口讨饭,双腿已经瘫了,只能顺地爬。再后来又有好几支队伍“过大路”,村子里渐渐就空了。
高猛在黑暗中哭着走出了村子。接下来十几天里,他驱马找遍了侯家坞和普集之间所有的集镇。他的军官打扮,给了他过路的某些便利,也几次差点要了他的性命。直到他心怀侥幸斜出到菜园坝,就在他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准备着放弃时,他在木桥下的一块木板上发现了母亲。
那似乎是另一位老婆子,她的头发像棉絮一样飘着,脸像块门板一样坚硬,眼仁里露出鸡眼似的白障,双腿盘在那里,像两根干柴棍。当他尝试着呼唤她时,她好像辨认着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他已经泪流满面了,可她的眼睛还在空洞地犹豫着。
母子相认后,就像河面的风一样呜咽个不停,流了河水一样多的眼泪。母亲虽然老了,干了,可还像过去那么达观,尊严。她抓着高猛的手摸个不停,一边用黑黑的手指去捋眼角的泪花儿,一边笑着对高猛说:“儿呀,在外娶媳妇没有?为娘的可一直牵挂着呢,娘已经为你谋好了,盼了好久盼你来,瞧一瞧,中不中……唉,娘也知道你在皇上身边干事呢,娘不过是瞎想,可没想到真把你……嗨,还哭个啥,娘是高兴得很,娘跟你说正经事儿,娘帮你谋的姑娘可好啊,声音软软的,手也软软的,模样肯定不赖,心眼可是没说的,你娘这条命,就是她给救下来的,要不,早就顺着河漂走。”
一座小小的家院,中间的空地上长着一棵大槐树,两旁有十几间厢房,向北的一面是打通的,堆放着一排排青竹。高猛把背上背着的母亲轻轻放在一条木凳上,把指逢夹着的缰绳拴在大槐树上,这时,帮工已喊出了竹行的账房,一位挽着高髻、脸蛋红朴、眼睫一扑一闪的姑娘从北边袅袅地走过来,高猛老远便闻到了姑娘身上青竹的沁香。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纯净、幽淡的香气,还能看到当时透过竹排的空隙映过来的正午河水的波光。
“大娘,您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儿子……”说到这里,姑娘脸就红了,红得让人心田格格一荡。从瞎眼母亲的高声絮叨中,高猛再一次听到了姑娘对母亲好的一些细事:每逢雨天母亲讨不到饭食,姑娘就塞给她一块大饼子;那次被狼舔掉了一块肉,血像沁泉一样沁个不停,又是姑娘闻讯赶到小桥下,送上膏药,帮忙洗净贴上……姑娘红着脸阻拦着母亲的絮叨,手像嫩苗在风中轻柔地摆动,身体流动着醉人的波光。她似乎不敢多看高猛,但偶尔投来的眼神却是那般热烈,又带有几分顽皮。
姑娘名叫辛秀,姑娘的父亲叫辛知几,他听说来了贵客,从厢房里踱过来,他的身子是那样的肥胖,走路时几乎看不到腿弯儿在动。听说高猛身任左骁卫的二百人长,他的眼睛霎时亮了;后来听说已经“退了役”,眼睛里的亮光霎时又黯淡下去。见话不投机,高猛恭敬礼貌地告了辞,辛知几不失礼节地送了客。
高猛在镇上租了两间厢房,和母亲一道住下,筹开着一家豆付铺。当高猛再次看到辛知几时,辛知几起初没有看到高猛,那时,他正被脱得赤条条的,反绑着四肢,吊在院子中间的大槐树上,身下的地面已经湿了一片。阳光照在他胯下的黑毛上,院子外百十号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那里,人们议论着他的阳具之大和生儿子的能力之弱,不时地传出一阵阵哄笑。
