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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运动服的小朋友们牵着家长的手,自校门的小门内鱼贯而出,一个个绘声绘色地向家长们描述英语晚会上所见所闻,有位小男生的声音大得让坐在车里的林森柏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是不是只有华端竹那样的贫困生才会让老师带头鼓掌?
……
那老师可怜她为什么不可怜我?
……
啊!对哦!她上不起高中,所以老师会可怜她!我上得起高中,所以老师不可怜我,对不对妈妈?
林森柏边听边摇头,虽然知道有些父母只能用别人的悲惨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但她始终觉得这种行为是有辱中华民族大公秉性的:从小接受这般教育的孩子,长大以后怎么可能比说着“我养你”的端竹招人待见,家长要花多少钱才能让一个从小就用钱来衡量人的价值的孩子明白善良公正的重要性?
教不会了吧,今后也…
在宴会上短短两个小时就被灌了无数种酒的林森柏支着下巴靠在车窗上,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步履沉重的熟悉身影。
“老王,麻烦你帮我看看那个走过来的孩子背的是不是白色书包。”林森柏夜盲的眼睛再努力也看不清那片对别人来说清晰无比,对她来说,就像正月初一月色下的人影。
司机连车窗都不用降,只斜眼一瞥就肯定道:“是,长袖短裙白书包马尾辫。不过…”司机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去问林森柏,“那是林董您要接的人吗?”
林森柏撑转沉重的头颅懒懒应了是后,司机小声地嘟囔,“什么父母啊,大冷天的让孩子穿那么少,今天夜间降温啊,孩子肯定冻坏了都。”
说话间,端竹已经走到车前,硬扯起嘴角肌肉与林森柏打了招呼,就着林森柏为她敞开的车门,坐进车内。“端竹玩得还开心吗?”林森柏抱着专门为她预备的一只绒毛大蜈蚣,倚在另一边车门上半酣不傻地问着脸色明显不对的端竹。
端竹两腿并拢,紧紧抱着双臂,口齿不清道:“开心。老师说我的节目很好,明年还要我准备一个。”
“哈,明年咱还指不定在不在它这儿读了呢,它倒想得长远,老王,送我们回家吧,拜托你明天把我的车开回来。”她是真被灌得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要在往常,她断不敢当着端竹说出“我的车”这样明目张胆的话,好在端竹也没什么异常反应,只坐在原位上,将头埋在肩膀围起的窄小空间里,不停地前后晃动。
大概过去五六分钟,早当了父亲的司机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在一个红灯前拉起手闸,扒住驾驶座椅,回头向林森柏道:“林董,您摸摸孩子,看是不是发烧了?我怎么一直听见磕牙的声音?”
林森柏本来都快睡着了,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只好半睁开眼,按开车厢灯,不耐烦地嘟囔两句,皱起眉心去探端竹一直垂地的额头,可指尖刚触到端竹的发迹她便猛缩回手,连忙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端竹背上,酒醉似乎也醒了一大半,“老王,咱去医院,暖气开全。”
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能发烧烧得连发间汗珠都烫手的人,经过司机提醒,她不夜聋的耳朵也听见了车内交响乐中混杂着的磕牙声和颤喘声。
“林小姐,我没事的,有点冷而已,谢谢你的衣服…”端竹吃力地侧过脸来给了林森柏一个看似安好的微笑。
望着这不知怎么形容是好的一笑,林森柏只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地被人狠狠刮了两巴掌,直臊得想在车子底盘上挖个洞钻出去——半年前,她带端竹回家时,端竹只带了两身礼仪校服,近期天阴,粗呢的西装校服外套一直处于洗了干不了的状态,两件都晾在阳台上,常日里是咪宝每天早上挑一件稍微干些的用吹风筒一点点烘干后让端竹穿好才送她去上学的,怎么咪宝一忘,她就也想不起了呢?
