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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人用手支着沙发慢慢坐正,随意地用手打理快遮住眼睛的刘海,晨辉把她的眼睛染成琥珀色,目光是沉稳而清明的。
“我弟学校有点事儿,老师叫我快点过去一趟。”
“很急?”
归兰抬眼看钟,眼里有一抹忧色,点头:“嗯,语气挺急的,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让我马上去一趟。”
“哦,那去吧。”
归兰微滞,轻轻念了一声:“哦。”立刻急促地转身挥了挥手,门拉开又咔嚓一声,没了声响。
阳光直落,蓝天之上是云卷云舒,亘古不变似的淡然与温和,静静地停滞在那儿,认真又执著。林逸人的指尖点着窗沿,如果云会说话,她想问问它们会不会有不理智,会不会曾经有那么一刻的冲动。
高楼大厦铸成围墙,马路上的车鸣是这个城市的节奏,催促着每一个人的脚步。日子容不得人悠悠闲闲,林逸人难得想晒着光赖会儿床,扛着吸水拖把拎着水桶的冯姨就来敲门了。冯姨是林逸人雇来专门打扫她的房间的,林逸人开门,侧身让她进来,默契似的一句话都没有。
林逸人往杯子里倒了些纯净水,对的一半冷水一半热水,抬眼见冯姨整理床铺,轻声道:“今天不用换了。”
冯姨回头看了她一眼,默然地放下了准备换洗的床单。
是哑巴。林逸人看着她,和自己一样寡言,沉默。
林逸人穿了一件浅棕色长袖衬衫,休闲的蓝色牛仔裤,王楠在车上等她。天空蔚蓝,银色的车闪着光,她的步子有条不紊,好像每一步的时间和长度都是一致,不会踏错。
“她昨天说了什么特别的么?”林逸人闭眼靠在椅背上问。
“根据拿到的探监录像,应该没有,还是一些让他好好服刑,和报平安的话。”
车子缓缓驶进郊区的公路,路上已经难见到人,除了风划过的声音,一路都是安静的风景。林逸人不常来这里,本市的监狱,许多人是她送进去的。
很快端正的楼房出现在眼前,有高有矮,错落不一,外墙刚刚翻修过,在角落处还留着一些风雨侵蚀的暗黄痕迹。车毫无偏差地倒入停车位,林逸人闭着眼感受着车子的倒退,眼前已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容来,那个她即将要见的人。已经快记不清了,只记得鼻子和赵臻有点像,高高的,林逸人当时是这么形容的:横看成岭侧成峰;眉间有些沟壑;眼角的温和倒和赵臻大不相同。不过这些都要加上一个定语——“以前”。记得最深的是他手上的手铐,圈着他的双腕,他转头,看了林逸人一眼,林逸人默然地看着他。那天林逸人在在原地站了很久,风飘了很多叶子下来,摩擦着地面的沙沙声在记忆里模糊成一片。
“只有三十分钟。”警员说。
林逸人点点头。
赵凯缓缓抬头,双目通红地瞪着林逸人。
小平头,头皮上有几处红色伤痕。衣服还算干净。身体看起来比以前更壮实。
不坏,林逸人想,又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想笑。对其他人已经麻木不仁。
赵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握拳像是准备着奋力挥去。
“你在服刑期间,我听说你表现不错,就快可以批准减刑了?”林逸人淡淡地说。
赵凯握着的拳沉了,咬着牙,全身气愤地颤抖。
“干嘛呢!”一个狱警冲上来把赵凯按回位置。
“打闹着玩呢,抱歉。”林逸人在视线在探监室来回晃。
“住到了单人间?”
赵凯反问:“你安排的?”
如果犯人在监狱再闹事犯了错,有时会被罚到单人间面壁。不过赵凯这个住法自然不同,单人住,才能特别照顾。
林逸人不抢这功劳:“周楚。”
“谁?”
