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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我在书上读过流民之乱,仍是不愿相信,辩驳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们见都没见过我,当真要把我认为成祸国殃民的妖精,当街杀了我不成?”
何用见不能劝我,眼眶泛红,撇头对先生急道,“先生,您劝劝公主!她自幼长在青陵台,疏离人心丑恶,又为您护在蒙城寺蒙受佛法多年,她没见过那些流民残暴起来的疯狂可怕,难道您也不清楚么?”
我转头迎上先生,但见先生眼眉低敛,叹道,“何用说的不错,阿折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见他们皆是一番劝阻模样,我反是起了心气,冷笑道,“先生,您说过,眼见即为心见,你们说的可怕,也不过是你们心有所见,我却不曾见过。眼前的局面,我早已不能置身事外,倒不如求心所见地去瞧上几分,瞧瞧他们到底是个怎般可怕,也瞧瞧这天下民争,是也不是比那食人的妖怪还要可怕几分!”
“阿折!”先生站起身来,叱道,“世间本无妖,难道你忘了逍摇卷所述?”
先生诤言太过冷冽,我冷静下来,心底纷扰不过,咬了牙道,“若是当真将至即死,也不过是个无所不见大喜之局,那我更要瞧瞧,到底是人厉害,还是所谓的妖厉害!”
我拂袖转身,一路冲出殿外,径直跑向了殿外,跑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冷静下来,沉着步子踢散了积雪。
我不是没见过那些奴隶脸上曾有的疯狂表情,流民所乱总也不会与它有所区别。
从青陵台见过他们疯狂面目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人心复杂的深处,始终藏有未可知的地狱之相。也不是不明白何用的担心,那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我的言辞还响在耳边,我如何会不明白?
可我不愿信,我不愿信人真的可以做到疯狂至此,也不信我自来没有害过他们,他们凭什么要无端端地害了我。
更何况,时欢既然以明诏相邀,自是有所安排,我信他。
我捏紧了手里的白玉。
若真要临此一场,逃也无用,反不如用心去瞧了一个清楚明白,且瞧这一场生而为人,是如何做了他人口中的祸国之妖!
☆、卷一大梦卷之第三十四章:铭心
夜里火正七来过,单单说了一句让我不要怕,为我扯住袖子才又多了嘴,说是时欢在阙伯台别有安排,以防明日再有别的山魅作祟。
得他亲口确认时欢醒来无事,我才彻底安心。
火正七来去如风,虽出言让我别怕,可无头无尾之词终是惹人难以平静,我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下,索性披过衣衫出了殿。
绕了些许冷静回来,寝殿门槛上多了一个人,清濛散淡地倚着门扉,正是睡的轻沉。
我捏了手心,立在原地不知进,还是退,方冷静下来的的心,悬而又悬地搅乱了呼吸。唇际有些裂疼,想来是咬破了。
这人,当真赖皮随性,去也去的不打招呼,来也…也无声无息地平白做了梦,让人醒也醒不来地不愿做了假。
他换回清流也似的长衫,单薄的连大麾也没有披上,长发轻散,随意落额,遮了面具,一幅疲惫至极的倦然模样。
只单薄一眼,我已忍不了地轻步走过,解下大麾与他小心披上,竟也没能令他稍有动辄,心下生涩,不知他是真的累极,还是旧伤未愈,以至如此没有警觉。
我坐在门槛上,抱着身子,轻宁过心地瞧上了他。
先时有王袍在身,不觉他原本单薄,此时换过青衣长衫,才知他过分瘦削,心霎时揪作一团,伸手去拂他面具上的散发。
他闭着眼,诡异的狐狸失了狡黠,冷清清地贴在脸上,像是独行山林的青狐,让人迷惑失神地靠近了过去。
一近,暗夜就亮了,空无的心也就跟着亮了,暖心暖肺的烧得人渐渐灼烫,不知遏制地缠绕烧进那一双明簇生耀的眸底。
像是燎原之火,肆意烧尽原有所相,灰烬深处的,便只有他…与我了……
他不避开地滚烫而来,我心觉异样,慢慢缩回手,想不明白他怎地变了模样。从那双清亮眸底移开,却不知该落往何处,身上覆下软物,原是他将大麾披了回来。
我绞弄手指扯着大麾边角,唇际裂裂疼疼,心下也空空无依,好似置身在守岁之夜的梦中,分明有很多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夜里不要一个人乱走。”
当真轻语似风,刮过耳际就听不清了。
“我睡不着,就走一走。”
他能先开口,于我不啻于救赎解脱,捏上了一点儿娇气委屈。
“不要怕。”
我觑过余光,见他平视前方,一句即口之言,不知是真的说给我听,还是与他心念之人。
“那,你怕么?”
我侧首看他,话及出口,已是暗悔,来不及撇开尴尬,撞上他回视而来的眸,过分平静的眸子已冷清清的,早没了清亮。
“怕。”
这一个字来的轻,走的也快,我弯了弯唇,心情好起来。
“你叫我等你。”
“嗯。”
“我等了你。”
“嗯。”
“那…”他应的太过自然,令我有些惶惑,压着眉心不敢听他的答案。
“折冬为夏,我记住了。”他笑,眸底流转而来的皆是明心明意,笃定道,“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我都记住了。”
我不解地忘了避开,他懒懒往门扉上斜倚了身,轻道,“或许,你此时并不能理解明白,可我相信,像我的坚持,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他说的很笃定,我心念乍生,试探道,“你是不是…错认了什么?”
