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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下不敢!”他半跪下来,不卑不亢地以军礼行下不屈之意。
“你既是不敢,还不呈上来!”
他们几人看守于我而常驻了汤池殿,自是见过我喜怒无常的平日举措,此刻为我拔高厉喝,俱都轻颤了肩头。我薄眼将这些反应落在眼底,自是冷笑了他们也不过是怕死之徒。
“是。”
他僵直应答,反手解下劲弩呈来。
我将羽扇递给掌事姑姑,接下劲弩。
虽心有底量,劲弩入手还是过于见沉,压着右手腕处也生了轻裂泛疼,好歹忍住没抖个什么出来,便是左手稍用力道地托住劲弩,放眼细量之下,不由感叹打造它的人定是生了一双甚为精巧的手来。
弩、弓一般使用多层竹木片胶制而成,此弩不单是竹木而制,更以上好的青铜在要用部位裹了一层轻甲防护,为了平衡重量,竹木本身打造的便是比寻常劲努还要纤细薄巧。
青铜之上描有纹绣的玄鸟图腾,不仅看上去华贵,更是跃跃欲飞,好似若于惊叹其工艺精巧之时微有失神,它便能化做一玄身烈鸟,凛冽如火地窜了出去。
我瞧得欢喜惊艳,指尖自是摩挲难放,滑至那横贯而走的容弓孔,瞥及孔中无物,顿生了算准心机的得意,轻敛勾唇,视线落在与容弓孔十字交叉正面相走的铜臂之上。
铜臂纵开拉伸了放置箭簇的沟形矢道,矢道纵深有三,如我所料的早已搭上了三支六棱箭簇,直溜溜地从箭身旁侧渗出了许多磨溜寒光,想来矢道也是多次为用,早已磨出了镜面一般的无阻光滑。
想来暗刺父王之人,也不少罢。
冷淡笑笑,欢喜便是有些做散,持弩之手倒是握得更紧了一些。
敏锐挪下眸光,见其后臂之上挂了一个勾铸纹绣的匣子,那匣子巴掌可握,前面有一道浅勾,透明的弓弦便这样卡在浅勾之中抵在箭簇尾羽,于上又突起支住了一个圆币似的环孔。
我托住匣子下半部分,指尖勾上匣中环扣,凑过眼眉透穿环孔地去瞧那甲士,故作轻巧不知地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怎么用来?”
“这些皆是臣下的本分之事,公主看看也罢,不消费神如何用法。”那甲士为我指向与他生了暗惊,脸色都跟着发了白。
我见他惊惧,不禁好笑他这磨损光滑至斯的劲努是从何而来,按道理讲,能将劲弩用至如此,必是善用劲弩之人,怎也不该是个怕死之人。
也好在他是个怕死的家伙。
先生教我五年,不仅仅是一些明文理法野史杂记,还有各国用兵之道,我若不知劲弩用法,如何会从他们一身配甲之中单单瞅上了劲弩?
他们日常护佑皆是万分警惕,劲弩亦是时时上了箭簇,只消有变便能立时解下用之。我谋算的正是这警惕防备上箭之举,此刻将已上箭簇的劲努转手对准了他,若是不小心滑手,死的可就是他。
他如此怕死,怎叫他不怕。
故意不解,又懵懂不知地将准头对向了他,不过是要他心生惊怕,断定我本不善劲弩,不敢在父王面前说假,从而也不会怀疑我将行之事是刻意为之罢了。
“你们的本分不就是护卫我,听从命令不是么?”我凑近半步,几乎将劲弩的箭簇寒芒抵上了他渗汗的脑门。
“是。”他避无可避,胆战心惊地绷身站起,极快侧身让开了准头,才是虚惊后怕地抬手指着弩槽道,“此处是弩槽,用时将箭簇置于弩槽之中,再将弩弦拉置牙口,人托住弩机匣下托,指尖压住机匣的悬刀,透过环孔望山对准猎物,三点一线之时便可压下悬刀。此时机括触发牙口前陷,弩弦则发足力道将箭簇透射出去。弩弦压制不同,其势也有强盛,而此弩有三关牙口,前关力浅伤,中关力透废,而最后一关牙口则是极力杀,一弦动而三箭发,人若中之,必死必废。”
我见他暗松一口气,说及□□机巧之时,眼眉甚见兴奋势长,大抵是个有些本事却偏生怕死之人,遂压了心底讽笑,恍然大悟地做个明白样子,指尖在悬刀上不着力地动了动,“如此说来,劲弩全凭机括为力,即便我力道不重,也可轻动手指便将箭簇射了出去?”
