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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 作者:叁仟ml-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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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裔啊,你别喝那么多,”管家老太太一脸放弃地坐在郝君裔斜对面的沙发上,搂着端竹的肩,胖乎乎的手已经朝前伸出去无数次,却依旧没勇气去抢郝君裔的杯子,“一会儿到你爷爷那边还要喝呢。”
  “我小时候那会儿,爷爷还没到八十,”还没到八十……“爷爷手把手教我喝酒啊,白的红的黄的,刚开始奶奶很反对,因为她是回回,”她摊手,杯子里的伏特加在她掌间晃晃荡荡,“酒在古兰经里明禁三次,烟也是些可憎的东西,问题在,她只能引用古兰经了,懂吧?”郝君裔瞄一眼端竹,“她是社交一枝花,为工作,她烟酒已经变成习惯,没什么说服力,现在你给她带好酒回去,她更喜欢,什么为两辈子负责,她看开了,所以还是及时行乐,别管之后了。”郝君裔把裹着薄鹿皮靴的两只脚架到沙发扶手上,一手把着水晶酒壶,一手捏着卷烟,脑袋舒适地靠在倚枕上,饮饮吸吸之间,人民教师形象荡然无存。
  端竹对郝君裔的失态早就习以为常,每天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就这副德行,懒懒的,晕乎乎的,面上似笑非笑,表情似醒未醒,修长的四肢摆在哪儿都有可能,别说现在郝君裔只是把脚架在沙发扶手上,她就是把脚架在她自己鼻子上端竹也觉得不错,不错,挺好,挺漂亮的,长个高鼻梁还能搁脚用……这就应了那句老话:情人眼里出西施,西施当众抠鼻屎。
  车子快到郝耘摹的宅子时,管家老太太帮郝君裔倒了杯冰水,郝君裔一口把冰水喝干,挖出杯子里的冰块放到额头上,端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只得愣愣看着。老太太拾掇完郝君裔,掉过头就来拾掇端竹。端竹的黑色娃娃领衬衣不需要领饰,但老太太有她自己一套对礼服的独特见解,她认为小孩子要想在正式场合表现得成熟稳重些,就必须于领饰上下功夫,所以她给端竹系了个小小的白色领结。
  端竹这身衣服是咪宝为了搭配林森柏的趣味给她置备的。林森柏喜欢传统的外黑内白,咪宝非要跟她对着干才开心,于是让端竹来个反色,也就是外白内黑。林森柏喜欢绸面的衣服,咪宝就给端竹弄了身绒面的,绒面的天际白。
  要说端竹吧,其实是个挺漂亮的孩子,头也不是真的大,你给她顶棒球帽就会发现她的头并没大得需要用上最后那格扣口。她之所以会显得头大,是因为肩膀窄,这种劣势可以也用两种方法补救,一种是像咪宝那样将头发蓄长,烫成大波浪,用蓬松的头发将脑袋衬小,另一种是穿稍微带点儿垫肩的衣服,或者穿料子较硬的直肩外套。
  端竹这个年龄肯定是不能留咪宝那种风骚大波浪的,但如郝君裔所说,咪宝的眼光值得信赖,她给端竹买的礼服由于使用绒料,质地相比其他绸丝麻棉之类的要硬实许多。端竹穿上它后,肩部线条被拉伸,头与肩的比例显得刚刚好,远远看去,整就是一小版的苏菲玛索,除了她的脸不如苏菲玛索长,鼻梁不如苏菲玛索高,胸不如苏菲玛索大,以外。
  “到了屋里你跟着我也行,自己逛也行,如果有人对你不礼貌,你就用我教你的方法谑回去好了,不用给我面子。”车门被拉开时,郝君裔告诉端竹。端竹听话地点点头,跟着她钻出车外。“记住,现在你就代表我。从前你可以随意示弱,但现在,你要敢给我跌份我就把你那颗丸子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端竹闻言一愣。
