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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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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是这个寻常至极的笑容,让这个健康并且年轻的身体爆发出了强烈的不适,心脏隐隐作痛,脑中嗡嗡作响,难道我果然魔障了,这声音从一开始就熟悉得好像每天叫我起床的闹铃,却偏要露出整张脸才能分辨得出。
老子很想上前照着他衬衫第四粒扣子的位置给他来上一拳,然后对他说,今时今日,林寒川之所以断袖,全拜你老人家所赐,而你竟然堂而皇之地在他坟前公然宣称同他连个朋友都算不上?
我捂着胸口蹲在原地,他伸手在我面前想帮上一把,然而又果断收了回去,单单假意问道:“你还好吧?”
其实我十分想说好你妹啊,然而千忍万忍还是忍,我只说了句实在话:“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坏,我想我该走了,你留下同林副检说说话吧,毕竟……”
他问:“毕竟什么?”
我答他:“毕竟来他墓前跟他说话的,截至今日也就我一个而已,我想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朋友说。”
朋友这两个字我加重加粗加高亮了,目的就是想逼出他一副原形,看看在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过林寒川的位置。
然而他永远比我想象的高出那么一个零头。
因为他又戴上墨镜,遮掩住了表情,大概是淡然地点点头。
于是我最终失魂落魄地逃了,逃窜的这一路上,脑子里荡漾着这位仁兄的话。
“寒川你死的真是太早,我手里大把证据还没来得及甩出去,你倒自己走了。”
“我区区一个律师,也没什么远大理想,举国上下那么多贪官,能扳倒你一个就算是为民除害了,功德分大概也算是修完了。”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你既然去了,我也没那么多心事了,那些证据我回头烧给你自己看看就行,我这边就不留了。”
草!
千言万语化作一个草,老子心头怒火谁能浇?
若我还能回魂,一定要从那二尺见方的小盒子里爬出来,找仁兄你问一问,林寒川断袖出柜换来一个举目无亲到底是为了谁?
2。
忘记说,那位曾经让老子爱得死去活来的仁兄名叫秦曙光,是本市比较着名的刑辩律师,尖牙利齿加上三寸毒舌,导致其说得一口赶超德云社的好辩词,实在是刑辩界一朵娇艳欲滴的胜诉之花,不过这个评价不是我给的,因为但凡他出庭的场合,公诉方坐着的那位都绝对不会是在下的。
这个评价是道上友人给的,他们总是说,哎呀林副检,这次多亏您帮忙,辩护律师实在是太赞了,否则我们又要多判个三五年啊。
我只好笑着推脱说一般一般全省第三,然后心里很苦,是真的苦。
苦是因为这实在不是我的功劳,我向来是只收钱,不办事的。
所以你们看到了,秦律师也并非他所宣称的那样除恶扬善,灰色辩护费,有得赚他还是要去赚一赚的。就是这样一个心中天平摇摆不定的人,竟道貌岸然地站在我坟前,化身正义的使者,发上那么一通义正言辞的感慨,其虚伪指数直逼照片上那个笑如春日风的林寒川。
岂不是很滑稽?
至于他之前调查我,我并非毫无感觉,只是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一定是放不下身段与我复合,如此这般引我注意,只为寻得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机会再坦白,因此,那个以他生日结尾的手机号,十几年来,我都不曾换过。
可悲啊,可悲也!想我林寒川算他心思算了十来年,越算越离谱,越算越复杂,结局却简单得好像白纸一张——我在他心中仅仅是一个人人欲诛之而后快的贪官污吏,如此而已。
擦,如此,而已。
一口气窒在胸口,我终于停止疯狂的奔跑,倚在路边的书报亭边上缓气,捎带手买了份今天的晚报。
十九版的角落里,豆腐干大小一块地方圈着在下的讣告,还是那张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喜气洋洋的遗像,遗像下方小字刊登着在下一生清廉遗产充公的感人事迹。
我摸着包里那十来张从家里带出来的银行卡,十分受用地感动了一把。
狗血白烂的剧情回忆结束,生活还是要继续,这十几张卡里全部都是不在我名目之下但又确凿是我的银子,加起来一共两百万,洗得干干净净,也将用着十分安心,我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心满意足地搭上了回学校的公交。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重新开始的: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室友的号码,然后约他一同吃饭,再顺理成章地一同回宿舍,熟悉并适应周围的人,渐渐步入正轨。
只是据传晚上睡觉时常常会发出古怪的哭泣声,似是被恶灵追赶,苦不得脱身。
这情况在下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换了副躯壳,情况却没有好转,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我便习惯了在白天行恶,梦中忏悔。相信我,独自入眠的黑夜里,我比任何一个同道中人都渴望脱身,甩开那挣不断的关系网,填补那永远平不完的帐,还有平反那一桩桩既得利益下的冤假错案。
不过那些源源不断排队而来的床伴,倒是很好的缓解了我这样的痛苦,因此我落下个病根,但凡一个人在家,绝不能闭眼。
我明明干着这样沥青浇铸的勾当,却比谁都痴心妄想能够洗白。
有些时候,想搭车转上一条回头路,那绝对是一票难求。就像小时候扯谎,扯完一个谎之后发现必须要用另一个谎来圆,久而久之,越走越远,你最深刻的想法便是如果一开头照实说了该多好,然而一回头,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是一条单行道,禁停禁转禁掉头。
秦曙光那张名片至今还躺在宿舍那只许久不清理的垃圾篓里,这张薄纸我一个人时揉了上百遍,揉着揉着七窍全通,我当时便振臂高呼,前世必定是个冤下诛仙台的一等大仙,今生误入歧途,玉帝实在瞧不过眼,特来助我重生,以成洗白大业。
于是我身体力行地开始这项浩瀚工程,先从人生理想说起。
我的理想,确切的说,是我替杨浅改动过的理想——惩奸除恶,扶弱锄强,还社会一个公平公正公开。
实际上这样决定的时候,我是存了私心的,这私心大概来源于我闭眼后的始终不死心——是不是人生轨迹不产生偏颇,就能够留在那个人身边。
是不是就可以站在他的面前,大大方方喊他一声,曙光。
第三章
我在搬出学校的同一天踏进了秦曙光的事务所,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占满了我整整一天的日程表。
房子实际上是我事先找好的,四楼小单居,装修简单了点,但我也不太在意,人一般都是居其位干其事,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相应的就用不着装点门面。
荤的吃多了,就想着清汤寡水。
不过想来这杨浅人缘也不是很好,搬出去的时候无人送别是一说,那围坐一团窃窃私语令人蛋疼的眼神就是另一说了。
宿舍里的东西除了书本作业其余的我都扔了,要了也没用,我认定杨小兄弟已经随着在下那躯旧壳魂归天际了,应该不至于隔天突然出现在在下床前怒指在下清理他衣物篡改他理想,就算有幸能目睹如此精彩场面,在下也会面不改色地对他说,这身子现在是我在用,你非说是你的,这让我很难办,要不你喊他一声,看看他答不答应?