“正是如此。”
我故意压在悬刀的不经意之举果令他暗抽了口气,小心觑着我又道,“但是弩弦为上好牛筋所制,若引弦之力不足,不能将弩弦绷至牙口,劲弩也是无用。”
“是么?”见他尚不死心地阻止,我故作失望无趣地敛了眼,落在已搭好引弦的箭簇尾羽之上,刻意亮了眸子道,“你这不是引好弦了么,且让我瞧瞧劲弩的威力如何?”
“公主!”他大声急道,“使不得!”
做戏如此之久,我早有不耐,不去管他地径自狡黠而笑,挪过望山对准了他。
他慌忙跪下叫道,“日常行走,箭簇皆是定了数的,若是公主贸然发箭,又本无事,臣下回去,定是要领重责的!”
我故作耍赖,不以为然道,“不就三支箭而已,反正是我拿来作耍,你回去如是禀报便是,那个要罚你,让他直接找我。”
脚跟慢慢打旋,我抬着劲弩自他们身上走过一圈,终是绕过方向,转头对准了那厢尚且在烈日之下忙得热火朝天的人群。
“公主!”
掌事姑姑的冷声厉喝终于响起,她静眼旁观至此,到底是耐不住了。
我挂了冷笑,瞥她而过,径直将望山抬上对准了身负巨石缓慢行之的怪鸟,狠狠压下了悬刀!
她扑过来,终究是晚了。
为她大力压下,我趁势松了手,劲弩啪嗒坠在地上,压不住我故意大叫的声切。
“解浮生!”
解浮生早已听到怪鸟的嘶鸣痛楚,仰头见巨石迅速压迫坠下,惊恐而深地回望我一眼,不知是不解还是惊恼,随即脸色大白地扑了出去!
“轰!”
千斤巨石重重砸在地面,溅起厚厚的烟尘,也泼乱了有序稳持的局面,人群慌乱四散,不仅躲着仍在地上扑腾不休的受伤怪鸟,也躲着那群看守甲士的喝令长戟。
烟尘渐渐落定,解浮生半跪的身形随之显现出来。
惊呆的奴隶跌坐在他身侧,安然无恙地怔怔盯着他半拉血迹潸然的右身,过了片刻,才惶惶惊声尖叫起来,几乎不遑让负伤凄鸣的怪鸟之声。
两名甲士冲过去,一脚踢得那奴隶翻身,扭手将他压在黄土下埋住了所有惊叫。
解浮生缓缓抬头遥望而来,极为吃力地做个手势,那负伤挣扎要扑来的怪鸟便是委顿了声气,恹恹地只顾了委屈呜鸣。头顶之上,乌压压即将冲来的怪鸟群也跟着倒转方向,盘旋绕着解浮生,全是不甘心也不想干休的嘶鸣。
巨石重若千斤,覆面也有丈许方圆,便是怪鸟抓住飞行也是缓慢而小心,我选择射怪鸟便是因它体型庞大,坠着巨石行动又是缓慢,自是容易一射而中。
从我方才细眼观察解浮生在奴隶之中行走的举动来看,他为了小心安排修筑之事不出差错,对那些奴隶也似有护持之心,竟是有些洒脱相处的意味留有其中。
正因有此发觉,我才想出如此谋划,那怪鸟堪堪抓住巨石缓慢飞行,若是受伤,定会抓不住巨石,掉落下去虽是未必会砸到解浮生,但若他真有那么一份对奴隶的怜悯之心,必定会为了保护那些奴隶而做出抉择,避不可及的情况下,要么是生,要么便是死。
我故意为喊,不仅提醒他做出选择,也是做出我并不是故意为之的场面,对我,已是撇开了所有有心刻意设计的怀疑可能。
虽有他或生或死的可能设想,但见他真的选择救人,甚至是拼着伤下自己的份上也还要救那奴隶,实在令我大出意外。
血色沾染在他玉透一般的惨白颜颊上,妖冶的血沁纹理衬得他像是地狱踏来的恶鬼妖物,冷冷地看透了我的所有算计。
他这一眼,太过冷淡透彻,不仅让我失却了所有折磨他的欢喜得意,也让我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竟也变成了罔顾人性命,只一心想要达到自己谋划的冷血之人?是不是这些日子的故意残忍形举做惯,也渐渐刻了骨,彻底淹没了我的本心?