  郝君裔的背影很直,一身由骑师服改款的时装将她衬得极其标致。她转过了头来,端竹发现她脸上已没有了在车厢里时揉着眼睛像快要睡着似的微醺睡意,取而代之的是秃鹫般锐利的眼神和近乎冰冷的神情,端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好在有管家老太太在旁解释道:“郝老先生不喜欢浑浑噩噩呆呆傻傻的人,他认为那种人都是没用的废物,你的心思要好好藏起来,因为他会把你的小心思拿出来取笑。”
  郝君裔抓起端竹的手腕,边走边说:“这是你头一次见他,嘴炮打不赢也正常,你可以沉默,却不能示弱。”
  144——也——
  端竹再见到罗丫丫时,罗丫丫已经换了身上黑下棕的小礼服,制式与校服异曲同工,但可以看出料子很好。罗丫丫瞧端竹来了,也不打招呼,只是朝端竹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站着许多态度傲慢的少年人,他们看向端竹时,甚至连脑袋也懒得动,只是斜着眼角。端竹从没见过真正的纨绔子弟,看他们身上穿着的华丽行头,还以为他们在演英语课上介绍的意大利歌剧。
  出于礼貌考虑,端竹准备到罗丫丫那儿去,说你好也行,说天气好也行,总之,她们同学一场,她要是也目不斜视地从罗丫丫身边走过,就有点儿太不合规矩了,外婆说,不管别人怎么做,关键是自己要做到本分。
  可她的脚刚侧着挪出一小步,郝君裔便拉住了她,清清嗓子,瞥她一眼,却不说话。有服务生端来饮品,郝君裔拿了两杯调味烈酒,一杯自己喝,一杯给端竹。
  “喝酒不好吧……”端竹一闻那杯子里的味道就想吐,不过也难怪她,六十五度的伏特加王即使以一比一的比例兑过橙汁,酒精味也不会明显减少。
  “学着喝,光会读书是没用的,”郝君裔依旧冷着脸,与平时那位笑眯眯的数学老师判若两人,“爷爷喜欢人喝得一身酒气却还能保持清醒着与他谈话,如果能给她留下好印象,你今后的路就好走了。”
  好奇怪的人……好奇怪的世界……现在的端竹,是这样认为的。
  幼稚,想把人弄得表里不一也用不着这么装腔作势——但后来的端竹,是这样认为的。
  之前之后,时间只差一年。
  郝耘摹的家很大,上百人来往在一楼大厅里地方还嫌得很宽裕,端竹环顾四周,明亮的灯光下仿佛除了一群群衣着光鲜的人再没有其他的东西。邝水瑺在远处,和几位太太坐在一起,太太们手里都拿着酒杯,但邝水瑺没有,她手里是个透明的长颈水杯,里面是透明的液体。郝君裔带端竹走向邝水瑺,端竹感觉那一路长得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妈,伯母,四婶。”郝君裔礼貌地朝一桌人点点头,邝水瑺笑着站起来,牵住端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端竹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大婶婆。”她手引一位看起来很强势,但目光和善的红衣太太,端竹立刻甜着小嘴问好,对方笑着应好,从手袋里拿出个红包,硬塞到端竹手里。邝水瑺又引端竹看向一位无论在哪方面都与老母鸡有极高相似度的大花旗袍太太,“这位是四婶婆。”
  下午郝君裔给端竹上了一课,防的就是这位四婶婆,果不其然,端竹还没来得及向她表示敬意,她已经先行将晚辈心目中自己的高大形象彻底摧毁,“哟!这就是端竹啊!哎呀哎呀,不错不错,长得真俊啊!当父母的怎么就忍心把这么好一个孩子给丢了呢?要是我,搂在怀里疼都来不及啦。”她握住端竹的右手,俯下过身来与端竹近距离对视,端竹被她冰凉的手心和手心里津津的汗液浸得浑身发冷,情不自禁地端起自己的酒杯,咕嘟灌下去一大口,“端竹你可真是走运,穷鬼的命进了财神爷的盘,也不枉你当孤儿了,对吧?多少人想都想不来啊!”