“来,大虫给你,”林森柏将大只毛蜈蚣塞到端竹怀里,让她抱着取暖,长臂一伸,又压低了车顶的暖气出风口,“到了医院,医生大伯给你两颗糖吃就好了,没事没事的。”恰在此时,车载电话响起,司机接了递给她,好巧不巧,真是咪宝,医院近在眼前,林森柏连咪宝的第一句话也没耐性听完,“不跟你鬼扯,人医二院,端竹发烧了。”车到门口,正好说完,挂了电话,她推门下车,快步饶过车身,从另一处门内连哄带抱地弄出已经颤抖得缩成一团的端竹,抓住一个恰巧从身边路过的120护士,掏出裤兜里薄薄的一叠钞票,林森柏对小护士说:“够不够让这个病人按120出车处理?”
半个小时后,咪宝在医院急诊室前走廊上看见的林森柏,已然是个完全处于清醒状态的人。
“怪我,怪我,出门时脑袋是浑的,忘了让你给她加件衣服。”
咪宝将林森柏半靠向外的身子从敞开的窗户间拉回来,一边拉上窗户,以免冷气再袭,一边稍微用力地拍打她的肩膀,想让她被寒风冻着的肌肤尽快恢复温度,“端竹没事了吧?”
林森柏两手垂在身侧,上身却直愣愣地靠进咪宝怀中,用力抽抽鼻子,她蒙头蒙脑问咪宝:“钱隶筠,我这样,算不算养儿方知父母恩?”
咪宝轻轻笑起来,双手不停地来回撸动在她肩臂上,“听说你小时候挺好养的,除了撒娇尿床挑食自闭之外,并没有让你爸妈太费神。”
“去你的,”林森柏作势推了一下手掌前,属于咪宝的锁骨,收起稍显文艺的表情,指指急诊室闭合的大门,“烧迷糊时一直喊妈妈,护士说这种稍微感个冒就能一下蹿到四十度的孩子不是身子太弱,就是前段扁桃体炎发了,却一直撑着不说。化验结果还没出,一会儿等医生来了再看需不需要住院。”
十几岁的孩子,刚好是扁桃体炎高发人群。初时只觉得吞咽疼痛,很快会转变成低烧,如果没有及时消炎,无论有没有感冒都会引发高烧,解放前,民间盛传的“对蛾疮”就是扁桃体化脓不医致死的一种情况。林森柏十岁因扁桃体炎烧过一次四十一度半,父母半夜替她量体温时一看那几乎爆表的水银柱,一个哭了,一个慌了,两人连夜将她裹在家里唯一一床棉被中抱到医院,又双双请假守了她一天,这才了了事,无怪乎她会在这时说出“养儿方知父母恩”的话来。
44——鼠——
“你回会馆吧,不然席之沐要兴师问罪了,端竹我看着就行。”
咪宝是在工作半途中请假跑出来的,小小的私人会馆里一次聚齐五百余人,服务人员工作量之大,可以想象。因为是员工聚会,师烨裳担心会馆容量不足以应付霍氏国代的员工,便馆中馆不参与服务但要参与营业,少爷小姐们累了整年,自然也想找个机会陪陪各自的恋人,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可就光苦了科班出身的咪宝,毕竟论起酒店管理,她比席之沐更专业也更有经验,师烨裳明里是放她大假的,可是刚说完放假,咪宝还没来得及高兴,师烨裳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愿意放弃假期回来帮忙,我一天算你一月薪水”。
咪宝对薪水这种东西不大上心,她也有两个想要在平安夜相守度过的人,可她受不了席之沐三番四次在她面前苦脸请求,毕竟,从席之沐入行开始,在工作上看顾席之沐几乎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想要改,还真不大可能,于是只好答应师烨裳放弃假期,回馆工作。
“我请粤菜师傅熬锅粥,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咪宝看看表,没到十一点,预备晚宴续餐的师傅应该还没下班,她在林森柏和端竹的额头分别亲了一下,拿起外套便急匆匆地走了。
