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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能害朋友。她不怨一时冲动的父亲给她带来诸多麻烦,也不怨林森柏为求自保突然要求撤回合作资金陷她于危机之中。林森柏在这时候要求回撤资金,一定有她不得已的难处,林森柏说话热爱夸张,但林森柏做事很有分寸,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做如此釜底抽薪的事情。只承认马律箩确实有能耐,无论她在这六天中使了多少手段,马律箩都能迅速拆招,并且以一种变本加厉的方式回敬于她。当然,若是不关乎父亲和朋友,她会很高兴自己遇到这样的对手,可惜她所面临的情况根本不容许她矫情地惺惺相惜,她不由得向天祈祷:老天爷啊,你能不能让马律箩再丑一点,丑到一见自己就想自杀的地步,我好送一面镜子给她。
“没钱,该怎么办……”师烨裳合起眼睛捂住脸,黑暗中,她的眼前出现一个模糊身影。她明知道那是张蕴兮,手却不由自主地往桌子上的电话摸去,四指并用,拨通电话,她冲着扬声器说:“汪顾,你要是有空的话,背个离骚吧,或者随便说点儿什么。”她只是想听汪顾的声音,但她克制不住地觉察了自己的罪恶。
电话那头的汪顾其实正在开会,可一听见她这么无精打采的语调,汪顾立刻宣布会间休息,起身离席,快步回到办公室,什么也没问,关起门来就给她背离骚。一首离骚,汪顾慢慢地背,声音轻且柔,十五分钟后,就在她差点儿把自己背睡着时,师烨裳却突然来了一句:“汪顾,你想我吗?”汪顾想都没想,“想。”可她刚说完,师烨裳便“嗯”一声,急匆匆地挂断电话。
周子儒听见会议室的大门砰一声响,转眼便见师烨裳像头敏捷的羚羊似地闯了进来,“挂一万手买盘,舆论那边也尽快放出消息去,就说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收购时代,价钱能拉多高就拉多高。”周子儒立刻瞪起眼睛,眉毛挑得几乎要与额线重合,雪白的胡子一颤一颤,像是落了霜的柳枝。
会议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周子儒的学生们目目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师烨裳似乎也知道此言一出必将收到这样的反应,站在会议桌前,微弓了腰,拍拍手,她像在替所有人加油鼓劲儿般朗声道:“请暂时不要管为什么,按我说的去做就好。”周子儒身为雇员,自然清楚自己的定位,就算他觉得师烨裳的做法再不妥,他也不能与雇主对着干,特别在这种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师烨裳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既然他自己没有解决办法,那就只能听师烨裳的。
“就按师小姐说的去做。”
随周子儒一声令下,会议室里很快热闹起来。做价的做价,写稿的写稿,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与叽里呱啦讲电话的动静混在一起,清晨的菜市场也就不过如此了。机构的买单挂出后,成交并未见活跃,师烨裳让周子儒在高于当前三块新台币的价位上再加一万手买单刺激价格飙升。如此双管齐下,短短七十分钟内,时代股价坐着飞机去到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临近停板,师烨裳却还觉还不够,故技重施,终于把时代逼到了涨停的位置上。
