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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庄走出殿门,倾泻的阳光映着琉璃瓦炫彩夺目,迎面便见顺福又引着甄嬛款款而来,脚下突得一顿。
“沈贵人。”顺福恭敬福礼,沈眉庄微一额首算作回应,视线缓缓落在了甄嬛的脸上。安陵容升了贵人便告病退缩,不肯再与慈宁宫来往,乾清宫不动声色,坤宁宫却赐下了大批赏赐。太后造势之下,阖宫谁人不知碎玉轩莞常在是太后前第一人?端贵妃亦要退避三舍,莞常在还是从她宫里出来的,更觉难堪。
甄嬛看着她神情复杂,还是她身后捧着一碟栗子糕的流朱惴惴不安的开口,“奴婢给沈贵人请安。”甄嬛这才如梦初醒,缓缓把身子低伏下去,“贵人金安。”沈眉庄一眼便瞧见太后赠予她的那支赤金合和如意簪,耀目灿烂,恰如她当下的春风得意、平步青云。
“这可是巧了,我也有日子没瞧见常在了。”沈眉庄不冷不热说着,看着她身后衣着得体没有丝毫僭越之处的流朱,忽得一笑,“浣碧在你那里素来更体面些,怎么今儿倒带了流朱出来?”
这话委实触动了甄嬛埋在心底的刺——她疑心浣碧生了旁的心思,甄嬛动了几下嘴唇,嫣然一笑,“浣碧与我就像是姐妹一般,我想着把她早早放出宫去寻一个好归宿。只是她走后,宫里出了空缺,自然要带流朱常出来走动。”
甄嬛穿一身织锦攒叶芙蓉宫装,梳了华丽的发鬓,髻两边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样。眉如远山,面带荔红飞霞,神色流转间夹带两分艳色。
在她的脸上,已彻底不见当初那个夜下话别的邻家少女了。沈眉庄凝神望着她,顺福在一旁垂首等候,她自然不会在皇帝的心腹面前失言,只谦让笑道,“妹妹请进吧。”
【九十】
过了几日又去太后宫中请安,宫中皆传皇后体恤又敬重太后,众妃嫔只需向慈宁宫去,无需再先至坤宁宫来请安。事实上是黛玉懒怠应付满殿的莺莺燕燕,左右太后急于立威,她这个皇后却也不是蠢的,何苦去讨不自在。
慈宁宫庭院中多种花木,因着时气暖和,芍药石榴争奇斗妍,开了满院的花团锦簇、薝匐有香。尤其是庭院正中央的石榴树,恰如翠绿生烟;猩红斗秀,别有日移花影斜窗牖的风韵。多是‘重瓣’、‘月李’、‘玛瑙’等名品。
众人陪着太后皇后在廊庑下赏花,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众嫔妃软语娇俏,莺莺沥沥说得极是欢快。
“贵妃娘娘金安。”
甄嬛笑吟吟的走到端贵妃身旁,谦嫔在端贵妃的压迫下抑郁不堪,偏她还有八阿哥牵挂着,只把自己活的如透明人一般。故而今儿便只一个张贵人畏畏缩缩跟着端贵妃。
“莞常在。”端贵妃在‘莞’字上咬音极重,眼里闪过一抹晦涩的光彩。她垂下眼敛,神色莫明的道,“本宫还未来得及恭贺常在复位,且还得了封号……”端贵妃下意识地弹了弹小指上的护甲,指甲上镏金的甲套镂空勾曲,多嵌翡翠,在明晃晃的陽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晕几乎要晃花甄嬛的眼睛。
端贵妃抿起唇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幽幽道,“《何晏注》有:莞尔,小笑貌。本宫也觉得常在莞尔一笑的模样甚是美丽……后宫中嫔以下的妃嫔得皇上亲赐徽号的人少之又少……”端贵妃向她凑近些许,端详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笑吟吟道,“看来皇上实在是看重妹妹,太后如是,不愧是‘莞莞类卿’呢。”