把辛知几给“吊猪肉”的,是有名的盗贼“吊疤眼”,他头扎黄毛巾,左眼皮耷拉着,下巴黑匝匝的一排胡须,正坐在院子空地的一把椅子上,身边簇拥着五六十个杆子兵,还有一些在进进出出的,用铁铲和钉镐到处乱挖,想挖出地下的宝藏来。
院子北边的堂柱上,赫然绑着辛秀姑娘,她头发凌乱,双目红肿,眉宇间却流露出倔强气。
当“吊疤眼”口称着“岳父”,令人搬来香油桶,要给辛知几上“文火烤猪油”的刑罚时,身穿蓝布衣的高猛从肩上的木渣袋子里抽出玄铁剑,撞开院子门前的两位杆子兵,闪电般地突入,他的身子一个飞旋,手中的玄铁剑已削倒了五六人,然后架在“吊疤眼”的颈脖上,后者虽已起身,却没来得及离开座位。
高猛用铁臂紧箍“吊疤眼”的颈脖,倒拖着一路小跑,把“吊疤眼”给拖到河边,这样他的身后便没有了冷箭的威胁。他开出的交换条件是:所有的杆子兵退出菜园坝五里路,发誓永远不再打这儿“过大路”,他就用自己的马把“吊疤眼”给平安地送回去。
没想到“吊疤眼”一时泼皮性起,将高猛的条件一口回绝,吵闹着让杆子兵放箭过来,要和高猛同归于尽。高猛把剑刃端到“吊疤眼”的耳朵旁,正要取下一只——
“猛哥,暂且住手!暂且住手!”随着一声叫喊,一位包着黄毛巾的年轻人拨开众人冲过来,“我是孟君贤,来晚了一步,大家都是一家人,切莫误会,快,都把刀剑搁远点!”
孟君贤是高猛的同村,小时候非常要好,现在做了“吊疤眼”的军师。当他把从退役士卒那儿听来的高猛的战功一一道来,“在辽东,割了高丽人六百多只耳朵,在雁门,割了突厥一百多个脑袋,”“吊疤眼”的神色才开始着慌,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但仍然硬撑着一口气,死不低头。直到孟君贤又亮出高猛是王伯当学剑的师兄弟的牌子,“吊疤眼”才假装卖给王伯当一个人情,双方总算达成了交易。孟君贤告诉高猛,王伯当现在是附近几县义军的联络人,正筹划着要把十几路杆子合并成一路,加入瓦岗寨瓦岗寨:在今河南滑县东南。的大军里,与暴君杨广公开亮旗对抗。
临走前,孟君贤再三要求高猛加入“吊疤眼”的义军,他情愿让出第二把交椅,被高猛坚决地拒绝了。
十天以后,大难不死的辛知几做了高猛的岳父,瞎眼的高母也被接了过来,两家人合为一家人。辛知几还罕见地出资办了镇上第一个护民团,他做团总,女婿高猛做教头,手下有五六十号乡勇。有前羽林军官带队,护民团要完成保家逐盗的任务,可说是绰绰有余。附近的杆子要打这儿路过,都远远地绕着走。而官兵们履行例行公差经过本地时,都要下马摘盔,对那位割敌八百多只耳朵的记录保持者表示敬意。
三个月后,高猛已身在瓦岗寨,穿着马队教头的赭黄服。在这以前的一日夜间,师兄王伯当带着一干人穿便衣来到菜园坝,他告诉高猛,瓦岗寨正急需他这样的职业军官,大家一起打江山吧,将来一起坐江山。
妻子辛秀非常支持他上山,她说:不能辜负了你的一身本领。高猛说:建功立业我已经不指望了,感觉前面是一片黑,没能耐看透它。但我要报复,用我的剑,向暴君,向杀害我弟弟的官府、向把村子弄得十室九空的响马们报复,在这乱世,我不能伸长脖子等人割。
眼泪好像就是为母亲和妻子造出来的,在战场上我从不流泪。哦秀儿,我还想和你合骑着马,沿着河水往下走,我的手轻轻抚在你的嫩玉米上。在蒿草地,我进入你一次又一次,我们一起做着向前的姿势,看着高高的天空,看着河水,像水浪一样波动……哦秀儿……哦秀儿……我要啜一啜你嫩玉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