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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号子听起来已经没有起初的亢奋昂扬,倒像是巨型蜈蚣发出的哀痛呻吟。朱有的心随着这悲凉的呻吟不断下坠,随着树车爬下山坡的身影不断下坠。
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远远看去,役夫们像受惊的土蜂一哄而散,留下硕大的树车和一条条胡须般的炮绳,树车下依稀有数十个身影在挣扎喊叫。
都尉神色冷峻地骑着马,迎着奔回报告的掌令军官,来到树车近旁察看,朱有小跑着跟了过来。
原来是熟铁打制的车轴断了六根,树车向左摔下,砸在地面上,当场压死了十几个转推车轮的役夫,另外,还有二十几个役夫被压住了大腿或者腰部,发出着凄厉的哭喊。
掌令军官急忙张罗着,指挥役夫们拿来铁锹从树车下面掏土救人。
朱有泪水涟涟地向都尉看去,只见都尉的面色难看得像苍白的鱼肚。
天色已近黄昏,上万人或坐或卧,呆在地上,个个耷拉着脑袋,身旁的乱草和小树枝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
朱有来到溪水边用陶罐打水,击碎了水中一片暗黄的云霞。他转身时,被一人奇怪地拉住了胳膊。“怎么样?”这是一名大个子,神情鬼祟,他是朱有昔日的工友,“这次老家伙大概要呜呼了吧,皇上肯定要把他给——喀嚓了!”他兴奋地做了一个刀砍脖子的动作。
这时一位脸色焦黄的瘦汉路过这里,也上前插话道:“人家呜呼,你就得便宜了?不就是上次装病屁股上挨了二十皮鞭么?换上一个狠人物,说不定先把你给——喀嚓了!”他对准大个子的颈脖做了一个刀砍的动作,然后另一只手端着个豁边碗猛喝了一口溪水。
大个子嘿嘿地笑了。
朱有愤怒地走开,来到行军帐蓬,只见都尉斜躺在靠背椅上,双目似闭非闭,满脸都是深秋的暮色,连朱有进来时,都没有睁开看一眼。
朱有悄悄地退出,在帐蓬门外,他问卫兵掌令军官在哪儿,卫兵用手向西指了指。
空地上,掌令军官和木师正在用小木棍划来划去,朱有从他们死灰一样的脸色上看出,这两人似乎也面临着与都尉同样的运程。一种深深的哀悯之情,从朱有的心中油然而生。
掌令军官和木师白了这位新来者一眼,继续焦躁地讨论下去,朱有插话问了几个问题,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情:用熟铁打制的车轴,已经是伐木营、甚至是整个大隋国能够找到的最刚硬的车轴了,而现在连它都被压断了!如果用更粗的熟铁做车轴,又需要更大的车毂做母配,这样并不能增加多少承载量。掌令军官和木师想尽了一切法子,最后不得不承认,从技术上看,他们已经没有能力把巨型树车给拉下山,按期运到江都江都:今江苏扬州。的工地了。按大隋律令,贻误工期,等待当事人的是“那个”——朱有心里明白,就是大个子比划的“喀嚓”!
心里忽然有一种东西一呼拉,就像爹爹剑铺里的炉火一飘,朱有随口把这瞬间的想法说了出来:“很简单,造一种更硬的铁做车轴子,不就得了?这种铁叫玄铁,我都会造!”
木师抬头奇怪地盯着他,眼里闪眨着十分的怀疑:“小孩子家别乱说,看这是啥事儿!”
朱有被说得有点害怕,忙说:“不,我是说我爹爹会造玄铁……他在家乡开剑铺……配方……我好像记得一点……”
军官和木师忙拉上小朱有,匆匆走进帐篷,将昏昏沉沉的都尉推醒,简略说了三五句,都尉霍地站起,两眼放出的光芒之奇异,让朱有以后一直都忘不了:“大胆地试吧,孩子,你是我们的福星,我今年正月初三到宝华寺上香,抽到了一支上上签,说必得贵人相助。孩子,这签就应在你身上了,你肯定行!”
