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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安静极了,长公主忽地极为骇然地嘶叫了一声。
“妖怪!妖怪!都是妖怪!”
她披头散发地扑出去,仓惶纷乱的甲士和宫女连滚带爬地也疯跑了出去。
“先生……”
我不敢看先生,无措地落在那犹自挣扎的甲士身上,只觉他当真冤屈,不过是因我与长公主置气,才令他遭下了青儿狠手。
我不是没见过青儿的狠戾,怪鸟尚且不能与它博之,凭那甲士的凡体肉躯又如何与它对抗?
怎就克制不下愤怒?
蒙城寺五年,竟是白受了先生及和尚师傅们的教导么!
我做错了!
我不仅做错,还令错误端端犯在了先生眼前,先生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一定不会!
压不住骨底而生的害怕,我一步上前想要扶住先生,立时为他厌弃拂开,人倒在了地上。
我不管不顾地爬回去,跪在他脚边,扯着他衣袂,哭道,“先生,先生,都是阿折不好!阿折做错了!阿折错了……”
有血落在了我身上,我脑子里忽地一片空白,尖声叫道,“何用!还不快去叫医士,快去啊!”
何用本要扶我起来,奈何我哭叫甚烈,人也乱了方寸,不知如何为好地跺了脚,反身跑了出去。
小狐狸从旁窜来,獠牙啮齿地对着先生嘶鸣尖叫。
我怕极了,吼道,“滚开,你快滚开!”
它不明所以,一阵委屈呜咽地转着步子不愿离开。我奈何不得,急上心头地甩开袖子去打它,它才躲开跳在临窗榻上,委屈难已地缩小身子,兀自呜咽不已。
我知它听下时欢命令护我,若不是方才那般惨烈威慑,恐怕死的不是那甲士,先是我了。
可先生于此,我一番做错尽数落在他眼前,不仅让我慌乱无措,更怕先生就此不再理我,此刻我只求先生原谅我,如何顾得上去安抚它!
小狐狸退开,我忙转回头,仰望着先生冰冷而厌弃的眼,人好似从平地无端坠下,不仅经历万般寒彻,更是不知将跌往何处。
那一双眸子从未像眼前的冷彻,再次扩大了我的恐慌害怕,颤声哭道,“先生,阿折做错了事,您罚我打我都好,千万不要厌弃阿折!阿折为您教养,为您护佑,早将您当做父王一般尊敬,若是您也厌弃阿折,阿折可就再无活下去的心念了,求您,求您了,不要,不要厌弃阿折……”
“父王?嘿!”先生冷嗤讽笑,“公主您与这父王可都好的很啊!一个是天下为之唾骂的桀暴之王,一个是于青陵台害死数十人的绝颜公主,如今,如今…搅在一处,当真是不知人伦常理,天道之则么!”他气极,一脚踢开我,人站不稳地跌在地上。
右胛殷红刺眼,跌在沁透殷艳的绒毯之上,好似自地狱血池爬起的不甘之魂,白着一张冷汗苍然的颓败之颜,赍恨的双眸冷生生地戳进我心底深处,搅得我痛不欲生的几近撕裂心魂。
“我没有……”我摇头争辩道,“先生,父王为妖物蛊惑做下许多错事,还要杀我以求取长生,我没有做那些恶事,没有!”
“哼!”他冷戚不屑,都不愿正眼看我。
“天下人不是傻子,为妖物蛊惑?还不是因人心之欲大过了头!杀你?他宠爱你都来不及,怎会杀你!他为了你,不仅怒斩放走你的数十名宫人,更在阙伯台中守上你一年!我眼见他着人远赴千里只为取你的简书,你更唆使害人的狐狸在我眼前杀人,你叫我信你?你当我是瞎了眼,还是瞎了心?”
