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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还未坐定,听见这话又回头站住,见宝钗定定望着自己,方才的满脸愤恨早已不见,反而是一派胸有成竹之色,不禁要听她作何说法,谁知宝钗只是微笑着另起话头,竟和平常一样,讨论起那些风花雪月、魏晋玄谈来了。
黛玉耐着性子与宝钗说了一回,见她只是不诚恳,本来准备了一肚子劝说的话,这会儿全都憋在心里,好不难过。
临了宝钗辞别的时候,也丝毫不再提起此事,单说些保重的现话,黛玉只好目送她远去,转来自己纳罕一回,想宝姐姐怎么突然间转了性子?她本是七窍还多一窍的玲珑心肠,这么苦思冥想的,反倒又想到歪处去了——宝钗虽不喜宝玉,却也说过几次他乃是瘸子里面的将军人物、木匠里的读书种子,倘若宝玉能收心读书,黛玉嫁与他也未尝不可。彼时宝钗是一半拈酸一半调笑,这回黛玉倒当成真心话,越想越觉心惊,只恐宝钗因紫鹃一席话,忽然大彻大悟,要将自己让与宝玉,那可怎生是好?一时五内如焚,也顾不得自己才和宝钗分开不久,忙忙地就催紫鹃:“拿衣裳来,我要出去。”
紫鹃怪道:“外头风吹得狠呢!姑娘有什么事,叫我们跑腿就是,何苦自己出去?”
黛玉跺脚道:“我一刻也等不得了,非要去见她不可。”
紫鹃听这一句,就知道又是和宝钗相干了,因她实乃今日这一场闲话的罪魁祸首,倒不好再劝,只拿衣裳把黛玉厚厚裹了一层。
黛玉一等她系上衣服,就自己忙忙出去,唬得紫鹃叫小丫头们赶紧跟上,自己迟疑片刻,抱了黛玉的换洗衣物,匆匆跟去。
黛玉进门时候,宝钗刚刚梳洗完毕,穿着一身湖色暗花绫衫,披散着头发靠床坐着,两腿曲在床边,两手抱膝,对着帐子发呆。黛玉就走过去,向她身上一拍,道:“亏你往常还说我,你自己镇日就穿这么点衣服在屋里走来走去,冻着了又找了好借口不来寻我。”
宝钗回头道:“怎么这个时候又过来了?一日要见几回呢?”见她还嘟着小嘴,便站起来替她解开外头大衣裳,一眼看见紫鹃抱着包袱,就笑着拉着她在床边坐下道:“既然来了,就住一晚。”
黛玉推开她的手,自己往一边靠了靠,道:“你竟还笑得出来!”
宝钗奇道:“我为何要笑不出来?”
黛玉定神打量,见她欢欣不似作伪,又疑心自己猜错了,心思又千回百转地绕了起来,宝钗靠近她也没再抗拒,只又气呼呼地道:“我们方才才讨论了我日后嫁人的事,你那时脸黑得不知怎么样呢,怎么这会子又笑成一朵花似的了?我要嫁人,你竟这么开心?”
宝钗把她打量一眼,笑道:“方才我们不是说,假作婚姻么?”
黛玉恼道:“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成的,难道你就不怕假戏真做?”
宝钗轻轻一笑,右手够住黛玉的手,黛玉向内一缩,没脱出去,宝钗再一伸手,黛玉这回没大推,宝钗就一点一点伸手将她搂住道:“我知道那不是随随便便就成的,也怕假戏真做,所幸你还小,嫁人的事不急,咱们还有些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黛玉一听这话,不知怎地又恼了起来,甩开宝钗道:“你到底又想了什么主意,为什么不告诉我?”
宝钗把下巴压在她肩上,轻轻笑道:“我的主意,不就是你提出来的主意么?你这会儿又刨根问底做什么呢?”