没有着急回话,他放轻了眸,像是要透过所有的表象看清我,言语低沉而艰涩,“折夏,明日或许会有些难,可你要信我。”
我见他避开,情知在此之上他不会有更多的解释,遂道,“你是个妖怪,自然有常人不能及的本事,可你要知道,我要信的,不是这些。”
他怔愣,欺身而近,面具上的狐狸眼狭几乎挨到了我眉心,那一双深藏的眼从未如此之近,也从未如此灼灼明耀,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退。
“你叫我信你,我信了,怎么反过来叫你信我,你便不信?难道人心可信,妖心就不可信么?”
他手揽过来的时候我已逃不及。
腰身为他捞住锁在原地,言语之间又是轻俏尾音含来,就这么挑起一缕蛊惑,让人靡起了心底的难忍细痒,磨得人骨子里都在发颤。
我脑子晕眩,为他周身凉寒的冷香环绕,入耳的蛊惑一句一句在重复,迎着他颤道,“我可以…信你么?”
“你可以不信啊……”
他笑,大有别趣之意,揽我入怀,“但我可以做到让你信。我说过,你信我便信我,不要怕便不要怕。至于我的怕,那是我的事,我自会让它变成不怕。”
迎着他清盈攒亮的眼,我脑中仍旧混乱。
我想不明白他为何突变心境亲近至斯,这些肯定之言,像是打梦境深处而来,我不能全然握住,又不愿轻易放开。
我不能安心地赖在他怀中,生怕眼前所见皆是假象。
若真是梦的话,我也可随性几分,伸手抱住他的腰,倾泻情绪道,“你怕我出事,我也怕你会担心,我会让自己安全,让你不怕。”
许是未曾料想我会有自解护他之心,他叹息而来,轻含欢喜,“好。”
他愈是自然,我愈是忐忑不安,只好将自己尽数埋进他怀中,攥取难得的亲近之感,“那夜我还真以为做了梦……”
“都说过不是梦。”他无奈而笑,“之所以着急走,是念及守岁夜若我不在场,指不定会生什么乱。你醉了酒,也就没能等过你清醒再走。我不在宫中许久,堆下许多事,人走不开,赶到今日,本想悄悄见你一眼就走,岂料你并不在殿中,权以为你在偏殿与先生处事,不想贸然打扰你清净,遂想在此坐上片刻便走,岂料竟是小睡了过去。”
“你身子没好么?”我从他怀中撑起,顾上那一双不以为意的眼,不能安心地紧张道,“你流了那么多血……”
“皆是我自该承受的因果。”他当真不在意地浅道,“我并不会因此有什么生命危险,不过受些皮肉之痛而已。倒是你,那日以血引导我的内引之力重新流转,才是真的危险。”
“内引之力?”想起火正七曾有提及,我问道,“火正七说的内引之力?”
他点头,对我知晓此事并不意外,解释道,“万物为混沌所化,无论有形无形,皆有自在平衡。平衡以生死物形为系而作流转,是为自在内引之力。世人以道阴阳,不过依凭眼见推己心见的口舌之言,实为正反来去生死之理,往深处讲,其实也就是有无本则之理。如呼如吸,如生如死,万物有质,质有多少,在化质为生时就已定量,一吸为入多少,便要呼出多少。及至死时,不过是质形耗损再撑不住内引的生之平衡,故才以死化它物之形,它物为它用,以偿生之用取时的平衡而已。”
即便有过先生教习,我也未曾听过如此道理,闻言惊下,想了想道,“那人生而在世,从旁物之处用取多少,终将都会归还回去?”
“是这么个理。”他赞许道,眼眸流转而来,清亮为俏的像是一缕山涧的盈月浅溪,“想不到你竟是一点而透。”
我挽唇回应,些许得意地轻哼了声。
无奈我回以的轻俏得意,他轻笑摇头,淡道,“换做它物,皆是这般道理,始才有天地往复的生死伦常之理。我早年夺取远古神兽之质,如今不过归还它们而已,奈何命数因果早有生变,竟已还不回去了。”
“这是为何?”我惊诧而问,取还之道定不会像他说的随意。
“我也不曾想过明白。”他想不透,言语却轻淡,“我本以为可以,数次尝试之下,终究难以为了。或许,比起重生塑质,它们更愿意享受反复折磨我的乐趣罢。”
我怔怔地望着他,脑子里尽是他于血肉崩离之中不能彻底死去,身受过万般折磨的画面,而他竟也习惯,言语淡的过分。
我感同身受,难过地小声道,“那就没了办法么?”
他摇头,即转轻扬而转地笑,“且不说这个,内引之力不是还未说完,你随我来。”
我知他有心要避,只好压下满心疑虑随他起身。
他牵着我,本是往殿外雪地走,走过几步停下,回头懊恼道,“一时兴起,差点忘了你不能受寒。”
我微怔即笑地表示不介意,不想让他失却难得而来的欢喜。
他踱着步子思忖,忽地抬头,望着廊檐下的岁灯道,“有了。”
他屈指微张,隔空的掌心下落,岁灯之中的灯火竟如长线,丝毫不沾灯口边缘地蔓延出来,一路直至他手心才重新团簇成明艳的火焰,不熄不灭地飘着。
见过他引雪而化,我早已不做惊奇,笑道,“妖怪,又要展示你的妖力?”
他眼眸一滑,轻扬道,“世间先时并无火种,天火落地后,人见其可慑它物防身,故才留心保存。筑修阙伯台,就是为了保存火种。至于以正午正阳之人护火存之,是因那些人的内引之力能够使火种产生共引,以此自得生灭之法,不再依存天降,自此得以绵延千年,不消不灭。”
“共引,”我恍若明白,又有些糊涂,问道,“何以为引?”
“万物混沌,混沌实为万物。”他将手中的火牵绕成圈,随着指尖张开,火圈化成五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