他激动驳斥,应是牵扯了伤口,压不住痛楚地缩着身子咳嗽起来。
我心底揪的生疼,惶急靠过去,立时又挨上了他一脚。
顾不上疼痛,我翻身叩头,砰砰撞闷了厚重绒毯,哭道,“先生,这些皆是解浮生捣的鬼,是他害了父王,也害了阿折!阿折没有做过恶事,您要相信我,一定要信我啊!”
“信?”
他压下咳嗽,轻裂讽笑,“我待你五年,知你心有执念,用尽心思开解你,可你偏执心念,从来不曾放开。你离寺那日,我以为你见死别,见生离,自此可以放下。青陵台之事传来,我本不信,借他们取书跟来商丘王地,原是想相信自己并未看错与你。岂料竟于我眼前做下伤人恶事,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我是该可怜大王执念何氏之心,还是该恨自己错看人心!万般想不到的,你竟和他有了不伦之情!”
他怒骂之下,脸色苍白至极,我早在那一句不论之情中失却挣扎余力,他所说一切,皆是真实发生,怎能容我争辩?
“可笑我自诩得窥天道伦常,只如今,置于人心悱恻之前,天道算得了什么,我又见得了什么?当真是可笑至极!可笑,可笑哉!”
“先生!”
我惊惶被动良久,终在他自弃自厌之言中惊醒过来。
他可以骂我,可以打我踢我,都可以!我敬他如父,他怎么责难我都可以!可令他生有厌己自愧之心,是我万没有想到,也万不能容许。
我冷静下来。
自回青陵台,我经历了从未想过见过的可怕梦境。一年多时日,但凡我清醒,曾无数次期盼先生他能再来带我走,带我回了逍遥自在的蒙城寺,哪怕后来与时欢做下交易,也想着若能活下去,定要回寺中听经诵佛,再不管世间争妄才好。
今日好容易见到先生,权以为能解脱出来,却不想他如此看待我,也那般厌弃了自己,一切的因我而起,自是得由我来解决。
心下想定,决然迎着他一双混沌泛红的眼,不管他信还是不信,我都要把真相说给他听!
正要开口解释,他已挣扎而起,踉跄步子挨在那甲士身前,摇头叹气,悔恨不安地惨道,“是我的错,原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将你带了出去……”
“先生!”
你不要走!
我想要阻拦他,身子却软的厉害,挣扎爬出几步,他又走的远了些。
万般痛楚之中,只觉他一走,今后无所依靠地只剩下自己,望着他渐走的血气背影,竟是比时欢离去还要难过百倍千倍。
不能走!
我心念横绝,咬牙挣扎爬起,方追出几步,眼前的人已倒了下去。
大惊扑过去,好在及时赶上接住了他,慌乱无措地想叫人,何用带着医士已临了殿门,我再难忍住心底的万幸酸涩,哭道,“快救人!”
☆、卷一大梦卷之第二十六章:解释
殿内的灯火也不知换了几回,摇摇听听地映了何用反复往来的影子。
那日一闹,整个商丘王宫都将我居住的长阙殿当做了鬼怪之地,没几个人敢来伺候,得了清静,也就苦了何用。
我守了几日,她亦是来去伺候,数次劝我休憩无果,自己也是不眠不休地陪上了数日。
见她换过灯芯添了灯油,我轻声叫了她。
“阿用,你去歇下罢。”
她转过身,眼窝深陷,也是瘦了许多,没了活泼轻巧,令我心疼而愧疚。
“阿用不累。”
她走过来,跪坐在我身前,望着榻上犹是昏迷的先生,轻道,“倒是公主你,阙伯台一伤,本就是个伤上加伤的境况,如今不眠不休地守上几日,怕是要累伤身了。”
回转过来,她眸底怜惜了许多温软,劝道,“听阿用一句,去歇上一会罢。”
我摇了头,情知她也是个倔强性子,不再开口。
她轻叹,薄翘几分宽解笑意,“那阿用也陪着公主。”
无奈,拍了拍她温凉的手,我勉强笑道,“那陪我说说话。”
“好。”她应下,平过眼眉。
“那山魅,可还好?”
