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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无成双手合十,“多谢小国师。”又问,“贫僧月前听小国师在清凉峰的妙论,实在佩服。只是不知小国师从何悟得如此高论?”
楚离道,“在上洛郡时时不时会有僧人来化缘做客,我旁听得悟。”
“不知施主可还记得他们法号?”
“法号倒是记不大清,”楚离略作思忖,“他们不常来,来了也就胡乱说些话,没正经听过他们说过自己的法号。隐约记得好像叫什么肇生、什么融的,倒是不敢确定。不过近些年没见他们来过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昙无成念了句佛号,“可是僧肇、竺道生、道融?”
“噫,大师你这么一说,好像就是这几个法号。”楚离惊讶道,“大师认识他们?”
昙无成合掌笑了笑,“乃是贫僧同门。”
楚离立刻站了起来,恭敬道,“原来大师您和那些老人是同门啊。”虽然完全不了解那三位僧人根底,但是楚离从他们的言谈中也明显能感觉到其文雅气度,心中非常钦佩。
她八岁起就跟着成公远居深山,所接触的人不超过上洛郡,对外界的信息了解非常少。生活的圈子里,人的才干学识都相差无几,她自幼跻身其中不知世事,故不知她身边人和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在她心中,大家都稀松平常,不过都是些普通人罢了。更甚者,她还讨厌成公等人谈仙论道以求长生。
昙无成点头笑笑,示意她坐下。楚离想到昙无成是要“请教”问题的,顿时就有些心虚。她知道的东西糊弄糊弄这些自命高人的僧道还可以,真要和僧肇、昙无成论,她始终都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昙无成看出她的紧张,道,“施主不必紧张,贫僧确实心中有惑,才来请教。”
楚离不敢怠慢,坐定细听。哪料你一言我一语,楚离越聊越有精神。她已经很久没和人这么痛快无碍的沟通过了,昙无成的学识见解果然和当初在上洛郡时遇到的人不相上下,楚离兴致盎然。两人不知不觉竟秉烛夜谈,待天际泛白,鸡鸣时两人还兴味不减。
昙无成也大感酣畅,“阿弥陀佛,贫僧已许久未曾如今日这般畅快,小国师堪为良友!”楚离更是欢欣,“大师愿意和小女子做个忘年交,小女子求之不得!”
“哈哈,”昙无成笑道,“我的师兄们恐怕都是你的忘年交吧?”
楚离不好意思地吐舌,“这几年已经没见过他们了,心中甚为挂念,不知他们现下可好?”
“嗯,”昙无成微笑着合掌,“阿弥陀佛,三位师兄已经涅盘。”
涅盘……楚离心里一咯噔。这两个字听着好听,可实际意义却并不那么讨喜。她脸色一白,“……圆寂?”
“正是。”昙无成始终面带微笑,楚离却不觉流露出哀痛神色,“怎么……这么……”
“小友无须伤神,”见她竟哽咽,昙无成轻叹一声,“生死有命,三位师兄已化身成佛,小友该喜才是。”
楚离垂眸,“大师你也相信仙佛之事?”
昙无成道,“贫僧往年曾听僧肇师兄提过,说有一小友,甚为聪慧悟性极佳,然性子执拗,业障不破,难道正是小友你吗?”
“我不知道。”楚离摇头,“我从不信神佛。每次他们说到这方面时,我便没了兴致。”
昙无成久久不语,半晌笑道,“小友且随缘。”
楚离勉强笑笑,“这么些年没见,还以为他们一如过去一样硬朗,不料竟是阴阳两隔。我虽然不信仙佛,然而如今倒也希望真有此事,如此,便能让他们永存于世。”顿了顿,又问,“大师可是自己前来?”
“还有同门慧严、慧观两位师兄弟。”
“何不请他们也前来歇息几日?”
