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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中转眼间只剩下内营里几个散兵游勇。剩下的兵卒收拾起了帐篷饭桶一类东西,也离开了。金铃只收到向碎玉的吩咐,叫她与明教中人一道行动,银锁便带着她西行五里,上了一艘小船。
船上管事的正是呼乐。呼乐见了她二人,笑嘻嘻地问好,又道:“打仗不好,打仗不好,一打仗,我就得当船夫,整日给人摆渡。”
金铃问银锁:“呼乐是给你们天天往来江上开船的吧?连钱都不赚了。”
银锁笑道:“呼乐跟着熊老大不知赚了多少钱,听说他们白虎蛮把故地买下来了,正在起寨子呢。”
金铃一一默记在心,向碎玉叫少主深入虎穴,当然不是为了让她和老情人偷情,而是为了叫她看紧明教的动向。
银锁又道:“大师姐不奇怪我们要去哪吗?”
金铃淡淡道:“影月右使亲自出马,当然运筹帷幄,我跟着你就是。”
银锁只是一笑,遂问旁边的梅绪:“人都在对岸等着了?”
梅绪单手触肩,道:“都在,方才已收到消息了。”
银锁点点头,随即拉着金铃爬上了桅杆顶。江上风大,她拉上口罩扣着兜帽,眯眼吹着江风,金铃看了她一会儿,也学她眯上眼睛。
江风吹在耳朵里呼呼地扰人心烦,金铃发着呆,忽地从江风里听出些鸟叫。她抬起头,见头顶有个小黑点,随口问道:“这大小与小黑相比如何?”
银锁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笑道:“同小黑一模一样?”
“何以一模一样?”
“我现下卖个关子,等下了船再告诉你。”
他们的船并不是到达江右石头城西的,而是往下漂了许久,借着江雾的掩护,暗中登陆,岸上有人接应,领着这二十余人到了一处荒败的村子里,村中房屋倾圮,杳无人烟,多数房屋被烧得只剩一地台基,掉下来的焦木也腐烂了大半。村口树顶有一人从高处跃下,小黑蓦地猛降下来,画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在那人手腕上狠狠抓了一下,一人一鸟一齐落了地。
来者正是阿林侃,单膝下跪对银锁道:“少主,陈霸先抢登秦淮河北,于石头城西面安营扎寨,小黑方才飞来时,河边正筑堡垒,想来是要打个长长的仗。”
欲筑堡垒,自然是要稳扎稳打了。羯人弓马娴熟,于平原上正有莫大的冲击力,也唯有石头能抵挡铁骑洪流。
接下来几日里,银锁一直坐镇此处,手下白衣弟子源源不绝地将消息传到她手中,金铃也连带着什么事也没有,每日只好练功读书,日子倒是和乌堡之中反过来了。她也曾问过银锁为何已不亲自出任务,是否乌堡里锦衣玉食把她养钝了,反遭银锁讥笑。
“大师姐和我一般养的,笑我岂非是笑你自己?”
因向碎玉付了钱买明教所有的消息,是以这些纸条上写的何物,银锁事无巨细都告与她知,建业城中攻城器大多数在攻打巴陵之时毁损,城中已无物可用,陈霸先得知以后,在河畔连筑堡垒,日夜抢修,向家这类地主私兵都给人派去搬石头,侯景派人抢攻数次皆不得成,后亲帅兵马杀来,亦因壁垒坚实无功而返。
那堡垒一直修到东府城下,侯景这才着急起来,连在这一片巡逻的警备也因此薄弱不少,使得他们不必白日里龟缩地下,还能抽空出来晒晒太阳。
小黑自低空中滑翔过来,落在阿林侃手臂之上,阿林侃从它脚上竹筒里拆出纸条,银锁便凑了过来,问道:“说了什么?”
阿林侃道:“侯景帅一万步兵,八百骑兵,于秦淮河畔迎战梁军,”
银锁哆嗦了一下,道:“一万个怪物,好生吓人!后来怎么样?派上用场了没?”
