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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上放着一件棕色的呢子风衣,那料子一看就知道很重,连冽冽北风都吹不起它的边角,可她没穿,于是它与她无关。但它又不能与她无关,因为今天是正月初一,天气预报说今天B城最高温度是零下五度。
端竹想开口喊她名字,让她穿上风衣,可嘴里的牙刷和泡沫要多碍事有多碍事,声音被含在嘴里,柠檬薄荷味。端竹赶紧跑回浴室,花一分钟完成洗漱,花一分钟梳头,再回到阳台上时,郝君裔已经坐在院子偏角里的一棵树下,还是背对着小楼的方向,悠闲地点起了烟,望天,至于她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距离太远,端竹看不清。
天很阴,浓云罩顶,看起来反倒像没有云,光溜溜一块灰色天幕挂在那里,毫无趣味。端竹实在搞不懂郝君裔怎么会饶有兴致地起个大早,就为看这枯燥乏味的“天”。
“郝君裔!穿上你的风衣!”端竹卯足了劲儿大声喊,生怕郝君裔听不见。而山顶山腰山脚山外的鞭炮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郝君裔也确实听不见她那不比蚊子嘤嘤嘹亮几分的喊叫。没办法,端竹只好披起邝水瑺送给她的羊毛小外套,穿着睡裙噔噔跑下楼,以四百米跑的正常达标速度跑了两百多米,去到长椅边,拿起郝君裔的风衣,折往那棵巨大的樱树下,气喘吁吁满面潮红地把风衣往郝君裔眼前一递,用命令的口气道:“郝、郝君裔,穿上你的风衣,不然会感冒的。还有,把你的火机交出来。”
端竹低头看着郝君裔,一手拎衣服,一手摊开,全然无畏地理直气壮。
郝君裔无奈地从裤兜里掏出火机,交到她摊开的细掌里,回手时接过衣服,抖开,漫不经心地往自己肩头一盖,不胜唏嘘地摇头道:“我妈都没那么管我,你倒管上了。不怕我发起火来把你丢鱼池里去啊?”
郝家院子里有两个鱼池,稍小一个专养日本锦鲤,花罗汉,大红鲫,黄新娘之类的观赏鱼,稍大一个则专养小白鲨,哲罗,红腹鲳,白斑狗之类的凶猛食肉大鱼。如果郝君裔把端竹往大鱼池里丢,那端竹就是不死在里面,也肯定得被那些穷凶极恶的鱼啃个体无完肤。
“老爷爷让我管着你。”端竹拿起那个街头随处可买的一次性打火机,熟练地拆掉金属护罩,拗断砂轮支脚,取下砂轮放进自己的衣兜,将火机抛尸在一旁烟灰缸里,“顺便护着你。”
郝君裔挑眉,轮廓清晰的五官凝出一片阴森气息。她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端竹坐下。端竹不怕她,但也不想惹她不开心,于是顺着她的意思与她比肩而坐,只是在坐下后又把她的风衣往她颈根处用力拉了拉。
春初未暖,草地也是冰凉的,端竹虽然披了外衣,下身仍然是薄软空荡的裙装。郝君裔自己不怕冷,便也不管别人怕不怕冷,两条修长的腿平平伸直在草地上,抬头,继续去看她的天,谁也不清楚她让端竹坐下是为了什么。
“你想今年参加高考吧?”她问。端竹盘着腿,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上的两根干枯草根,轻声应是。“想考什么大学呢?”她又问。端竹把草根打个结,答曰师范。
在郝家待的时间越长,端竹知道的东西越多,看新闻是每天的必修功课,读报也是不可或缺的日程之一,即便她昨晚九点刚从郝耘摹处回来,今天早起开门时已又有两份报纸塞在她门前的小竹筐里等她去看。大年初一尚且如此,其他时间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端竹不再天真地以为只要成绩够好,过了十六岁便可以去当老师。她知道她必须上大学。她甚至已经为那笔庞大的大学学费做好打算:在升大学之前的那个暑假里打些工,当当家教,这样便有可能筹出第一个学年的学费来。等到了大学校园里,她努力学习,争取考得所有力所能及的奖学金——听说有的师范院校奖学金丰厚,动辄上万,而师范院校师范专业的学费普遍比较低,大概……她还能从奖学金中省出点钱来做来回路费,在两个假期中回来看看林森柏咪宝和郝君裔。
“你跟老爷爷说这事儿了吗?”郝君裔突然把头转向端竹,端竹吓一跳,两只眼睛瞪得像贡丸那么大,瞪完,她一头冷汗也下来了。郝君裔奇怪地去摸她额头,像要给她擦汗,可那动作又只是纯粹的试探而已,轻轻一触,随即离开,“干嘛?你怕我呀?我还以为你胆子是精钢做的呢。”
端竹懊恼地盯着郝君裔道:“我还没跟老爷爷说。我不怕你,可你别这样突然转过头来,要转也慢慢转。”
“为什么?”郝君裔一时觉得更奇怪了,她转个头,难道还需要打报告?