甄嬛的面皮立时狠狠抽动了两下,她当然知晓端贵妃这句“莞莞类卿”指的是谁!她从兰秀手中得到了一张女人的画像,一张恭嫔多年在先皇后手下做小低扶得来的画像。画中的女人在太液池畔一舞惊鸿,温婉可人,美若流霞……孝定皇后乌喇那拉·柔则,帝后佳话的女主人公,有着与她自己几乎别无二致的容貌。
如此一来,太后的另眼相看,端贵妃的处处紧逼就都有了答案……
“不过是因你这张面皮兴许还有些价值罢了,”端贵妃似是洞悉她的心思,端着得体的笑容言笑晏晏,“前些日子内务府上了蜀锦,那样奢华珍贵,一寸之价可以一斗金比之,阖宫也只太后及皇后宫中得了。”端贵妃微扬起下巴,淡淡道,“太后赐蜀鞋于你,内务府的奴才一路招摇捧去了碎玉轩。蜀锦号称“贝锦斐成,濯色江波”,何况是金错绣绉的蜀锦?六宫莫不艳羡妹妹一着青眼有加平步青云……妹妹,可要谨记太后的恩德呀。”
端贵妃的视线虚虚投向远处太后与皇后相谈甚欢的身影上,随后转身离去,连正眼也不再给甄嬛一个。身后正当得意的莞常在被这几句话激的浑身发抖,藏于眼底的怨毒几欲翻涌而出——好在她还记得身在何处,勉力将脸上扭曲的神情收回来,不至于让她人看出端倪。
不多时禧嫔才姗姗来迟,太后原本正抱着谨妃宫里的那只虎斑猫逗弄,瞧见她勉强挺着大肚子过来,忙赐了她坐下,又吩咐拿鹅羽软垫垫上。太后关切道,“你的产期便是这几日了,怎么也过来了?”
禧嫔陪笑道,“太后娘娘晓得臣妾的脾气,最是待不住的性子。且自太后娘娘病愈后臣妾一直未曾前去拜访过,心里早挂着您宫里的点心呢。”她有孕后脸上便堆起了婴儿肥,此时格外娇憨可爱,撇嘴道,“臣妾今日特特过来,总不能是太后娘娘心疼宫里的点心,便嫌弃臣妾了?”
和嫔笑道,“宫里还短了你的份?值得你巴巴跑来太后宫里充门面,太后娘娘依你,我也不能饶你的。”
她二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明了双方的打算——太后来势汹汹,她们身为皇后一党自然要来给黛玉撑腰。左右禧嫔月份已足,又是在慈宁宫里,想也不能出什么大事。
“你怀着皇嗣,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说就好。”太后含笑把怀里不知为何有些躁动的虎斑猫交给身旁的嬷嬷,上前拍着禧嫔的手细细嘱咐,“哀家就是喜欢你这样乖巧懂规矩的好孩子。”
黛玉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其精神尚足,便也不再劝她回宫休养。因与她站得近,隐约闻得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甚是甜美甘馥,遂微笑向她道:“这香气倒是好闻,似乎不是宫中平日用的。只是你到底有着身孕,这些香料还是远了些好。”
“你又来说教我呢,”禧嫔不甚在意,笑嘻嘻道,“太医说我有孕在身,忌用麝香等香料做成的脂粉,这是我身边新晋的大宫女特意调制的。听说是用茉莉和磨夷花汁调了白米英粉制成的,名字也别致,叫做‘媚花奴’,既不伤害胎儿又润泽肌肤,连我也爱用的很。”
见黛玉依然是不赞同的神色,她忙补充道,“我也拿去给太医瞧了,都说没问题的。”又对身后一直垂首候着的宫女道,“点墨,见过皇后娘娘。”
点墨依言行了礼,黛玉瞧她垂着眼敛一副老实平庸的模样,实想象不出竟有一副如斯巧妙的心思。黛玉不免心下生疑,淡淡问她,“你是内务府荐过去的?可曾在别处当过差?”