“他们已先行离去,贫僧代为谢过。”
“大师怎么说客气话,我是诚心诚意请大师多住几日。”楚离心下黯然。眼前的昙无成也是胡子花白,只怕今次一别再无相见日。
“缘起缘灭,本是天理,小友无须为此伤怀,”昙无成眸中染了三分怜惜,望着楚离道,“小友小小年纪,已有如此造化,实属不易。贫僧今日既与小友有一面之缘,有两句话想送给小友。”
“大师请说。”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地之道无穷尽,人有不能至,当虚怀若谷以求大道。”昙无成念了声佛号,又道,“物极必反,因果自造,不怨人。”
楚离似懂非懂。字面意思楚离明白,可是为什么特地送她这两句话呢?她心中不解,正要发问,昙无成却道,“小友不必多问,天机不可泄露。”
“……”这句话简直是搪塞利器,楚离只好缄口。她暗自嘀咕,为什么总有这样好似知道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肯说的人呢?虽然是高僧,可这点着实让人不好接受。装神弄鬼的作风,倘若不是昙无成确有大德,楚离一定把他当神棍。
昙无成观其神色,不由莞尔。楚离看见这笑容,大有弥勒佛大度能容的气度,便只好笑叹,“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说了不如不说的方式。”
昙无成哈哈一笑,“小友当知,人心不古,欲壑难填,即便我们能够预知未来,却不能把握人心。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趋利避害。而小友本该是方外之人,却被人心牵涉其中,贫僧不忍,故有此忠告。”又道,“万般法相,各有其理,可知而不可言。小友只要问心无愧,便足矣。”
“多谢大师提点,在下定当顶天立地,绝不负人。”楚离作揖相谢,昙无成扶住她,“贫僧也该告辞了。”
楚离苦留不住,只得送他离去。
其时晨光普照,万物乍然生辉。楚离目送昙无成消失在视线里,在这熹微中久久伫立,心中似有千结万丝,却理不出头绪。
远远地看见昙无成回头,朝她合掌施礼,楚离也双手合十,恭送他离开。
隔得太远,她听不见昙无成那声仰天长叹,“我佛门当有此浩劫,但愿小友能帮扶一二,少造杀孽。”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7
一行人在代郡休息数日,便再次出发。一路上楚离担心上谷公主没吃过苦,处处照拂。竟然时不时还是有人来刺杀,都被公输定挡住了。这才见识到公输定的厉害之处,不仅□□了得,木车更是脚程极快,不过月余就已经到达泰州境内。
楚离兴致颇高,“过了泰州就到荆州啦!”
四人下马寻客栈休息。珠儿照例读书习字,公输定宝贝他的木车,一脸哀怨地望着楚离。楚离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索性拉了拓跋迪出去,“公主,我们去逛街吧,看看东泰州可有什么新鲜东西。”
公输定一直守在木车旁,哀怨的目光追随着楚离,直到楚离逃似的拉着拓跋迪快步消失在他视线里。
泰州已经临近南朝,民风民俗与魏朝国都平城差异甚大。这里的百姓不好勇斗狠,多半习儒学,民风温和。连街上两边叫卖的商贩或者店家都显得柔和多了。
这会儿正是立春不久,嫩蕊新发,薄雪化开,丝丝冷冽里透着生机,让人神清气爽。
两人在市肆闲逛,楚离正瞅见一个挑货郎在卖鱼,便道,“这节气也能捉到鱼啊。”上前看了看,“龙困浅滩,鱼游浅水,莫不是凶兆?”
上谷公主看她一眼,“什么?”
“啊?”楚离回神,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乱说的。咱们这一路不都是大凶吗,还有什么吉凶可言。”说着却不由得摸了摸胸前,“我师姐倒是信这个,还挺擅长。”
拓跋迪眼神扫到楚离脖子里一根乌绳,看楚离摸胸前,想必胸前有什么吊坠。
楚离觉察到拓跋迪的目光,忽然觉得心口贴着吊坠的地方有些发烫,她拿出来看看却并无异常。
见那坠子形似心脏,颜色鲜红,质地润泽通体光亮。,上谷公主眯了眯眼睛,“这是?”