阿林侃道:“派上了,金箭头伤敌不计其数,侯景因而撤下步兵,率领八百骑兵冲锋。”
银锁喃喃道:“八百?难道他手下的羯兵只剩八百了吗?没人数数跟着他过江的八千人死了几个?”
金铃道:“师父半道上想起来数,瞧着像羯人的亦不过*百,不知道现在还剩多少。”
阿林侃问道:“真奇了,城中不是还剩下好些,为何不全部拉出来?”
银锁笑道:“你在这收了这许多消息,还没发现么?侯景特别爱惜他的亲兵,那可是死一个少一个,死一个肯定都要心疼半天……正逢上月侯子鉴在江中淹死了千余人,他自然更加爱惜手下精兵,若非有人围城,城中兵卒死一个少一个,他必不会换下步兵而让骑兵冲锋的——自古以来骑兵都冲在前面,你可曾见过让步兵打头阵的骑兵?”
阿林侃摇摇头,续道:“陈霸先闭门不出,只用机弩拒敌。”
金铃低声道:“自是该如此……”
银锁笑道:“快快,你们都出去,看好台城。”
金铃道:“你怎么知道?”
银锁高深莫测地盘腿往金铃身边坐下,道:“我猜的。”
居然如银锁所料,侯景没回台城的消息传回来,可小黑只传回这一条消息,之后在建业城上盘旋许久,回来之后腿上的竹筒里空空如也,竟然再没消息传回来。阿林侃微觉奇怪,颤声道:“别是分坛出了什么事吧……”
银锁心中隐隐不安,口中默念明父尊号,但知这不安是由于灵觉而起,十有*是要应验的。正在此时,小黑边叫边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带起了一蓬落叶。阿林侃伸出手来,它却不落下,只是在空中毫无章法地盘旋。
阿林侃看了一阵,道:“少主,小黑只怕是叫我们随它过去。”
银锁想了一想,下令道:“妙火旗洪水旗鎏金旗跟我来。”
众人听此号,骚动一阵,便随银锁跟着小黑向前跑,不多时小黑便停在树上不动。金铃忽道:“血腥味。”
银锁便令人四下散开。金铃首次见明教弟子在沙漠以外的地方行动,只见当即有人跳上树梢潜行前进,不一会儿传来夜枭低鸣,她识得那是“没有敌人”的意思,银锁即刻带人走上前去,几乎同时,听见那人呻吟一声。
她立刻冲了过去,道:“钟巧巧,你怎地又弄成这个样子?洪水旗!洪水旗来人!”
洪水旗弟子多数是射手,少有给人叫去上前的情况,此时有一副掌旗使上前,一见之下立刻又唤手下过来。
钟巧巧浑身浴血,蜷缩在草丛里,脸憋得青紫,给洪水旗副掌旗使支起来,在她喉头推了两推,方才咳出一口淤血。
她大大松了口气,伸出手足来,两旁洪水旗弟子立刻用匕首割开她的衣服,泼上烈酒,待到干燥之后,又涂上药膏裹上纱布。钟巧巧回过一口气,道:“少主,侯景……往东逃了!”
银锁愣愣问道:“离此处还有多远?”
钟巧巧气急败坏:“少主!他们走远了!”
银锁方才觉得不对,问道:“怎么会走远了?为何城里没有消息传过来?你们给人发现了?”
钟巧巧摇头道:“不是……梁军屠城,淳于征把德府……开了!”
众人皆惊:“开了?!”
德府正是分舵所在之处,德府开放,等同于分舵暴露,金铃问道:“淳于征是为何?”
钟巧巧道:“城中哀鸿遍野,淳于征不忍,去将德府外作恶的官军都杀了,把难民放了进来……”
银锁反倒无话可说,只得问:“旁人呢?”
钟巧巧低声道:“难民人数众多,许多人留下了,外面很乱,有人追丢了侯景,就再也没找到他。”
银锁紧咬牙根,不知陆亢龙如何对向碎玉交代。
“你呢?你是如何弄成这幅模样的?”