我恍过神来,冷汗涔过脚下,动弹不得地睁眼见他再度倒了下去,溅起的烟尘弥漫拢了他的身,也罩住了我的心。
☆、卷一大梦卷之第九章:显妖
正复为奇,善复为妖。
是什么时候起,我也将一腔善心好意复变而为了妖惑伤人之心?
先生,你快来!
快来带我走!
即便人生而来为死,我也不想死在此处,更不想由此见得自己变成可怖难忍的模样,不仅为人厌弃,也为我自己厌弃。
纵使我小心做了局,看上去使自己置身事外,也逃不过解浮生受伤引来的父王震怒,像是要把整个青陵台都掀过来,下邳城跟着震动难休,一个个医士慌忙从宫墙外进来,一面往解浮生那边去,一面又往汤池殿里来。
解浮生那太过诡异惊奇的一眼,时时在了我眼前。
我发了热,半拉身子如同生受了解浮生的半身所伤,割心裂肺地令我如同掉在了火热的油锅之中,翻来覆去地炸透了心肺,又被丢进冰窟窿里冻彻了骨脉,冷热焦灼而来地缠着我,让人喘不过气地挣扎,也咽不下不甘心地自我厌弃。
半梦半醒地想了许多事,用上许多画面去遮掩,终究是遮不住解浮生的一双眼。
无力赖在竹塌,冷热绞着我片刻也难喘息,稍稍闭上眼,便是立时为噩梦般的画面惊醒,只能睁着不能闭合的眼大口喘气,刚是换过的衣衫又似水中捞起,汗透的冰冷端地让人沉重难堪。
医士来来回回地换了数人,解不了我无端冷热之症,权且做了癔症打算,令人小心伺候在榻边,但凡我发了梦地惊惶乱动,便能被人立刻按上手脚,无意识地挥尽力气后,方是昏沉地再次陷入万般纠缠烦恶的惊梦之中。
如此折腾下来,只觉午后浑浑,夜里也是浑浑,人只在复冷复热之间喘息难休,浑浑噩噩醒来时,已是天光见白地临了我十三岁生辰。
许是少见的夏日晨雨带来了些许清思静神的沁凉,身体的冷热跟着退去,人却早已折腾的疲惫不堪,剔了一层心骨似的,不知自己曾做了什么,又将变了什么模样。
兴许,我便该在这冷热里死了,也是好的。
“解浮生那边怎么样了?”
彻底醒来后,我睁眼在榻上躺了许久,方是有些缓过心绪。接过掌事姑姑递来的清水小盏,噙口温水压下齿间的苦涩,方是于万般纠结之中问了话。
不问,显得我有些置身事外的刻意,尚且不想将害人之名担下来,自然是要问的。开口后,便觉自己是真有几分担心与他。
毕竟,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因我而伤的那般血迹潸然,也是因此见到经历青陵台变故之后的自己,变的有多可怕。
这变化,不仅可怕,那画面,也太过震撼。
总让我稍想之下,便会锁不住心神地再临当时的场景。巨石总不断地在往返复次地砸下,不断重演着残忍的画面。
“解先生为巨石擦伤严重,几乎剐了半个身子的皮肉,血肉模糊的换做旁人大抵早是撑不住了,可他,恐也是太过奇怪了……”
我捏着水盏,与她惊颤的语气之中抬眉觑过,见她犹自不解,言辞又是说的如此可怖,令我眼前也禁不住浮现出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