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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又想起宝钗嘱咐她的话来了——当年贾赦将迎春抵给孙绍祖,以至香消玉殒,府中诸人无不唏嘘,此生贾赦没了官爵,孙绍祖是决计看不上迎春的,然而宝钗却也怕极了贾赦如从前一般,一声不响就把迎春打发出去了,思量府中姐妹可靠者唯探春,因此待她回府前,特地嘱咐几句,那探春既留了心,听见贾赦要将迎春接回去,就难免起了疑,怕贾母答应,忙道:“我们一向都是由珠大嫂子带着的,突然换了地方,怕二姐姐不习惯,再说那府里伯父一向事务繁忙,进来的时间少,琏哥哥又是男子,不大方便,凤姐姐如今又总是病,有二姐姐代伯父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才可少纾老太太怀抱,若是一下把二姐姐接去了,只怕老太太要惦念呢。”
贾赦忽听这侄女说了这番话,斜眼一瞟,硬生生地道:“邢氏最近有些不大好,家里没个人管,我想叫她回去,把家里的事管起来。”
这话说得太假,连贾母都蹙眉道:“你那房里人一年进不来几次的,我想见你,都见不到,只好指着迎儿说说话,如今连迎儿你也要接走,你是安心要与我隔绝么?”
贾赦见贾母责以孝义,讨了个没趣,甩袖子走了。
贾母打发了她,方转头看探春,探春见贾母眼神,忙凑上去,接过鸳鸯手里的美人拳一面替贾母轻捶,一面道:“老太太,孙女儿有些事想说。”
贾母便顿了顿,鸳鸯打发着小丫头们出去踢毽子,自己在门口站了,探春斟酌语句,慢慢道:“这话虽不该我来说,但是大家一天都大似一天了,二姐姐…也到了及笄的时候了。”
贾母手一抖,打发探春道:“我累了,你先自己去歇会吧。”
探春便慢慢起身,低垂双手退出去,到门口时悄悄抬眼一看,只见贾母坐在椅子里,两手放在双膝之上,老脸上密布皱纹,一望之下,竟是比数月之前,要老了十岁还不止。
大房败落,人人都无精打采的,邢夫人却因着得以管家,反倒不似贾赦、贾琏之低落,一面裁撤冗员,顺带将许多凤姐的心腹都打发出去,一面削减开支,家里除了贾赦,用度全部减了一半还不止,又喝令全家上下,上至姨娘姬妾并凤姐平儿,下至扫地婆子、烧火丫头,每日要做若干伙计,连自己的衣裳鞋袜,也不许从府中开支了,一时上下皆怨声载道,数月之内,跑去凤姐那里明里暗里诉苦的人,一二十还不止。
凤姐一反从前的性子,闭门不理这些抱怨,做出一副逆来顺受模样,邢夫人见了,越发得意,又叫人来调凤姐房里的人做事,凤姐也不去管,渐渐的那邢夫人越发的指使起人来,连平儿、丰儿两个都叫她喝的团团转,凤姐只是冷眼旁观,做个贤良模样,不上几月,连贾赦、贾琏都觉邢夫人过分,凤姐此时方慢慢叫人把话散出去,那王子腾家自贾府出事,虽从中出了不少力气,毕竟有些嫌疑,不大好过分亲近,等到避过了风头,两家主子才又重新亲自走动起来。
王子腾夫人几次来这府里,要见凤姐,都说病了,不见,和王夫人打听,王夫人又有些欲言又止。她便暗暗留心,叫人在贾府处打探,彼时贾府正是内外不修,人心惶惶的时候,逃奴又多,从前的规矩,也慢慢松散起来,因此轻易便得知凤姐的处境——大凡传言,总是越传越离奇,待进了她耳朵里,凤姐的境地,较之实际已经又不知凄惨了多少倍了,王子腾夫人一听便大怒,晚上亲在王子腾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连王子腾也怒火中烧,嘱咐夫人几句,次日王子腾夫人便带着二三十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登门拜访贾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浮白和墨明棋妙的地雷票~
小剧场:
平儿:你知道我听了你叫人编的那些谣言以后心里想的是什么?