端竹还昏睡着,扁桃体炎与重感冒双管齐下,令她的体温一直居高不降。十五分钟前,医生见柴胡针剂无法给她退烧,便换了安痛定,还说半小时之内如果药物仍不起效,就只好先让端竹泡酒精了,免得时间长了烧坏脑袋,林森柏怀疑程序不对,就问医生高烧情况下不是应该先物理降温吗,医生告诉她,端竹还没严重成那样,女孩子清醒时一般都不愿意被人扒光了丢进酒精池里泡着,让林森柏稍安勿躁,如果出现更严重的情况再考虑要不要引进其他治疗手段。
“外婆…”端竹烧迷糊了,一直在叫妈,叫完妈,便改成叫外婆,生命中两个最亲的人,一一被她叫个遍。
林森柏是个从人性上不大懂得体贴的性子,听端竹糊糊涂涂的喃喃,也没啥感触,只知道每三分钟用电子体温计去量量端竹的体温,免得一个祖国栋梁葬送在自己手中。
“林小姐,她的情况不算严重,你不用太担心。”
查房的小护士放下手里瓶瓶罐罐,接过林森柏手中的体温计道:“降下来了呢,退烧后要是医生批准,小朋友就可以回家了。”
林森柏被酒精烧坏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看着端竹的睡脸,初时还有些着急的情绪已成平静,此时最想做的事就是睡觉,听到这话,真觉得再好不过,拿起手机拨通司机电话,几句简短的交代后她便将头撑在病床旁的柜子上等着端竹醒来。
……
凌晨一点,咪宝放心不下地还是撇了入夜后逐渐闲起的工作回到医院,一进病房就看见林森柏正将两手环在胸前,不住点头。
“退烧了吗?”咪宝小声问着来查房的护士。
护士点点头,将病历卡伸到她面前,随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似乎比咪宝还害怕林森柏被人吵醒。
值班护士离开后,特护病房里只剩咪宝一个清醒的,她掂着鞋尖走到林森柏身旁,打开半小时前送来的保暖杯。
里面的粥还热气腾腾一丝未动,转头再看向林森柏满是疲惫的脸,咪宝叹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到林森柏身边,将她无依无傍的脑袋轻轻拨歪,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好好地睡,她自己反倒硬撑着守了六个小时,直到端竹雷打不动的生物钟敲响,缓缓睁开眼睛。
“端竹好些了吗?”咪宝小声问。
端竹还发着低烧,但脸上已从刚开始病态的红里透白转为不那么病态的白里透红,本来清纯可人的小美女被汗水浸了一晚上,嘴角眼角都现出浮肿的痕迹。
“咪宝阿姨,谢谢你…和林小姐。”
因病而呲哑的嗓音饶是刺耳,林森柏大概是被吵得有些不耐烦,搁在咪宝肩上的脸颊挪了挪,一双手随意地揽住了咪宝的腰。
“林森柏,”咪宝怕她睡昏头做出什么尺度太大的动作来,推推她,故意冷着嗓子道:“端竹醒了,要睡咱们回家再睡吧?”
入冬后,林森柏睡觉总喜欢搂着些什么,平常有人搂人,没人搂抱枕。要按正常人类行为,这也算不上什么怪癖,但林森柏与正常人类相去甚远,被她搂上的东西就只有一个衰字可以形容——抱枕就罢了,没感觉没反射随便她怎么折腾也行,没有生命的它们,被林森柏搂在怀里时应该感到庆幸,至少它们不用纠结要不要反扑回去,可是,换成个健康成熟充满活力的人,不管男人女人只要被林森柏的八爪黏上,铁定逃不脱寻死觅活的一番思想斗争,就像现在,林森柏的两臂刚缠上咪宝的腰,又觉睡姿不对,打算起来重睡,竟一手敷上咪宝胸口,一手径直朝那交叠双腿间的缝隙而去,吓得咪宝差点没跳起来,“林森柏!”
“……”林森柏揉揉眼睛,坐直身子,将双手捂到自己脖子上,“冷…”
咪宝知道她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