点墨便怯怯道,“奴婢本是前院的打扫宫女,后得娘娘看重,才进了内殿伺候。”
黛玉仍觉疑惑,无奈太后又唤她话家常,几个低位的妃嫔也来为禧嫔道贺,只得作罢。禧嫔丢了一个金橘给宫女去剥,口中道,“你也忒多想了。”转而去应付这几个小嫔妃,黛玉也只好暗道自己多心,一面扶着太后听她点评各色花品。
正谈笑风生,只听张贵人惊叫一声,原是她颈中一串珍珠项链在花枝上一勾,“哗啦”散了开来,如急雨落了满地。张贵人躲避时慌不择路,正巧撞到让至一旁为她让路的禧嫔,禧嫔站立不稳,脚下一滑踩上那些散落的珍珠,直直地滑了出去。
谨妃着急,一迭声的喊:“还不去扶!”只内监都离得远,早有几个嫔妃滑了跌倒,庭院中哭泣叫唤声不断,乱成一团,太监宫女们搀了这个又扶那个,不知要怎么样好。所幸霖贵人稳当,眼尖扶住了禧嫔,只她自己也被撞的不轻。
眼看皇嗣无恙,幸好避过一劫,黛玉心中紧绷的弦松懈下来,脑中一时嗡嗡作响,隐隐作痛。一瞥眼望去,太后身旁的嬷嬷不知何时绕去离禧嫔不远不近的地方,却只自顾自站在一旁安静梳理猫儿的绒毛,仿佛刚刚的一团慌乱根本没有发生一般。
黛玉心下狐疑不安,太后恍若未觉,抚着心口道:“阿弥陀佛!幸好禧嫔没有事。”话还未说完,忽听一声厉叫,那只虎斑猫反身向抱着她的人面上挠去。老嬷嬷惊慌中把它甩了出去,虎斑猫嘶叫着向禧嫔扑了过去。
虎斑猫窜出的突然,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连禧嫔自己也是吓呆了。黛玉只觉身子都麻了半边,谨妃焦急地唤着虎斑猫的名字,却毫无作用。眼见虎斑猫狰狞之态竟无人敢去拦截,莞常在却突兀斜斜地歪了过去,“砰”地一下与禧嫔重重落在地上,给禧嫔当了护盾。发狂的虎斑猫险险擦过她的脸颊,赫然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慈宁宫外值班的侍卫这才蜂拥而至制住发狂的牲畜,再看禧嫔,已是闷哼一声昏厥过去,身下淅淅沥沥流了一滩的血。黛玉心中再如何焦躁猜疑,面上仍然镇定自若。知其是将要临盆,一边喝止诸妃不得喧哗,叫人去找太医和接生嬷嬷,又派人去养心殿知会皇帝。一边让有经验的老嬷嬷小心将禧嫔抚进正殿。
黛玉从容不迫,轻声向太后请示,“事急从权,禧嫔的身子拖不得,臣妾只得将其移入慈宁宫寝殿生产。”
太后轻瞥她一眼,淡淡道,“禧嫔怀的是哀家的乖孙,这是自然。”复又盯着那只发狂的虎斑猫,眼中一抹厉色闪过,“这孽畜还留着作甚!打死了事!”
谨妃闻言当先请罪,“这孽畜是臣妾宫中的,臣妾有错。只是这猫儿平素温顺,突然暴起伤人恐另有隐情。臣妾恳请太后酌情处理,以防真正为祸后宫安稳之人逃之夭夭。”
“一介畜生,天性桀骜野性难驯!能有什么隐情?!”太后不为所动,眸中杀机乍现,厉声呵斥,“还不给哀家动手!”
“且慢!太后娘娘请听嫔妾一言。”安陵容咬着下唇,惊魂未定道,“嫔妾因幼时家贫而精通香料,只是心有自卑不曾告知她人。嫔妾知晓有些香料极易引诱牲畜发狂,从而伤人。以臣妾拙见,谨妃娘娘之言未必是无的放矢。”
黛玉心下立即有了计较,扫了眼在场诸人后当机立断,“将张贵人和宫女点墨与这只猫一同绑去偏殿看着,至于谨妃,你……”见皇后看向自己,谨妃识趣道,“臣妾也可前往偏殿,臣妾自认清白,皇后娘娘处事公正,定不至令小人得意。”
点墨被堵上嘴带下去,张贵人吓得涕泪横流,端贵妃冷眼看自己宫里的嫔妃被拖了下去。太后面色阴晴不定,黛玉转身低声嘱咐紫鹃,“慈宁宫的人也不可靠,你快去叫孙太医与顺瑛嬷嬷来。”
紫鹃不敢耽搁匆匆下去,黛玉这才含笑对太后道,“此事蹊跷,臣妾想还是待禧嫔平安后再追究也不迟。”
和嫔紧接着劝解,“产房外也不宜见血。”
太后神色稍霁,令慈宁宫的宫人摆座,淡淡道,“也罢,那哀家便与你们——一同等着。”
【九十一】
绕过御花园东南角正是绎雪轩,轩前有五株海棠树,每当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