“副局长。快晋升了吧。”林逸人无所谓地笑道:“赵臻在和他交往。”
“怎么可能?!”赵凯声音拔高,“昨天我妹妹来的时候我问她,她说你们没有分手,我还骂了她一顿。”又转而沉声,咬出一字一句:“不会是你抛弃了我妹妹,栽赃嫁祸吧。”
林逸人愣了愣,哑然失笑:“怎么可能。”
“你敢说你不做这种事?!”赵凯的话炸开来,小小的屋子空气开始膨胀,气闷。
“说来话长。”林逸人摸向口袋中的烟,才忽然想起这里禁烟,笑笑道:“反正,你听你妹妹的,好好服刑,争取减刑。”
“如果,有那个可能,我会想办法帮你翻案。”林逸人想笑,她没想到自己可以说的这么轻易。
“我不相信。”
“为什么?”
赵凯的眼里透着一种叫绝望的东西,恨不得在林逸人心尖插一把匕首:“赵臻一向听家里人的,我不同意你们的事,你就把我弄到这里来了,不是吗?让我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也这么想?”林逸人彻底笑了,“兄妹俩一个模样,喜欢,怨恨,都可以这么执着。”顿了顿,道:“这么主观。你确实可以不必当真,毕竟板上钉钉的案子,要推翻很难,我不敢保证。其实,我也是为我自己罢了,你一天在里面,我和赵臻一天不能有结果。他们说的没错,结该解了。”
赵凯闷声道:“我不会同意你们的。永远没那个可能。”
“你父母还不知道你出事。我告诉他们你去广州创业了,给他们写封信吧。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
“我妹妹呢?那个周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丫头,从小就这样,报喜不报忧。”听到老人的事,赵凯垂下头,低声地问。
林逸人看着赵凯有些粗糙的脸,觉得有些恍惚。门外的干警探了探身子进来,胸口的金属牌子闪出一道光,墙上黑框白底的钟一格一格地前行。
好像,一切都很无聊啊。没有哪一件事,有个方向。
出了监狱,阳光好像多了一些,热了一些,安闲到不想挪动一步。
四周寂寥。
赵凯那句“她说你们没有分手”,死死地缠绕着思绪,像打了一个死结挣不开。林逸人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一刻自己冲动地起了翻案的念头,或许是安静滋生着枯燥,枯燥潜埋着躁动,或许是真该找点事做做,或许是用沉默锁住的装了秘密的抽屉,到底是被赵臻的坚持撞开了。
曾经在时光里写过无数的举案到白头,落款了无数深情不渝,被接踵而来的巨石压成一滩碎泥。
可是,总归还是在的,就在原地,没有变得软弱。没有分手。林逸人笑了,她还记得每一句低声耳语,她说绝不分手,看着她浅笑的眼眸,便知道那是该珍惜的,永远也无法从生命中剥离的。
如果是两个人的坚持,为什么会越隔越远呢。就算回不到从前那时候,这一路,仍旧都想蹒跚着走下去。
放不下,就捡起来。
林逸人坐进车里,王楠掐了烟,车子缓缓驶出,车前的路铺满金色的光。
“去公司?”