“噢,红心菩提。”楚离低头看了看,“怎么突然发烫呢,真是奇怪。”她嘀咕着,“难道感觉错了?”
“怎么?”
“没事。”楚离玩笑似的说,“突然感觉有些奇怪,兴许这里还有杀手呢。”
拓跋迪横她一眼,“可是让你歇一会儿了。”
“咱们还是回去吧。”楚离拉着拓跋迪往回走,“换条宽敞的路走,那里还有一座天塔呢。”
泰州的天塔有九层,不过据楚离所知,人们只到过第三层,再往上是什么就无人知晓了。说着话远远就望见了矗立着的天塔,在泰州可谓独树一帜,“看!在那儿!”
二人刚要转弯向天塔方向去,忽然四面传来破空声,竟是弓箭。
楚离抽了嘴角,“不是吧,还来?”
上谷公主也黑了脸,“国师,你还真是乌鸦嘴。”
只是这次的弓箭手似乎非比寻常,上谷公主保护着楚离闪过弓箭,飞速前奔寻找遮蔽物。然而此地极为空旷,除了百米外的天塔外再无建筑。二人无处可躲。楚离拿远程的弓箭毫无办法。纵使她身手矫健,然而赤手空拳,很快就被乱箭逼得手足无措。拓跋迪见状,连忙将她挡在身后,手持一支捡起的利箭狼狈阻挡。
“公主,别管我了,你先冲出去!”楚离额上都是冷汗,没想到此次如此凶险,“不然只怕我们俩都难逃一死。”说着一闪身,又躲过一箭。
然而躲得了前面躲不了后面,更何况是四面八方的乱箭,楚离艰难地躲避着,却听得“噗嗤”一声,定睛一看,拓跋迪腹部中了一箭。
“公主!”楚离大惊。拓跋迪捂着腹部大声道,“楚离,你快去找救兵!”
楚离不管,一步上前挡住拓跋迪,“别说话了,一起走!”
“小心!”拓跋迪却忽然将她往怀里带,抱住她侧身闪避。
原来楚离后心正飞来一支箭。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那箭支在抵达楚离肩头时却忽然断落了下去。
原来是被一枚石子打落。
楚离瞠目结舌,这又是谁在救她?说也奇怪,这支羽箭被打落后,四面八方的箭支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了。
四周静的可怕。
倘若不是地上乱七八糟地横着些箭支,几乎让人以为这里从来没有发生什么凶险的事情。
只是拓跋迪腹部的伤口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们,刚刚确实是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
二人心有余悸,连忙起身,楚离扶着拓跋迪急忙离开这里。却没有看见天塔第三层上,有一个女子长身玉立,注视着二人离开视线才悄悄松了口气。
楚离心急火燎,索性拦腰抱起了上谷公主疾奔起来。
这场景何其相似,就如同当初在平城上谷公主几次救她一样。第一次,便装的上谷公主助她救珠儿;第二次,上谷公主救她出牢狱,洗脱谋害天师寇谦之的罪名;第三次,上谷公主在崇文街从乱箭之中救出了她。而今,又为了护她而受重伤。
楚离一颗心滚滚烫烫,抱紧了上谷公主,恨不得飞奔起来。
当初她被列为谋害国师的一等嫌疑犯,上谷公主奉命抓她。她带着珠儿还没走出平城,就被上谷公主拦住了。上谷公主脸色阴沉,顺手搂住她腰肢抱上马来。两人一路疾驰,楚离看她在路上横冲直撞,心里非常不舒服,“公主,小心别撞到人!”拓跋迪根本不理,只一径驱马。楚离反抗无效,只得放开了嗓子大喊,“大家让开,快让开!”
到达公主府时,楚离嗓子已经哑了。拓跋迪把她甩下马,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