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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菲尔蒂并不在意这些:“有酒吗?”她像是随口问问,还未等他回答,便兀自上了三楼——那个被明确禁止涉足的楼层。
原因很简单,修奈泽尔歇在那儿。
他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也没有因她自说自话生气。
他的房里自然有酒,他也给她倒了一杯。
这一次,她没有一饮而尽。不是突然想守规矩,而是没有了自己呛自己的理由。
现在只剩下了她自己,所以必须对自己好些。
他坐在她身旁,将散乱的发拨到她脑后,露出一双灰眼睛,似水无痕。
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灵动的眼睛变成了微澜的死水,她自己都不知道。眼睛是一汪潭水,潭面和潭底隔着别人与自己,这样,很好。
“在想什么?书破了,可以换;衣服碎了,可以买。不必担心。”
只是人心变了,怎样努力都回不去。
“在想,我那可笑的过去。”
“忘了它,你会活得更好。”
“如果,我不想忘呢?”突回头,视线与他相对,一样净澈的眼眸,一样看不到底。
“那便,假装忘了。”
她好像听了他的话。
第二天她穿着新的衣服,拿着新的书,跑去上课,礼貌地和每一个女孩打招呼。
又惊又怕又不好发作。
她们打算晚上与她谈谈。真正的谈话,不是找茬也不是打架。
然而她晚上没有回来,不只这一天,每天都是。直到一天一个姑娘把书落在群房,回去拿书撞到了并肩走过的拉斯菲尔蒂和修奈泽尔,人们才明白她不是失踪,是有了更好的住所。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暧昧,没有人想到他们的关系还是不近不远。
她每天会在他的房里呆到夜深。大多数时候是,他在书房办公,她拿着他的书缩在沙发里看,没有交流。她不顾形象,他不管她的形象。
等到人们差不多都睡着,拉斯菲尔蒂便悄悄回到自己的屋,等快亮,再挤到修奈泽尔的客厅睡。后来修奈泽尔嫌她跑来跑去烦,在三楼找了间空房让她住,她便不再去他那儿。
***
“分居”一周后,修奈泽尔来找她。
“好玩吗?”
“好玩。”
除了最初几次,他们的会面大多如此和谐。给人的感觉,像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朋友?大概不是。充其量算,好搭档。
他不会问她为何要顺人意一再贬低自己,正如她不过问他为何要陪她演这场戏。
“所以我的书柜,再没有满过。”修奈泽尔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书桌上的一叠书。每一本都很眼熟。
她见他在看,便大大方方地把书挪到他面前。“你反正也不看,放我这挺好的。”
“你还有理了。”
自她从朋友面前匿迹,修奈泽尔是唯一与她有交流的人。虽然彼此话都不多,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她这段时间里最轻松的。她感觉到,只是不想承认。
那时的拉斯菲尔蒂还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无法用明确的定义和标签概括。是朋友,是互利,还是敌人,都无关紧要,和他在一起,开心便好。
“你不用处理公务?”她尝试着把他赶回去,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书都看不进。
“没有忙完,我会过来?”他轻易把皮球踢回给她。
她优雅地回头,眼神里有礼仪老师喜欢的高贵,更有流于低俗却不低俗的妩媚:“说不定,你想我了。”
“被你发现了。”他靠得近了,如融雪湖水蓝而静的眼神直直往着她,像是专注的情人,“可是我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
他故意吹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颊,晕红了一侧腮。她凑得更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罚我再多看几本书。”然后她将自己撑起,绕过他,似乎真打算去拿书。
他拉住她的手腕,一转身,暗绿墙纸之上遍开一壁暧昧。
他扣着她的手并不用力,她也完全不想挣脱。呼吸声是重叠的,若不是稍稍侧开,他们的鼻翼快要相贴。
相望的眼神都是一般温柔沉溺,放大的瞳孔亦只容得对方的身影,像是爱到了极致。然而,一般美艳的眼里,都没有情。
“那样挑逗一个男人还装作一无所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动你。”压低的嗓音极具诱惑,正如那人故意贴在她耳边的姿势。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敢玩这种危险的游戏,又该怎样做才能保持清醒。
爱情的游戏,谁先动了情,谁便输得彻底。
直到多年后一败涂地,拉斯菲尔蒂才后悔动了不该动的人。
她还没有回答,窗外起了轰鸣。
没有窗帘遮挡的窗户,一抬眼便能看清外边的一切,包括周遭隐隐的暗红。
火。
那个字眼滑过心头,拉斯菲尔蒂的呼吸忽然急促。毫不费力地挣脱修奈泽尔的束缚,她迅速别转过身,不让他看见神情。
他混不在意,只是走近去,拉了窗帘。
那是英耀军团的演习,他知道,所以来找她。
“到我那去吧。那边看不见英耀的军演。”他没有看她,率先走了,似乎笃定她会跟来。
她的确跟上了,她知道他知道了。无论是否挣脱,她防御性的反应都足以说明对火红的抵触。
然而她不知道,他知道她怕火,并不在今天。
☆、Chapter。12(2) 时过境迁
***
拉斯菲尔蒂和旧友们的关系,直到波尔希思回归才有所缓和。