我想了想,还是从阙伯台问起,毕竟,眼下时欢也在那边。
应是猜到我会自此问起,何用忍了忍情绪,微红了眼眶摇头道,“不算很好,好歹叫火正大人保了精气,只要…只要公主和大王不再回去,定能安生将养下来。”
“那便好。”我安了心,摩挲着她的手背,想要以此给她些安抚。
“哪有什么好……”她叹息,竟是有些无望。
“正七大人讲,他一伤,好容易聚敛的形质之身再度归散无迹,不知要过上多少年,才能再有形识。我问过要多少年,没人肯给我明确答案,问得了多了,后来见着我,也都躲着我。”
她低低一笑,似乎是在可笑自己的痴妄,“不告诉我,我就猜……十年、二十年……还是百年?他们啊,竟都没谁能点了头……”
我的手生紧,也不敢过力,她自是察觉,忙盈笑安抚我来,“不怨公主你。”
“我……”
她笑容苦涩至极,直直切入我心底,难堪复杂了愧疚,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抚她,也不能令自己稍得轻松,难受地压紧了下唇。
“倒是那日何用作祟了嫉妒之心,看他掐住你,心底大为痛快,想着公主死了也好,这样,他就不会那般看着你……”她自嘲而笑,“我真是蠢……”
生怕她会同先生一般厌弃了她自己,我忙道,“不是这样,若不是我牵惹他恒古自来的恨意,怎会令他叫你生了误会?”
她摇头,接着想叩头,我伸手拦住她,她却起不来地有了悔恨啜泣。我心下泛疼,就势将她揽在膝面,轻拍她的背心细心安抚。
“阿用,我自来轻易不曾对谁放任亲近心思,先生是一个,你是。蒙城寺中的和尚师傅和蔼对我,到底算不了至为亲近。我对你,如同对待同生姐妹,对先生也是尊敬如父,我不愿你们伤心,也不愿你们为我所伤。令你们无端受下种种祸事,该是我赔礼道歉才是。可一切发生的都太过诡谲,我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尽我所能的去保护你们。你们要信我,一定要信我,否则,我怕是连活下去的心念都没了。”
何用挨着腿面点头,“何用明白,知道公主是好人,才不会如外间传言般的不堪。大王也是好人,你们都不会是残暴之人。”
大王么?
望向榻上的先生。
令先生误会我与时欢是为父女为乱,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没有想到时欢会无所顾忌护我至此。想那自来不曾见过的长公主也是相信,血脉至亲尚且于此,足见外间传言的有多难听。
我不愿先生何用为传言曲解心伤,定要让他们相信我才好。青陵台发生的过往,怎么都要说出来,否则,他们怎么信我。
下定心思后,我仔细想了片刻,问何用道,“阿用,你会不会也以为…父…王和我……”
把时欢叫做父王,真是一件难为之事,一叫的,差点让我惊心羞耻地咬了舌头,也几乎当真陷入了某种乱伦为祸的不安里。
何用压紧头,并没有接话。
她如此表示,想来是默认了我与时欢之间是一如传言中的关系。
我无奈苦笑,“若是我说商丘的大王,并不是真的大王,你信也不信?”
何用这才僵直身子起来,满是疑惑地盯着我,道,“自听过火正大人说解了山魅的来龙去脉,我便不觉世间还有什么比遇上他这般精怪还要可怕的事,就算公主和大王真有什么,我也相信是出于人心的本情之举。与人,虽有伦常之道,可天下尚有许多的奇怪之事,未曾经历在身的话,谁也不会做了一个真的明白,随意置喙其中的话,反是令人眼界局限。”
她弯翘眼眉,认真而安心地笑。
“世间原有许多你不相信的存在,并不代表它们真的就不存在。何用信公主,也相信公主所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