周子儒调出台北方面的新闻报道,媒体果真都在对师烨裳那“不惜一切代价收购时代”的诡异公告议论纷纷。师烨裳翘着嘴角坐在东主席上,手中钢笔画出一朵又一朵幼稚园级别的小花。周子儒还当她在写什么高深莫测的计划,老龟似地把头探过来偷看,谁知师烨裳画完了花朵还嫌不够恶心人,笔尖一滑,她又画起了托儿所级别的长颈鹿。周子儒瞅了半天之后好心提醒她长颈鹿是不带条纹的。师烨裳低着头,似羞似臊地摸摸鼻子,捩起垂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晃晃笔,“我想画斑马来着……”
及至午饭时间,师烨裳总共画了六十二朵小花,数不清的小草,一个由三角形和长方形组成的房子,一个海胆般的太阳,几朵长倒刺的白云,以及一只浑身长满斑马纹的长颈鹿。就在她开始着手画海鸥时,会议室大门被敲响,刘天一在外通报,丰合地产的马总经理来了。师烨裳悠哉游哉地在A4纸上钩出四条弧线,两只长得像被薅了毛的猫尾巴一样的海鸥跃然纸上,周子儒拍掌赞叹她画技精湛,她回以谦虚一笑,答:“张蕴兮画得可比我好多了。”两个牵手的小人,被两只海鸥代替。师烨裳收起笔,揉揉眼睛,施施然起身步出门去。
马律箩在秘书部的接待厅里坐着,远远望去,师烨裳感觉自己像在看一部灾难片。见她来了,马律箩立刻礼貌站起,师烨裳假作热情地迎上前与她握手寒暄,马律箩也只好满脸无奈地跟她聊天打屁,期间几次马律箩要将话题切入正轨,然师烨裳转着圈儿说话,体贴地问候了她全家健康之后,甚至好心情地打听起她爷爷的墓地在哪儿来,“马小姐,我觉得安享陵园那边的墓地还是很不错的,主要是管理好,而且是老园区……”巴拉巴拉巴拉,马律箩赔着苦笑听师烨裳瞎哈拉,却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嘴去,终于,师烨裳好像说累一般咽了口唾沫,马律箩立刻瞅准时机插话道:“师小姐,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我们能不能改天再讨论刨我爷爷坟的事?”
288 大尾巴狼的世界
马律箩今天穿了身颇为正统的深蓝色工装,小立领裹着粗脖子,直排扣束着个水桶,短外套衬出身长腿短的美妙效果,一双流行于八十年代初期的圆头皮鞋令人忆苦思甜,乍一眼望去,她浑身上下都在突突地往外冒着新鲜的文革气息,只差个地方支持中央的脑袋,她就是删节版的赫鲁晓夫。
她的黑眼圈极其深重,嘴角浮肿明显是忙累所致。师烨裳体谅她辅佐阿斗欺上又瞒下长期孤身奋战,一时恻隐之心萌动,便让人压了两杯浓缩咖啡进来。马律箩喝一口,微微蹙起眉头,鼻尖冒出薄薄虚汗,沁起一片冰凉光感,再加上她本身皮肤蜡黄,看起来就十分的不健康。当前,她就那么含胸驼背,双肘撑膝,满面倦色,鹌鹑一样地坐在宽敞的单人沙发中,虽然不沾什么“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边,但总叫看的人不舒服,连师烨裳这病秧子都觉得她辛苦太过,好好一个能攻善守的高级智囊,待在莫茗梓手下实在是糟蹋了。
“难得马小姐登门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师烨裳坐在马律箩对面的沙发里,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表情是食不甘味的平淡,似乎对这种浓缩咖啡一点感触也没有,即便牙间已经不可避免地反甘发涩,“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莫小姐身边主持大局的吗?”