人们一方面无从反抗,只能适应,久而久之怨气淡了;另一方面波尔希思回来后不再一心寻死,逢人就问拉斯菲尔蒂身在何处,说是要当面道谢。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她攀谈,向她道歉。就好像她还是他们的女神,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拉斯菲尔蒂已经厌了。有些东西一旦看破便再也回不去。
听说东方诸国进献了葡萄,拉斯菲尔蒂便蹭到修奈泽尔书房看书。一口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你少吃点,这可是贡品。”
对她不利的话,她永远充耳不闻。把头埋在书里,又偷偷伸出手摘葡萄。手被修奈泽尔按住,她才不得不探出头:“殿下,宫里一定还有多,你回去可以慢慢吃。这就让给我吧。”
“你还真好意思。”他不和她争,她那一副无辜的眼神装得越来越像。饶是如此,修奈泽尔还是松开了手。
得逞的拉斯菲尔蒂吃得更开心了。
“为什么还一直往这里躲?”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可她不打算回答。他知道她不会回答,除非有人逼着她回答。
修奈泽尔抢走了拉斯菲尔蒂手里的书。她维持着捧书的姿势不过半秒,随即哀怨地瞪向修奈泽尔。显然这不是第一次。
“葡萄给你吃了,书没有了,你可以不用找借口了。”
“怎么说呢,人多少都有些喜新厌旧吧。”她垂下目光,“很多东西变‘旧’了,意味也就不同了。比如人和故人,友和旧友。”
没有去问他为何一反常态地干涉她私事,却也觉得一再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所以你是打算接受我的建议——忘了他们吗?”他怎么看她都不像已经释怀的人。
“不,我不喜欢忘却。不论好的,还是坏的。”她没有再吃葡萄的心情,“而且,我需要他们,就像你需要我们,一个道理。”
她不知道他在谋划什么,但她终将为他所用,因此她也需要能为她所用的人。
“真是直接。”他突然笑了,“我以为你会忍气吞声地过一辈子。”
“我大概是疯了才会任他们践踏。”她从他桌上拿走了书,手指上的钻石是如书封一样的黑色。
他目送她离去。
曾经倔强的背影不知何时淡然许多。
人都是害怕受伤的,在一个地方摔倒过会连靠近都懒得。所以她宁可在这里和他玩着不知所为的游戏,也不愿再亲近一度被她视为家人的伙伴。
他甚至怀疑,如果情景再现,她还是否会救波尔希思。
就像他永远记得最初的日子她窝在他房里喝酒,忽然问他:“殿下,我是不是很贱?贱到救人之后被人骂。”
他没有回答,她亦不需要回答。
他所知道的是,那时候她真的很受伤。因为她那种人,是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允许自己,情绪失控到向最讨厌的人讲真话。
然而人心善变。
最讨厌的人,未必是一直讨厌的人。不然,也不会有“曾经”这样的词存在。
***
那天晚上,拉斯菲尔蒂没有留在房里,她怕修奈泽尔又强迫她聊不想聊的话题。
她抱着那本书躲到了西厢的花庭,缩在矮架之后,席地而坐。
其实她若不来这里,也不会撞到她一直在躲的费德里。这段时间,这个花庭是他的避难所。
“拉斯……”熟悉的嗓音许久未听,还能认得,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终于躲不掉。再见时,她已几乎与他等高。
他夸张地比出一个高度:“你长得好快,我跟不上了。”
不论外边的风言风语多么厉害,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一如往昔。用不着客套,无需寒暄。所谓铁哥们,不是随便叫叫。
她笑了,也只有这样的友情是亘古不变。
“走,我带你看好看的。”他牵起她的手,不提防触碰到纵长的冰冷,垂落的视线穷极那一方闪烁的黑暗。
怔怔地回头,她笑意不变。
他们并肩站在二楼的露台,冷风吹乱了发,也吹乱了他隐隐的无措。
“拉斯,他们说,你和殿下……”
他说不下去,她却是懂的。
自那夜被同伴欺凌,修奈泽尔换她的衣裳全像是升级版。布料、款式、做工不说上层,却也精美。所以人们开始猜测,那夜她离开杂乱的房间,和殿下纵情一夜,便有了不同的待遇。
这些传闻,她知道,他也知道,只是谁都不提罢了。
“我和他,什么也没有。”拉斯菲尔蒂张开右手,食指上的钻石在夜空下多了些神秘感。
——那不是什么名品,但也不便宜。据说是殿下为哪家小姐买的,后来对那位失了兴致,便送给了她。她把玩着那颗钻石,问他:“我可不可以去卖钱?”他答:“恐怕不行。这一款没有黑钻,是我为了捉弄她特别定的。”也就是说珠宝行的店员都知道,那枚钻戒是修奈泽尔殿下的。
她不问他信不信,因为他们之间从没有谎言。无条件的信任对方,也成了天经地义。
“我就知道。”费德里垂下目光,有些难言,“可是……”
“可是邓普斯不信。他觉得我就是那样的贱女人。先是你,然后是殿下。”
“你……”
“我都知道。”
他忽然有些明白,那些日子里心头的猜测是事实。她是故意躲着他。因为她很清楚邓普斯怎样看她,而她不想他难堪。
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静静看着那一切发生,哪怕一切的主角是她自己。就好比是马戏场里的看客,再热闹与她之间都有舞台的隔阂,而舞台上的他们像小丑。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和她肩并肩地看着夜色。
人们总爱说泯然众人,说着小时候的机灵不代替长大后的通透。那是他们不知道,幼时的异禀天赋为人所知因他尚不懂藏拙二字,真正机灵的人不会让你发现他的通透。
***
那之后,她不再躲着费德里,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