“我不会打铁……我、我没学好,”朱有更加犹豫了,“不过我要学好了就、就见不到您了,大人!”
“这就是命!”都尉非常肯定地说,“你命中注定了要帮助我们,孩子!”
似乎的确有神秘的命运眷顾他们,在山下的炼铁炉里,朱有只试了十五次,便复制出了爹爹锻造玄铁的配方:焦炭六钱,生铁十四两四钱旧制十六两等于一斤。,还有红铜土、玄菟、黑滑石等等十钱。一斤料,反反复复只造出来玄铁十五两八钱,那二钱料又到哪去了?生疏的锻剑师怎么也圆不了一斤之数,焦急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铁块上淬火,再称时正好称出了十六两!一直在炼铁炉里外不停地进进出出的都尉大人,果断地把“童子泪”或“古泉水”五钱写进了配方。按照这一配方造出的玄铁货真价实,用它来打制车轴,果然比熟铁要刚硬好几倍。前后不过三日,伐木营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完全得到了解决。
“孩子,你是上天派来救助我们性命的。木师说他愿意把全部手艺教给你,孩子你说,你想要多少钱……什么……好,好,孩子,我一定满足你,一定满足,我说话是算数的……好孩子,吃吧吃吧,吃胖一点,就会更白一些、更俊一些。把鹿肉汤再来一碗……孩子,掌令官来教你骑马了,别急,把葡萄带上——”
嘻闹着从掌令军官手里抢过缰绳,朱有独自一人纵马飞驰,风在耳边嗖嗖地吹,两旁成片成片的树木向后倾倒。
绵延千里的驿道上,无数的役夫扛着纤绳,躬腰前倾,不时地以手着地,就像一只只瘦小的牛马在地面爬行,拉动着一座座巨型树车缓慢向前。
咳嗬、咳嗬、咳嗬、咳嗬……
号子阵阵,像极度劳作下的喘息,又像哀痛的呻吟,在朱有耳旁不绝地回响,他骑马缓缓地越过一座又一座爬行着的巨型蜈蚣,恭敬地谛听着。他的命运刚从地面跃上了马背,可他的内心却高兴不起,反而充满了少年莫名的痛楚。滚烫滚烫的热泪抛洒在不断倒退的土地上。
监工都尉的军帐比大队先行一步到达大运河彭城彭城:今江苏徐州。站,都尉要在这里筹办巨树的装船运输事宜。彭城站离运河只有二十里之遥,在这里已经可以闻到运河的水气,向着运河的大路上,民夫在士卒的押送下或来或往,络绎不绝,路边田地里耕作的几乎都是青衣妇人。
这一日,都尉带着一行人骑马前往运河。伟大的运河,果然不同凡响,它在辽阔的平原上铺开,由地的北极绵延到地的南极。离岸堤百余丈,检查站的军士拦住了马队,掌令军官向军士出示了关文。马队被引到指定地点,那是离岸堤约有七八丈的一段小城墙。站在城墙上看运河,但见河水清澈,河面如同笼罩着一层烟纱,浩浩缈缈地向南流去。都尉告诉朱有,河水一路南下,一直流到江都,从江都流入大江,最后流进大海。
在柳树垂枝下,一簇一簇地站立着身穿崭新衣服的本地父老,军士们穿行在人群中挨个搜身,官府人员跟随其后,向每个人分发鲜花、上香和红黄色的绸带,绸带握在人们手上,就像火焰一般在风中飘动。很快的,火焰也递到了朱有手上。随后集体排练开始了。在一名乐官指导下,众人整齐划一地做起上香、跪拜、挥舞绸带的动作,然后反复练习三呼“万岁”的高昂声调。整个场景很像排练着一出新奇的村戏,不过场面要壮阔热烈得多。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停下来休息。远处江水卷起一组组雪白的水线,人群和江水一样安详,只有细浪般的絮语绵绵。
约莫到了午时,北边忽然传来喧哗,众人纷纷翘首向北张望,一队重甲骑兵沿着堤岸缓缓而来,高头大马上的军士神情严肃而威武,从面前不绝地通过,向南开了过去,长长的队伍里发亮的铁甲如同一道流动的水银。