“因为我在看你,”端竹皱着眉,认真回答,“你突然转头,就发现我在看你了,我会不好意思的。”她确实觉得有些难为情,有些害羞,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觉得这没必要向郝君裔隐瞒,否则她会有欺骗了郝君裔的感觉。
郝君裔是不能被欺负的。
欺骗是欺负的一类,不用老爷爷告诉她她也晓得。
可她不知道限制郝君裔的人身自由是一种比欺负郝君裔还差劲的行为,所以她肆无忌惮地做了,偏巧郝君裔一看见她就心若平湖,于是忍了,只是摇头叹气道:“你啊,你就不是个正常人类,双重人格,迟早要变神经病的。”
端竹如今不同以往,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揉圆搓扁的面团了。郝耘摹和胡敏多次嘱咐她不能事事受制于人,特别是不能受制于郝君裔,借彭老总一句话,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加上前面那个“不能欺负郝君裔”的前提,两个老特务的主旨思想便是郝君裔不欺负她,她就不能欺负郝君裔,郝君裔若是欺负她,她就一定要拿捏得当地反攻。
没错,那种情况下,欺负不叫欺负,叫反攻。
眼前郝君裔说她迟早会变神经病,她觉得不妥,她也从未发觉自己是双重人格,于是她认为郝君裔正在欺负她,她必须反攻。自别人口中听说,加上自己眼见,她多少知道一些郝君裔的底细,针尖对麦芒再所难免,她决定好好与郝君裔掰扯掰扯这个“人格”的问题。
将草根结成的蝴蝶结放到郝君裔掌心,端竹突然抬头,彼道换彼身地吓郝君裔一个激灵,然后才盯着郝君裔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慢慢开口,学着郝君裔的语气,与郝君裔的话对应道:“你啊,你也不是个正常人类,多重人格,比我还严重,要变神经病也是你先变。”
郝君裔先是被她弄得后脊梁发僵,后又被她噎了个半死,顿时连气都忘了要生,只张着嘴愣愣望着眼前这颗变得太快的小贡丸……嗯,不对,小贡丸早已变成大贡丸,渐渐地又变得不像贡丸了……十二到十五岁是人类身心发育最迅速的阶段。如果一个人在十二到十四岁之间被赤贫拖住了成长的步伐,十四到十六岁之间又被一个大顽童左隐右瞒地摆弄成了呆瓜,那么到了十六岁,这个人的变化速度将是无比惊人的。
郝君裔用她钻研学术的严谨目光在端竹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要再被两个老特务如此揠苗助长地教下去,不出半年,自己就该斗不过她了。
188——写——
自从上过那堂满屏幕飞人肉的“人性”教育课,端竹几乎每晚都做同一个梦。
梦的内容有些奇怪,如果有人问她,她会简明扼要地告知,她梦见了郝君裔。这是实情,她确实梦见了郝君裔。但后面的内容,除非郝君裔本人来问,否则她是打死也不会说的,至于不说的原因,暂时不明,围观群众猜测,这大概与她在看玉蒲团时当着罗丫丫的面写影视评论,背着罗丫丫便开始津津有味地开始品鉴人体艺术乃是一个道理。它是潜意识里的东西,可意会不可言传。
说到这儿,有好事者不禁要挂起满脸诡异的笑容问:那到底是个什么梦呢?