  端竹其实并不介意别人说自己是孤儿,因为她根本不是孤儿,她还有个爸爸,他的存在能够在最大程度上降低端竹对“血亲”的依恋,所以就端竹本意而言,她不愿意做反驳,她宁愿笑着笑着,混过去就好。可郝君裔下午时当她面一而再再而三翻来覆去反复强调的话犹在她耳边,她只好也禀起一脸笑容,眼睛眯在母鸡婶婆鼻梁上,按着《反八三十六计》上说逐条落实。
  反八第一计,顺水推舟。“四婶婆好,谢谢四婶婆关心,我也觉得当孤儿不错。”按着八婆说的话说,让八婆失去欣赏你伤心表情的八卦原动力,顺便降低她的敌意。
  反八第二计,彼道还彼身。“可如果您的孩子也是孤儿的话,我相信他们的运气一定比我好。”她说你啥你都可以琢磨琢磨,把她说的话处理一下,打个包再给她丢回去。
  反八第三计,针砭时弊。“对了,我听说您的小儿子去年夏天中考不怎么得利,现在不知在哪所高中就读?”八婆也有心头肉,拿出来随便八八,一八一个准。
  反八第四计,聊表关心。“我也知道老蚌含珠不容易,您都快五十的人了,儿子才这么一点大,确实够让人操心的。”她替你操心,你当然也要替她操心,礼尚往来方为待客之道。
  反八第五计,畅想未来。“听说现在B城让高中划分数线了,分数线以下的不管交多少赞助费都没办法弄到学籍,唉,要真是这样的话,可就苦了您家少爷了,小小年纪要背负着借读生的名义读书,一定会被同学笑话的。万一今后再考不上大学,前途似乎会比较渺茫。”八婆的后半生指望啥?还不就孩子吗?孩子不出息,她脸上就是涂几层蜡也出不了光。
  反八第六计,水戏鸳鸯。“啊,是了,四婶婆,我想问您个事儿,我今天中午看杂志,杂志上说,外国权威科学机构研究结果表明,体态臃肿的中年女性,丈夫出轨几率高于百分之八十五,我问郝君裔来着,可她说她不知道,她没到那岁数,也没结婚,奶奶又太瘦,大婶婆也瘦,我觉得问您正合适,当然,如果您不方便说的话……”
  端竹这辈子头回一口气说那么大串话,说着说着,口就渴了,汩汩再喝掉两口酒,她刚准备按着古老哲人编创的教材继续说下去,两只手突然按到了她的肩上,她回头,看见郝君裔眯着眼硬要抿直嘴角的样子。
  “端竹,这种事情小孩子不要管,”郝君裔说着埋怨的话,却用着放任的口吻,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她极度乐见她四婶的气得红里透黑的脸,“四婶,她初来乍到,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您可多包涵。”
  “八婆”噌一下站起身,看样子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可端竹还在面色自然地往肚里灌酒汤,郝君裔捏着端竹的肩膀,阴森森地歪着脑袋朝她笑,她说什么也不好太失态,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她若压不下去,输给个听说家底一穷二白平时木讷得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的孩子,她这几十年也就算白活了,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要把端竹千刀万剐的念头,阴阳怪气地抬起扶在腰眼的手,摸着嘴角,干笑道:“君裔,瞧你说哪儿去了,四婶怎么会跟个克父母的孤儿计较呢?你想,四婶儿我多贵的身子,要是被她个贱命贼儿,野草柴根……”
  “骂起来了?”
  端竹听见个苍老的声音,连忙转头去看,郝君裔笑着拍拍她,身形从她背后让开去。
  “爸……”同桌中老年妇女们纷纷起身。
  说话的是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长寿眉,山羊胡,一袭绸制的素青长袍,像极了电视里常常出现的寿星公。他的背有些弓了,腰却还很直,郝君裔要去扶他,他还有推拒的意思,郝君裔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又将视线摆回方寸桌面之上。
  端竹看着他,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她仿佛看到了六七十年后的郝君裔,因为那副五官长得实在太像,简直就是用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不过一个还没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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