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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再喝,明儿再喝。”店老板陪着笑脸。
“拿酒!”荣庆伸手推开店老板,“再说我揍你!”他见老板冲着他笑,就是不拿酒,气得从桌边站起,自己跑到到柜台上抢过酒坛子。店老板急了,连声说:“我们这儿关门儿了!”荣庆像没听见似的,抱起酒坛回到桌边,在粗瓷大碗里满满倒了一碗。
天刚擦黑,抱月楼的英姑娘由庙里烧了香,坐着小轿由城外回来。她下了轿子走进妓院大门,张妈妈便将她拖到一边悄悄告诉他说:“荣军爷来了。”
“是不是上回跟六爷一块来的那位?”英英问。
“就是他。”
“男人死光了,我也不见他。”英英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心就窝火,一晚上没干那种事不说,还硬说自己是什么金儿银儿的,她不认帐,那混账东西竟然一脚将她踹下床。
“他就在你屋里。”张妈妈说。
“你把他轰走,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英英!你听我说,他……他是这儿的贵客,听六爷说,他爸他舅都是京里的大官,咱们得罪不起。”张妈妈用好话哄着英英,一定要她为了妓院生意千万别得罪他。
英英本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多说也没意思,心想你既然不肯得罪他,看我怎么整治他吧。她看一眼张妈妈,一路小跑上了楼梯。张妈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连忙叫佣人送上一壶热茶到英英房间。
英英推开房门,只见荣庆躺在她床上,身体痉挛地弓起像只大虾,趴在那儿一边呕吐,一边呻吟着。她本来就不高兴,见地下吐了一大滩呕吐物,刚换过的被单也被他弄得污渍斑斑,心里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前去猛地将荣庆身上的床单一扯,同时发出一声尖叫:“滚!”
荣庆本来就靠床沿躺着,被对方一推,身体顿时滚下,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看一眼英英,双手撑着从地下坐起,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非但不生气反在脸上露出一丝怪怪的笑容,一个劲地嚷着要喝水。
“水……喝水,我要喝水……”
“滚!滚到楼下去喝,别在我这儿撒酒疯!”
“好吟儿,不不,好英儿。我……我没醉,只是受凉了……”荣庆嗑嗑巴巴地说。
“醉不醉不关我事儿,想喝水就滚出去,我这儿没水,也没什么金儿银儿的。”英英骂骂咧咧地开了窗,让外面的寒风将满屋的酒气吹散。不一会儿,送茶水的人来了。她让那人来将荣庆带走,帮她打扫一下房间,并说她在外面等一会儿,等他们帮他清理掉屋里的污物她再回来。她说完话刚要离开,荣庆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冲到门边将她一把抱起,嘴里不停地叫着英英。闻着对方那满嘴的酒气,加上荣庆身上的呕吐的污物,英英厌恶地闪开身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尖叫着跑出去。
过了足足一顿饭时间,英英见到送水的男佣人,问房间清好没有。那男人走了没有。男佣人说地擦了,床单换了,荣军爷也走了,她这才上了楼,推开房门走进自己房间。没想到荣庆躲在门后,脱了外面的军服,身穿一套临时不知哪儿弄来的青灰色长衫,神色恍惚地盯着她。她转身想走,荣庆身体抵在门上,低声恳求着:“吟儿,不,好英儿!我求求你,我没家了,什么都没了……我是个什么都没的人……求你让我留在这儿!”
“别碰我!”英英瞪着两眼,一边向后退一边指着他说,“你出去,出去,多会儿明白多会儿再来!”
“我要喝酒。给我酒!”
“没酒!”
“你有!”