诚实的端竹倒是非常想诚实地回答,可她暂时不知道该用个什么名词来概括它好。后来罗丫丫打包了近百本一二三流皆有的言情小说给她,她读后才明白,那叫“春梦”。文一点的叫法,便是“绮梦”,俗一点的叫法,便是“淫梦”,性教育读本上称之“性梦”,端竹更愿意叫它“好梦”。
其实性梦、性幻想和性冲动诚乃青春期必然产物,无需避讳,可教育界保守人士总喜欢将这些东西用各种工具抹灭,譬如绿坝,**,口口……这是不正确的。端竹是端正的少女,端竹不会被表面现象蒙蔽,端竹自发抵御这种错误倾向的同时,继续保持着她一夜一集,平稳向前发展的好梦,又因总抱着被筒一遍遍温习她的好梦而养成了晨浴的好习惯——洗得一身清爽,顺便换条内裤。
年初一晚上十点,她乖巧地拜别大厅里诸多驻留牌桌的长辈,依邝水瑺的意思,按时上楼睡觉。
洗澡刷牙之前,她逐个拆开那叠摞了快有两分米的红包,点数今天一天收的压睡,哦,压岁钱。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每个红包里装的都是新得耀眼的红钞,她刚拆了没一半就数出近四万块来。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更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多钱,所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她搂了那些红包和钞票就往隔壁郝君裔的房间跑。
郝君裔是总所周知的睡虫,吃完晚饭就开始打哈欠。众人知道这位太子姐姐精神了大半天,此时也该到点撑不住了,便纷纷劝她回房休息。她身为郝连事的长女,当然得假模假式地推辞一番,说些“我没事的”“这么早就回房太失礼了”这种是人都能听出她真意的话。在座没旁家,都是亲戚,老早晓得她的常例,于是又继续接二连三地劝,直劝得漫天红满堂彩,她老人家这才姗姗起身,好似多么迫于无奈似地对众人请了晚安,脚底抹油,先端竹半小时回到自己房里,洗澡刷牙预备趴窝。
端竹敲她门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头靠天堂软枕,手扶大小趴趴熊,对着头顶的声控灯,刚要学三声狗叫让它熄灭,却终不得志,只得悻悻拖着她那身纯黑真丝睡袍起来开门。
“进来吧。”她让开房门,放端竹进房同时困晕晕地想,干脆以后都不要锁门睡了,省得有人来敲,还得烦老家她老人家去开门。可再一转念,又觉还是不行。万一不锁不锁就不锁成习惯了呢?虽然她的性向在这栋房子里已经不算新闻,但面子还多少要顾一些。就算她的面子她不顾,也得考虑考虑床伴的面子不是?都不是小孩子了,光屁股滚床单对床上的两人来说没啥关系,甚至颇具美感,但自我欣赏和相互欣赏这种事,非关起门来干不可,要让别人看见,便实在有破坏祖国统一、民族团结、社会稳定之嫌,还是不做为妙。
端竹跟在她身后进屋,进屋后便依她手指的方向坐到床边的阅读沙发上。
理所当然的,端竹不晓得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但端竹脑子里想的东西基本与她保持一致。她那身忽悠忽悠的性感睡袍柔得像水一样,垂顺丝料盖着欧美麻豆般的衣架子身材,微敞的领口间是白皙清透的皮肤,由于热水浴的缘故,皮肤上甚至还留着隐隐樱红……这些都是端竹用来做“好梦”的素材。没有它们,端竹很可能会不知今晚该脱郝君裔的哪件衣服,该在那衣服下发现什么样的躯体,又该对那躯体做些什么——最后这点,她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愁人。
“我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