凤姐:觉得我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动地惊才绝艳?
平儿:不……我发现你本质上其实还是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凤姐:……
☆、第110章
贾府虽遭贬斥,贾母的封诰与贾政的爵位尤在,王子腾夫人倒也不敢造次,依旧如从前一般递了拜帖去贾母处,彼时贾母正招王夫人说些家务,听见外头报说,蹙眉道:“她怎么忽然就来了?”
王夫人心知必是为的凤姐之事,便笑道:“她怕是许久未见,特地来看看老太太罢。”
贾母却以为是为了之前那场风波,眉眼舒展,笑道:“想不到竟是他家里先来。”王家在贾府的亲戚中是数一数二的有权有势,往来之时,贾母难免有些不大自在,如今见王子腾夫人不避嫌疑,头一个上门看望,心中欣喜,忙命人好生请进来。
王子腾夫人大步进来,问候贾母一句,环顾一周,见邢夫人、王夫人、李纨、探春、尤氏都在,开口便道:“怎么不见凤哥儿?”
贾母道:“她这些日子总有些不大舒服,所以叫她先歇着。”
王子腾夫人挑眉道:“不舒服?可曾请郎中看过了?”
贾母见她言语中似有不善之意,皱起眉头道:“自然是请人看过了…”眼光转向邢夫人,见她目光闪烁,那眉头便皱紧了,问道:“怎么,莫非你没有请人给她看?”
邢夫人低头道:“起先是请了,后来说没什么大事,就没再请,老太太也知道家里如今这境况,没什么事,轻易不大好惊动外面。”
贾母哪里不知道她?只外人面前,不大好发作,便笑道:“即便是没什么大事,也还是叫人隔一日看看,年纪轻轻的,最是要调养,我这里也还有些药材,若缺了什么,只管来和我拿就是。”
邢夫人讷讷不语,贾母又对王子腾夫人笑道:“我这儿媳妇,有时做事就是太拘谨,不大变通,如今家里遭了这样事,她又急,难免有些疏漏,倒叫你笑话了。”
邢夫人与王子腾夫人都是同龄同辈,见贾母这么说自己,越发不自在了,正要寻个由子退出去,却听王子腾夫人冷笑一声,道:“我倒怕她不是太拘谨,而是太不拘谨了!”
贾母不悦道:“你这是说哪里话?”
王子腾夫人便叫一个婆子出来道:“你说。”
那婆子不过三十余岁,一见就是伶牙俐齿的模样,向众人行了礼,就跪在地上,直着身子道:“奴婢孙氏,有个女儿,是从前同平姐儿一处当差的,前些时候平姐儿的家里人去看她,听见说她们那里日夜做活,连姑娘都熬得眼都看不清了,就来回了我们太太,太太起先还不信,说叫奴婢去打听打听,是哪里的黑心肝遭雷劈的奴才敢这么造谣,败坏亲家府里名声,奴婢就找了平常认识的几个姐妹,谁知不问还好,一问才知道,我们姑娘在贵府里头正受着莫大的苦呢!”