“在哪儿呢?”英英没好气地说。
“在这儿……”荣庆没等话说完,冲上前一把抱住她。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醉猫,醉鬼!”英英尖叫着,挥着胳膊拼命打他。荣庆大喝一声将她抱起,将她扔在床上,不顾一切地压在她身上。她拼命挣扎着,趁着荣庆伸手扯她衣服的机会,猛地发力将他推开。荣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下,愣愣地盯着她,像一条见到骨头的狗,急得直喘气。
“看什么看什么?”英英从床上爬起,一边扣上衣扣,一边没好气地看一眼坐在地上的荣庆,“怎么着,我不是你的醒酒汤!想着别人儿拿我找补啊?没门儿!有钱难买不卖的货,姑娘今儿个是‘猪八戒摆手儿——不伺候(猴)啦!’”
“英英!我……”
“说啥也没用,快走吧!”
荣庆沮丧地从地上爬起,低着头向门边走去。英英站在那儿,见他真的要走,心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为什么,对这位总把自己当作另一个女人的军爷,她既有种妒意,又有种好感,甚至暗暗敬重他。不论这个叫吟儿的女人是什么人,哪怕她跟自己一样,至少他算个有情意的男人。不像其他男人,今儿睡了,明儿大街上碰见了整个儿不认识。她举着油灯,跟在他身后,准备等他出了门替他照照楼道。
荣庆走到门边,转身看一眼英英,然后拉开房门,正想抬腿跨出门槛,突然那黑乎乎的门外扑进一股凉风,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想到吟儿死了,这世上他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女人让他等让他想让他操心了,心里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落。不不不!这外面的世界再也不属于我。他缩回身子,反手将门插上,两眼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竭力从她脸上那隐隐若现的笑意中寻找着他活下去的意义。
“你……你想干什么?”英英本能地后退一步,她从他眼神中读到某种内容,这是她熟悉的却并不喜欢的许多男人所共有的。
不等她话音落下,他已经像头恶狼似地扑上来,打翻了她手中的油灯,在一片黑暗中将她再次抱起按在床上,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服。英英大叫着要他放手:“放开我,我不乐意!不乐意……”他根本不理会她,一边喘气一边扯掉她的外衣。她开始拼命挣扎,后来不怎么挣扎,再后来索性闭上眼,由他接着自己又亲又吻。当他时不时地把她当作另外一女人,不断叫着吟儿时,英英心头一颤,禁不住哭了……
第十章 粉红色腰带
哭秀子,吟儿被平儿告发,犯下死罪。面临大难,吟儿求茶水章给荣庆捎个口信。临刑前,茶水章看似不经心的一句话救了她。没想到她逃过大难,却得知荣庆家已退婚,万念俱灰的吟儿在房梁上系上一条粉红色腰带……
吟儿上佛堂哭秀子是平儿头一个发现的。晚饭后,她从前殿回到下房准备整理房间,半道上看见吟儿独自一人出了后院门,心里觉着纳闷,心想那儿除了佛堂啥也没有,她上那儿干什么?出于本能的好奇,平儿远远尾随着她,一路到了佛堂。当她透过门缝见到吟儿跪在菩萨前一边哭秀姑姑,一边烧纸钱,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她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在这儿哭一个死去的宫女。
平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报告,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响动,回头一看,原来守殿的老太监回来了。她心中一惊,她不报告也得报告,要不别人以为她和吟儿串通一气,特意在这儿替对方把风,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她连忙将吟儿进殿烧纸钱的事告诉老太监,老太监二话没说,让平儿留在这儿守着现场,转身向李莲英报告去了。