钟巧巧又咳了一阵子,道:“我顺着痕迹追过去,可惜被发现了,拼命逃回来的。”
银锁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这也算是两度出生入死,明尊暗尊都不收你的血肉皮囊,这可如何是好?”
钟巧巧也笑道:“少主不用管我,快追……咳咳咳……”
银锁命三名洪水旗弟子留下照顾她,自己带着十个人按着钟巧巧指的方向追了过去,空有痕迹,银锁却不敢追得太紧。幸而有小黑在天上监视,如是往东走了两日,他们终于看到了侯景的残兵败将,赶忙将消息传了回去。
失却侯景踪影,向碎玉当然非常生气。陆亢龙亲冒战火潜入德府一探分坛究竟,见满地饥民闭口不语,只一群白衣弟子穿梭其中,墙里寂静非常,墙外哀嚎阵阵,他想了一想,跳出去斩了几个人头,带回来两个人。
淳于征听说他来,裸着上身负荆请罪,陆亢龙无可斥责,只得低声问道:“何以这么安静?”
淳于征道:“不能让人知道里面有人,便不让他们出声。”
“哦?倒也听话……”
淳于征道:“杀了两个不听话的,尸体拿去喂蛇了。”
“蛇?哪来的?”
“不死金身捉回来,养在粮仓捉老鼠的。”
陆亢龙扑哧一笑,道:“真有主意。我看看你鼓动了几个人?”
不料此言一出,众弟子纷纷跪下,道:“我等自愿留下!不怪淳于!”
陆亢龙长叹口气,道:“你们让侯景跑了,我怎么跟向碎玉交代?”
“这……巧巧去追了。”
“就她一个?”
“……是。”
陆亢龙嗤笑出声,“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就算是死了,都没有人回来报丧!”
淳于征低下头去,默然半晌,低声道:“属下……属下愿意受千刀之刑。”
陆亢龙直起身,不置可否地掸了掸袖子,淳于征听他许久没有声息,悄悄抬头,却已不见了他的影子。
陆亢龙回向家营帐时,喻黛子第一个冲上来跟他说:“大师兄在生闷气,你别惹他。”
“哎呀,不怕不怕,”陆亢龙一边推开喻黛子,一边安抚道,“他生气我就不敢撩他?”
喻黛子一口气没喘匀,咳嗽了起来。
陆亢龙扭回来边退边道:“小呆子这么大年纪还会呛着自己,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啊!”
喻黛子扶着木桩,边咳边腹诽道:再走火入魔也不若你那徒弟……早晚有人替我治你!
他遥遥见陆亢龙掀开帐门,便往旁边一躲,里面飞出一个水壶,一路落到了他自己面前,陆亢龙笑嘻嘻地进去,接着一阵狂风将那营帐从里往外吹了个窟窿,陆亢龙跑在前面,向碎玉拄着拐杖在后急追,竟也丝毫不落其后。
众乌山子弟听见外有异响,如临大敌,纷纷拿起武器,喻黛子只得追上去,一路跑一路喊道:“全都原地站好!不许乱动!解散!”
向碎玉虽是主帅,但喻黛子是将军,大小军令都由他下达,众人听惯了他号令,听他喊得这么急,虽不明所以,也只得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只一转眼,他就把那两个打作一团的师兄追丢了,好在有人瞧见两人出了营地往河边去了,喻黛子追将过去,见向碎玉那两柄镔铁杖舞作一团灰影,陆亢龙被罩在里面,金铁交鸣之声回响不绝。陆亢龙一柄单刀护身,所有灰影碰刀辄止。
他看了一会儿,自己乐呵呵笑出了声音,心道小师侄双刀,大师侄单剑,到他们两这里倒是反过来了,真是有缘。
他渐渐看出了点门道,心想劝架是劝不了了,遂默默回头,不一会儿推了一辆轮椅回来,站了片刻,自己坐了进去。
这两人岁数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如今打架居然全靠蛮力,向碎玉每一棍子都抽得非常结实,陆亢龙右单刀左铁手,居然也是纯靠外功格挡,喻黛子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