黛玉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模样惹急了,一下站起,宝钗没防备,头向下一低,又捂着嘴唔了一声,黛玉忙转头一看,宝钗含含糊糊道:“咬了下舌头,没什么大事,不要急。”
黛玉冷笑道:“谁管你咬舌头不咬舌头!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宝钗忍着痛也站起来,牵着黛玉的手道:“你真想知道?”
黛玉已是眼圈微红,倔着脸道:“快说!”
宝钗道:“那你坐下,我和你慢慢说。”
黛玉狐疑地看她一眼,宝钗已经又回身坐好,拍了拍身边的床榻,黛玉偏偏要往离她远的地方走,才迈出一步,就被宝钗扯住,落到她怀里去了。
宝钗一手搂着黛玉,一手去松她的头发,黛玉只随意绾了个小髻就出来,那一头青丝被她一放,便如倾瀑一般满满地落在身后,宝钗以手抓起她的一绺长发,低声道:“你这么着急,是不是以为我忽然转了性子,想把你和宝玉凑成一对?”
黛玉哼了一声,从她手里抢过发丝,自己把玩,并不肯应声。
宝钗轻轻地笑了,她两手环住黛玉,把头整个都埋进黛玉柔软的发丝中,贪婪地嗅着黛玉身上熟悉的草药香气,直到黛玉不耐烦了,从前面拍了她手一下,才呓语似的道:“我以前是那么想过,可是自从和你互剖心意之后,这念头就再也没有啦。不但没有,而且我还害了很严重的嫉妒病,倘或你和他走得近些,我心里就不是滋味,你要和他多说了一句话,我的心简直是被油煎、刀削、斧凿一般,你说是不是怪事?”
黛玉面色稍霁,却不依不饶道:“你若真如你自己说的这么妒忌,做什么又说那主意好?”
宝钗苦笑道:“这主意的确是我们现在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了不是么?”
黛玉立时大怒,正要拨开宝钗的手,宝钗忙道:“黛儿,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主意好坏,而是我待你的心意,我若是不赞同这法子,只怕你自己还要来和我辩,逼着我去做呢!可是我一口答应了,你又觉得我心里没你,遇见这么些事也不嫉妒,不难过,甚至怀疑我为了你的前程,要成全你们两的好事,对不对?”
黛玉被她猜中心事,又羞又恼,呸了一声,恨恨道:“我哪里将你想得那么体贴!依我看你分明是为了你自己,你怕被人家发现我两的事,带累了你和你家!”
宝钗轻轻一笑,并不多辩,只道:“你刚说的时候,我何止是嫉妒!那一时我简直恨不能要拿把剪子去把宝玉剪了才好。可是你在身边,我就觉得心定了许多,静下来一想,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你和我的去处,而是——贾府。”
黛玉悚然而惊。
宝钗叹道:“你说我自私,我的确是自私,自重生以来,我虽想着改变,也知道树倒猢狲散的道理,然而毕竟心存着些侥幸,对贾府的事不如你我家里上心。近些日子,你父亲的身子好些,我哥哥的境遇也好多了,我就越发疏懒了,一心只想着顾着我家和你不被牵连,存些钱财,日后再接济贾府姐妹们一二,就算仁至义尽了,可是今日被你和紫鹃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之前想的,都错了,我们两如果想要过得好,不仅仅是不被贾府牵连,不仅仅是尽量接济宝玉和众姐妹,而是一定要保住贾府。”
黛玉扭身看她,宝钗让她侧身坐在自己腿上,一手轻轻梳理她的长发,一手握住了她的手:“其实假若能找到合适的人,不拘是谁,你只要嫁了他,再设法叫他外放,我们两都大可去关起门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黛玉已经懂了:“可是合适的人难找。”
宝钗笑着点头,道:“你我认识的男子本就有限,能甘心受我们使唤的更少,能甘心受我们使唤、还能读书谋功名、还能被长辈们看得入眼的就更少了。选来选去,竟是只有宝玉。而且我们这样的谋划,找的人太差了,办不成此事,找的人太好了,日后万一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就算他容得下我们,只怕他的上下僚属、同年、亲朋都容不下我们,最好是略有才华又无心功名之人,一辈子在府县上打转的职位,那是最合适的了,这么看来,宝玉的性子,也是最好的,只是保他平安喜乐与保他的功名利禄,是完全不一样的事,前者我们只需要旁敲侧击,劝宝玉稍稍上进、劝众姐妹们稍做谋划,日后贾府败落的时候能留一点子体面即可,后者…”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黛玉也不消她说下去,只回握住她的手道:“所以你后来都在想这些事么?这些事牵涉朝堂,未必是我们两个弱女子能做到的,成了,是喜,不成,那也是命,况且这些牵连又这么大,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你不要急。”
宝钗微笑道:“我不是急,我只是…有些担心。”
黛玉问:“担心什么?”