当吟儿被太监们捆着押出佛堂时,远远躲在暗处的平儿心情极为复杂。想起吟儿进宫后抢尽了风头,地位青云直上,令她非常忌妒,甚至认为由于她的缘故,自己才一直被压在最底层,做宫女们所不齿的粗活。但看见李莲英带着太监们抓吟儿时的那种气势汹汹的架势,想到她因此犯下杀身大祸,心里顿时泛起一丝说不出的后悔。
平儿忐忑不安地回到下房,小回回便一脸紧张地跑来传话,说老佛爷让她立即上前边去问话。
到了储秀宫正殿门外,李莲英早在那儿等着,一见平儿立即沉下脸,叮嘱她老老实实将吟儿佛堂哭祭的事报告老佛爷。平儿连连点头,迸了侧殿慌忙跪在地上给慈禧请安,然后偷偷瞅一眼站在慈禧身后的李莲英,在对方脸上看到认可的表情后,这才向老太后说起刚才佛堂发生的事。
“嗯,我都知道了。你叫什么?”慈禧打断平儿的话,想起这位宫女和吟儿一块踢键子的事。
“回老佛爷话,奴才叫平儿。”平儿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
“哎,听说你跟吟儿还有秀子,不是挺不错吗?”除了李莲英和一些贴身宫女,慈禧和一般宫女太监接触不多,但对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和恩怨一向很注意,她无论在宫中或朝廷,也无论是身边的奴才还是王公大臣,谁在她面前议论谁,她总装作漫不经心地听着,从不表态,有时甚至作出一副很在意的样子,鼓励你说下去,因此她不仅对那些王公大臣,包括身边的这些奴才间的关系都摸得很清楚。“回老佛爷话。奴婢心里只有老佛爷!”见到慈禧问,平儿先前的后悔顿时少了许多,一心想讨好对方,巴望着慈禧能重用自己。
“您瞧呀,老佛爷。这丫头还知道哪头炕热哪。”李莲英连忙接着平儿的话头,想逗慈禧高兴。
“就冲你能识大体,我得提拔提拔你吧?”慈禧听得出李莲英在帮平儿说话,犹豫片刻,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奴才谢老佛爷大恩大德!”平儿慌忙趴在地下磕头谢恩。
“老佛爷!”李莲英心想提拔平儿这样的人,下面的情况自然会摸得更清楚,连忙笑着说,“让奴才说,她留在老佛爷跟前儿就合适。正好顶吟儿那一摊儿!”
“回老佛爷话!吟儿刚进宫时,是奴婢带出来的呢。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管保比她干的更好。”
慈禧一向喜欢别人向她打小报告,但有一条,得看什么样的人。李莲英是她跟前的,不用说,这是他分内的事。瑞王,恭亲王是她皇家亲戚,私底下跟她说什么她也愿意听。而李鸿章和倭仁这些当朝重臣,她巴不得他们在她跟前打小报告,总嫌他们跟自己说得太少了。但对平儿这类奴才,除了她有意安排的,一般说这些人是没有资格打小报告,对平儿告发她好朋友吟儿,尽管慈禧觉得告得对,但心里却生出一种厌恶。她从不喜欢饶舌的女人,更不喜欢挑拨是非的女人,当她发现平儿迫不及待地想取吟儿而代之,本能地觉得这样的奴才不能留在身边。
当然,慈禧没有流露出对平儿的反感,相反,她要让她包括小李子在内,觉得她是个赏罚分明的主子。前天,她刚答应让茶水章给光绪当差,过几天选过好日子就要将茶水章送过去。其实她心里并不情愿,为了拢住皇上儿子才忍痛割爱。既然这样,何不将平儿赐给珍妃,面子上是一种礼遇,实际上是在珍妃身边埋下一个耳线,那边有什么动静平儿这张烂嘴都会传过来。从某种意义上说,珍妃比光绪要危险得多,看住她也就看住了生性懦弱、优柔寡断的光绪。这样不但面子上提了平儿,在珍妃那儿安了钉子,同时又将这个不安分的宫女从身边撵走,这岂不是一石三鸟,该办的都办了。
慈禧看一眼李莲英。李莲英就像慈禧肚子里的蛔虫,立即从她那无声一瞥中心领神会,当即向跪在地下的平儿挥挥衣袖,要她赶紧给慈禧磕头请安,先回下房等着领赏。平儿慌忙磕了头退出殿门。
平儿一走,慈禧立即吩咐李莲英,要他即日将平儿调出储秀宫,前往景仁宫去伺候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