“回家。”林逸人说。
☆、第十二章
十二
回家。
可是,当林逸人摁开灯,看到空空荡荡的屋子,才突然发现,那个简单温暖的家,已经不在了。
玻璃桌面上映着自己模糊地影子,不过一个深色的轮廓。墙上挂着的照片,似乎在提醒着一些正在淡去的事,提醒着,那两个人曾经形影不离,像一个人那样密不可分。
就是凭着这些回忆坚持下来的。
林逸人将屋子环顾了几遍,索性拿了抹布,打开电视,一边看着新闻,一边细细抹去屋子里每一处细小的尘埃。
她要等赵臻回来。
多数人都会做一些事分散注意力,减少些等候的难熬,可是林逸人没有。把酒吧柜、桌子、相框、摆饰都擦过一遍后,林逸人就坐下,安安稳稳地靠着沙发被,一动不动地等着,像是这个有些冷清的屋子里的一个静物。
安静中,有那么一两刻,林逸人希望墙上的钟是逆时针走的,可以慢慢倒回一些时候,挽回一些事。
林逸人已经很难说出,已经多久没有和赵臻好好说话了。赵臻一身狼狈地回到林逸人身边后,不管她说什么,赵臻都能扯出那件案子来,终结了一切话题。那件案子在赵臻愤恨的眼神中,嘲讽的语气中一次次提起,硬生生在两个人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如果没有那件案子,会怎么样呢?林逸人看着那张照片,两个人相接的黑发,似乎能缕缕触到心底。
赵臻外表虽然柔弱,性子却很要强,认定的事便会不计代价,拧着一口气。
赵臻原来在服装设计公司上班,设计一些民族风的服饰。公司办了一个以中国旗袍为主题的服装展览活动,吸引国内外投资商。因着法文不错,赵臻代公司接见了一个法国贵宾。那是个标准的法国贵妇,怀里抱着一只贵宾犬,卷卷的毛,乌黑光亮的鼻尖嗅着贵妇胸口巨大的珍珠缀。
“抱歉,可以把您的宠物留在外面吗?”赵臻在陈列室门口站定,指着贵妇怀里的狗道,法文流畅悦耳。
贵妇人圈着狗的胳膊收了收:“你在开玩笑?”
“不是。狗身上的毛发容易沾到衣服上。我们会安排工作人员替你看护。”
“你说我的宝贝儿?”贵妇尖叫,侧着身把狗整个护在怀里,“你们休想碰我的宝贝儿,我不看了。”
赵臻的脸色沉下来,主管在一边给她使了个眼色,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满脸堆笑:“没事儿没事儿,这么可爱的狗狗。您请进,看展览吧,等会儿我们还为您准备了模特秀。”说着低下身冲着狗做了个难看的鬼脸,贵宾犬神气地朝他叫了两声,又不满地用鼻尖钻着贵妇的怀。
贵妇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抱着狗施施然进去了。主管推推赵臻:“你瞧你,狗看着点不就行了。还不跟上。”
当晚赵臻窝在林娴怀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乐得咯咯直笑,高呼那妇人是个极品。
“她说什么了?”林娴将赵臻抱得紧些,问。
赵臻笑得声音都在喘,拉过林娴的耳朵,继续说下去。
“这衣服真奇怪。”贵妇人摸了摸一件白底粉荷的旗袍,“看上去真紧,怎么穿进去?”
赵臻刚才分明看到她摸衣服那只手被小狗红红的舌头舔了几下!
“这是什么古怪图案?”贵妇指着一件旗袍上的紫色花纹问。
“连理枝。”赵臻答,“紫色的是树干,两棵树的树干合生在一起,称作连理枝。又叫相思树、夫妻树,比喻夫妻恩爱。”
“这说法真可笑?哪有夫妻像树这样缠着?你不说,我还以为这图案是什么树架子。”贵妇人笑起来。
赵臻斜眼看着她,唇角挑起些戏谑的弧度。
似乎是为了给爱犬报仇,似乎是对赵臻高傲的脸心生不屑,那妇人挑剔得便更加厉害。
“没一件能入眼的。”
“这些东西也有人穿?”
“闭嘴。”沉默了半晌的赵臻冷冷出声。
“什么?”
“叫你闭嘴。”赵臻静静地睨着那贵妇,环起胳膊,安静的眼中尽是骄傲和坚持。
“然后呢?”林娴问,“还真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那其中可好多都是我设计的。”赵臻咬着牙道,“我这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瞧她那无知又自大粗蠢的样,难道要我像那小矮子主管一样讨好她?”
“当然不能够。”林娴笑了。她知道赵臻的,赵臻的设计都被她视为不容置喙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