宝钗便又抱紧她,在她耳边道:“担心你。”
黛玉失笑道:“我至多不过一个孤女,家里又是几代清白的,贾府再败落,左不过我失去靠山,不当官家小姐罢了,又不少我吃,又不少我穿,你担心什么?”
宝钗把她手一握,道:“你方才担心我什么,我也在担心你什么,不然,我为何要故作笑容,引得你猜疑呢?”
黛玉恍然,啐了一口道:“我就说你怎么一会子工夫脸变得这么快,果然是故意试我!罢罢罢,你既这么不信我,我晚上也不住你这了,我依旧回我那里去,以后也不来了!”一面说,一面扬声叫紫鹃“抱着东西回去”。
宝钗听紫鹃在外已经要走了,忙搂住黛玉心肝儿肉地叫个不停,又是道歉,又是求饶,又是讨好,好容易把黛玉安置住,又急叫莺儿“拿好酒好菜招待你紫鹃姐姐,西屋大床铺好了,晚上你们睡那去,不用守夜了,你们辛苦这么些时候,也该好生歇一晚”,其忙碌之态,把黛玉看得又是笑,又是恨,掐着她腰道:“你是不是算准我性子急,所以特地叫人铺陈好了等我来呢?”
宝钗捉住她手道:“我若算得那么准,早就省了多少事了,何必又劳你多红了这么一回眼圈呢!”
黛玉假意又甩一回,早被宝钗拉着倒向床上,两人面对面歪着,一个对眼,黛玉忽然就脸红起来,把手收回来,轻声道:“不早了,睡吧。”
宝钗却凑得近些,道:“早些时候,你说你想给我,我那时不敢要,现在…不,我是说要是这事成了,你…能先给我么?”
黛玉身子一震,没有答话,宝钗以为她不高兴了,忙忙地解释道:“我…我并不是猜疑你和他…我也不是…我只是…我只是太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们得不到名分…”她情急之下,一时有些语无伦次,黛玉却握住她的手,红着脸,一字一句坚定地道:“我现在就给你。”
☆、第65章
宝钗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黛玉。
许是因着年长的缘故,两辈子她都总是把黛玉当成一个小妹妹来看,哪怕黛玉再少年早慧异于常人,在她心中也只是一个爱哭、爱笑、善良、通达世务却又为情所困、聪明体贴却又清高骄傲的小姑娘。
可是不知不觉间,小姑娘也终于长成了大人了,大人懂得*,有了*,并且…能做出取舍。
宝钗忽然有些感慨,像是每个母亲看见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那般失落起来,然而这失落之中又隐藏着莫名的欢欣,不是像父母对孩子、兄姐对弟妹、知己对高朋的那种欢欣,而是属于情人的、自私而任性的窃喜。
对黛玉的*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萌发,到而今这*只是越来越深,深到黛玉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能让宝钗全身血脉贲张、四肢颤抖。
可是她不能。她要对黛玉负责,对她们的未来负责。
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口边转了几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黛玉的眼睛闪闪发光,那光里面有种异样的执着,这执着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