隐隐的,隐隐的,从北方传来了低沉的雷鸣,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让人听清楚了些,是战鼓的咚咚声。忽然,有一片红黄蓝白黑五彩旗从水天相接处冒出,渐渐升高,接着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龙头雕像,它的下面是宽阔的船舷,当整个龙舟全部落入人们的视野时,楼船的顶部已经高高地耸立在云空之间。那龙舟上重檐飞阁,仪态万千,却又似乎不动,直到三十多艘载满军士和彩旗的战船从众人眼前热烈地驶过,那龙舟才缓缓地向前。这时候人们发现,其实龙舟一直在江水中行走,只是由于它过于高大,在十几里以外便已落入了人们的视野,令人们几乎很难察觉到它的动静。
龙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远处百姓们的欢呼声像波浪一样传过来。忽然,城墙上乐官挥起红旗,全体军民一齐跪拜,然后高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朱有已经用尽了嗓子,却又似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它被完全融入一片声音的海洋中。
像半截天空一样高高的龙舟开过来了,在它的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船队。在似乎永不停息的“万岁”声中,船队仿佛无声地在浩浩江水中滑行,水花儿无声地在船体旁翻卷。
无数军民跪在地上,整齐地点上香,一仰一伏地行着三跪九叩之礼,然后遵令站起身来,挥舞着手中的红黄的火焰。朱有满面都是泪水,他发觉很多人都和他一样满面泪水。
忽然,乐官举旗示意,欢呼声渐渐平息,原来江中的龙舟已停下了,正泊在朱有面前的岸边。
待双耳的回响消失后,朱有仔细端详了龙舟,他发现刚才远远看到的龙舟上巍峨壮丽的景观,竟是一座雄伟的宫殿,宫殿共有四重,朱有用木师的眼光简单地目测了一下,它高约四十尺,长约二百尺,上面装饰着金碧朱翠,坠着五彩流苏,殿阁上雕镂着飞龙走凤,穹顶飞檐铺的是金黄的琉璃瓦。
朱有惊异地问都尉:“大人,怎么皇宫被搬到船上了?”
都尉轻轻抚摸着朱有的肩膀说:“傻孩子,这是直接在船上建的行宫。”
掌令军官低声说了句:“开始献食了!”只见数千名民众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锦盒走向江边。“供奉船上人吃的饭食都装在锦盒里。”掌旗军官为朱有解释道。在视野所及的几十条大船上,船舷边都放出了许多小划船,向岸边驶来。有些已在岸边接应着锦盒,又小心翼翼地放进船舱内。
一名锦衣男子带着几名军士,从来自龙舟的一只小划船上施施然走下,被在岸边恭候的官员迎到城墙上。在离朱有约三四十尺远的地方,锦衣男子打开一张黄绢。所有人都跪下了,朱有也跟着跪下。
掌令军官低声告诉朱有:“这是王公公,皇帝身边的红人。他要念皇上的诏书了。”
王公公尖着嗓子念了一通,朱有几乎全没听懂。一个红衣胖子,掌旗军官说他便是彭城郡守郡守为一郡行政长官,通守为其副职,郡丞则为郡守的主要辅助官吏。,站到前列,尽量用通俗的话,对皇上的圣旨做了番解说,大意是:古代伟大的帝王都要来到民间,观察各地的风俗习惯,这样既是出于关爱黎民百姓的目的,又有利于安定边疆。自从皇上即位以来,承蒙上天的眷顾,四方的胡人都向我朝表示归顺。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盛事。皇上当然觉得很快乐,也想和百姓分享这份快乐。考虑到山东山东:指崤山以东的中原地区。地区的百姓多年来饱受战争的侵扰,皇上决定采取以下措施,对百姓进行照顾:一,凡这次皇上巡视所经过的地区,全部免除人民二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