马律箩听出师烨裳言语中的不怀好意,当然,她决不会笨到认为师烨裳会对她怀有好意。因为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同时在同一条直线上,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既然她从来不对师烨裳怀有好意,就不能指望师烨裳不落井下石,不痛打落水狗,不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十分勉强地挺直腰板,试图用尽量庄重的姿态面对师烨裳,以求得谈判中可以争取的优势,但早在她发现莫茗梓擅自动用国内关系,试图抽空师烨裳这边的资金之时,她已经失去了自己一手造就的平衡,从而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再不指望能在师烨裳这里得到公平的待遇了。
“师小姐,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就请你给我几分钟让我说完我的来意吧。”马律箩两手扶膝,坐姿端正,却疲倦地半闭双眼,好像一旦不说话了就会马上睡死过去。
师烨裳闻言,摊手挑眉作无所谓状,淡淡说声“请便”,习惯性地又翘起二郎腿,双臂环胸,腰身向椅背内塌陷,微移轻动地调整着脑袋的位置,似乎要将自己的身子努力隐形在柔软的沙发间。
老实说,师烨裳是无意轻蔑的,她的言行举止一贯如此,只关于心情,不关于态度。然而在征得师烨裳许可之后,马律箩反倒觉出了憋闷。一种寄人篱下的憋闷,想反弹,不敢,不反弹,又想自杀。她其实并不是个热衷哀求的人,若非莫茗梓突发奇想,在她累得入房小憩期间主动地,偷偷地,贴心地“帮她个忙”,她定然不会落到这个被师烨裳迂回奚落的下场——念及如此,她的口气便不由得像要泄愤似地急躁起来,好在是她思维连贯,即使语速飞快口齿含糊也并不至于令师烨裳理解得十分艰难,“师小姐的博弈手法相当高明,我十分佩服。但这样偏离价值地不断提高股票价格,我们双方都捞不到好处。时代我们志在必得,我们有钱,也有很好的权力保障。莫茗梓在当前价位上并不是收不起时代,而是代价高得有些离谱,被我劝停了。按理师小姐应该清楚自己的情况,你们的资金链断了,争到最后,伤得更重的肯定是你们,说得直白些,就是血本无归。所以我从朋友的角度,很希望师小姐能够做个顺水人情,令我们的收购工作得以顺利进行,缩短我们秘密收购的时间,降低大家的竞争成本。当然,若师小姐愿意停止这样损人不利己地股价操控行为,我们将保证令尊的案子得到令你满意的结果。不知师小姐意下如何?”
师烨裳早知道她要说的不外乎这些不着边际的陈词滥调,无聊之下,本就蒙雾的眼神已经水波似地涣散开去,从马律箩说完“捞不到好处”开始到马律箩遮遮掩掩的一番傻话结束,她整个人都是一副神游外太空的样子,偶尔呼吸,轻浅得像要断气,再搭上一张白皙剔透的雅致面孔,不放进水晶棺里供人瞻仰都是浪费。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咱师总更适合演死尸?真的,死人都没她那么像。
马律箩见师烨裳迟迟没有反应,不得不放下好容易端起的架子,轻声提醒,“师小姐……师小姐?”师烨裳眨一下眼睛,恍然回神,随即将她那无辜的染泪双眸对上一个正准备起身,也不知是打算唤醒她,还是打算殴打她的矮胖身影,“嗯?你那么快就讲完了?”她这种态度,按马律箩想,只有两个字最适合去形容:欠抽!“真是不好意思,我走神了。”马律箩面色发青。那你还好意思讲!“刚你说什么来着?用我父亲的案子做筹码?”师烨裳倾身,电影慢动作似地伸手够向桌面上咖啡杯,却在即将触到杯耳时打了个秀溜的喷嚏,“哈啾……”这个喷嚏将她余下想说的话掐在喉咙里,她悬着手,皱着眉,仔细想了好半天,这才用接近白噪音的复杂频率阐开自己的观点,“嗯……我想,马小姐如果不说出实情,我们是无法合作的。你刚才无论说了什么,只要结尾是一个要求而不是一个请求,则从逻辑上根本就讲不通。”
“没错,你们不缺资金,”师烨裳胆儿瘦,没敢直面马律箩,唯有看向咖啡杯,右手食指神经质地来回临摹杯耳轮廓,“但谁告诉你,我们缺资金?”马律箩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师烨裳似是故意地微张着嘴,沉默几秒,“第一,林森柏的家底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单薄,她的钱还有一大半在我这里。第二,如有必要,我可以调集师氏的资金投入海外。第三,现在股价因讯息起落,多少机构想抱我大腿?缺钱?呵,我该愁钱没处花才对。”师烨裳竭力抿住上扬的嘴角,装模作样地喝一口咖啡,小样儿实在是自大到了极点,“我现在跟你们打的是狙击战,而不是收购战,只要成功阻止你们收购时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你们手里握有大量的时代股票,究竟是否满仓我不得而知,但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