说到这里,看王子腾夫人一眼,见她点点头,方继续道:“别的倒也不说,单只说做活一项,贵府大老爷如今虽没了差事,然而庄子田土总少不了罢?至不济,削减些下人用度也就是了,再说我们姑娘自己也还有些嫁妆,贴补贴补,日子倒也过得,谁知这里倒好,倒叫我们姑娘做起活计来了。你想我们姑娘打小儿养得娇气,衣服用度,与府里小爷并无二致,那针线上的活计,不过学来看个新鲜,几时真有东西要叫她做了?嫁到贵府,哪怕如今姑爷没了官位,她也是长房长媳,削减她的下人用度也就罢了,如今倒还叫姑娘做起活来了,还是这样没日没夜地熬油灯似的熬着做,老太太评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说前面的时候,贾母已经直拿眼看邢夫人,邢夫人先还笑道:“并没有此事。”待听那孙氏又将某月某日,叫凤姐做了多少衣裳,绣了多少花,并逐了她多少下人、减了多少用度都说出来,又抵赖道:“我并没有单叫她一人做,如今家里这模样,上下都要做活的,不独是她…”话音未毕,已经被贾母狠狠瞪了一眼,贾母之意,还是此事是贾家家事,不好在王子腾夫人面前说得,便对她道:“此事是我这媳妇不对,回头我就叫她改了。”又要打发她走,王子腾夫人却不依不饶道:“不瞒您老,我实是有些放心不下,要亲眼见了凤儿才行。”
贾母说不过她,只好叫鸳鸯亲自去请凤姐。
谁知鸳鸯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再打发人时,只回来报道:“二奶奶忽然吐血了。”
贾母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要站起来,却是一阵头晕眼花,站立不稳,王夫人忙扶住她,又急叫周瑞家的道:“愣着干什么?快去请郎中!”一面和李纨几个要把贾母扶到床上躺着,王子腾夫人见贾母如此,因道:“我自己去瞧瞧凤儿。”竟是带着婆子就往那头走了。
邢夫人一头看贾母,回头见王子腾夫人往那边去了,情急之下,竟喝众人道:“拦住她!”
府中下人本来不大服她的,又见对方是王子腾夫人,个个畏畏缩缩,束着手不敢动,只有邢夫人几个陪房慢吞吞上去作势阻拦,被王子腾夫人带来的婆子几下都推开,王夫人百忙中又回头厉声喝道:“亲家太太你们都敢动手么!”
震得那几个陪房你看我我看你,也不敢动了,王夫人就叫李纨陪着王子腾夫人向凤姐屋子里去,王子腾夫人心系凤姐,一路大步流星,但凡有人敢拦,只一律叫婆子们拿下。
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到了凤姐门口,只见丰儿、平儿两个在门口放声大哭,哭得王子腾夫人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连声问:“凤儿怎么样了?”却有些不敢进去了。
平儿抽噎半晌,才止住泪道:“才吐了血,如今只在床上躺着,还不知有没有气呢!”
王子腾夫人大怒道:“都这么样了,怎么连个大夫都没有?”
丰儿道:“我们想去,谁知门上拦着不让,回太太,太太也没消息。”
王子腾夫人又是气,又是怒,伸手就拍了平儿一下,恼道:“没用的东西!”一步跨进去,见里面鸳鸯正立在那,指使着小丫头们给凤姐灌水、打扇,气才顺些,走近一看,但见凤姐面如金纸,委顿在床,生死不知。
王子腾夫人的眼泪就止不住落下,喊一声儿啊,扑过去抱住凤姐,又发狠叫婆子们去请大夫,叫贾母,又说“快叫那个遭雷劈遭狗吃心肝的混账婆婆过来,我凤儿若死了,我也要叫她抵命!”
她一说,平儿、丰儿两个哭得就越发大声了,丰儿扑过来抱着王子腾夫人的腿,满口只道:“夫人,我们奶奶苦啊!”一面将邢夫人如何虐待凤姐,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彼时贾母已经扶着众人走了过来,见这场面,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敲一敲拐棍,恨得对邢夫人道:“你做的好事!”
王夫人亦怒目而视,李纨、探春几个小辈不然瞪她,却也个个都面露不忍,看邢夫人的目光中都带着不赞同。
邢夫人自觉不过叫凤姐做些活计,谁知她竟如此娇气,这么样就受不住了,心内又愧又悔又恨,一张老脸涨红,低着头不说话。
一时外面小厮领着几个大夫一路冲进来,吓得探春、李纨赶紧避开,几个长辈此刻倒也都鼓不得避嫌,都立在门口等大夫们看过,三个大夫,倒有三个说法,一个说“肝郁”,一个说“阴虚”,一个说“脾盛”,三人争执一会,还没结果,凤姐倒悠悠醒转,唤一声“娘”,王子腾夫人慌忙靠过去,握着她手,泪水涟涟。
邢夫人也赶紧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