流氓惯了,思路转变不过来。
躺在一米二宽的小床上睡了个午觉,跳起来一拉窗帘,今天天可真不错,挺风和日丽的,这样的天气一般适合秋决,牢里蹲了大半年的重刑犯们终于可以解脱了,而我换了身新买的衣服,出门时也是同样的心情。
赶赴刑场的心情。
民商两用小高层,七楼以下饭馆商铺健身房,七楼往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秦律师的品位一目了然。
八楼过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铁门,门上赫然几个大字:东方律师事务所。
老子一口热血差点没喷在过道里,这已经不是品位层面上的问题了。
那扇门的虚掩处隐约透了星点的亮,而我的手正搭在门把上,迟迟用不上力,因为我当真不知道,在这扇门背后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我所自认为的重生会不会只是下一个万劫不复的开始而已。
不过这样的思想上的艰难挣扎全然完结于身后响起的声音,一刹那我的心跳略有些过速,看东西也有些不怎么分明,我定定地站着,忘记要接他的话也忘记要回头看一眼这个让我伤神伤力的秦曙光。
“来了?进去坐。”他一只手绕过我的身侧,推开了那扇搅我心绪的门,崭新的三次元覆盖了我的周身,热泪盈眶的在下十分想说,曙光你是喜欢我的对吧,否则何以连一间办公室都装修得跟我家那间两层小复式如出一辙?
但他却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抽出插在西装裤袋里的右手,走去饮水机下接了大半杯置于我面前的茶几上:“到过我这里的人,基本都要夸一夸这里的装潢。”
我接过水杯,先是坐在沙发上小口地啜,然后环顾四周,夸得真心实意:“确实不错。”
秦曙光笑了,不轻不重的一个笑,里面大概有讽刺的意味:“朋友介绍的设计师,据说替林寒川搞过装修,副检很喜欢,从此这位仁兄声名大振。”
我干笑,他讲话已经形成了套路,明褒暗贬,毒舌不减当年,只是再三于我面前损那已经过世了的倒霉鬼,究竟意欲何为?
于是我不禁脱口而出:“林寒川已经走了。”
眼神犀利扫遍我周身,曙光倚在立柜边上说:“我忘记了,副检似乎是你的……”
我当即摇头,干脆果断,不容置疑。
“不是就好。”他双眼一眯,笑里沾了安慰:“林寒川此人风流成性,且危险至极,还是不要与他扯上关系的好。”
曙光啊曙光,你叫老子说什么好?风流成性,危险至极,老子恨不能从坟里爬出来,把这两个词凿成墓志铭。
于是我放下水杯向他道:“副检身边睡过的人太多,但真正能留到第二晚的几乎没有,不过我倒听说……”
秦律师对关键词敏感,“不过”二字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
“听说什么?”
我索性实话实说,坟前那一出没唱完的接着唱:“听说他曾经有过一位恋人,年幼无知时为了此人出柜,结果落得个爹不养娘不认,秦先生,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秦曙光顿了两秒,终于从微笑转成大笑,先是看着我笑,而后对着立柜上那盆吊兰笑,最后倒好,拖过一张椅子坐着笑。
插句题外话,他笑起来确实好看,眉眼柔和,儒雅大方,像极了一幅水墨画,那笑意不是一步到位,而是慢慢晕开的,我喜欢看他笑。
不过绝不是眼下这个意味不明的笑。
此刻,我的太阳穴不知扯到哪根脑神经,隐隐地疼痛,不得安生。我就知道,秦曙光这人近不得,他终日与天斗与人斗与公权力斗,斗得太多心机太重。
他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因此心深似海。
不过时至今日,我也没能想通,早已视我为社会毒害的秦曙光为何这十来年始终不娶不养,甚至连床伴都不曾交过一个?
我这边稍有迟疑之色,他便止了笑,极认真地与我对视:“杨浅,谣言最不可信,想做律师,就要有自己的认知,然后依据这个认知建立起属于你自身的牢不可破的逻辑体系。”
我终于回魂,想了想便问:“不问对错?”
他点头:“不问。”
我追问:“也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继续点头:“不管。”
我于是接下去问:“我记得寒川墓前,你口口声声说原要为民除害伸张正义,现在怎么倒改词儿了?真相不管对错不问?”
此话一出,秦曙光脸上竟又浮上一层欣慰的笑。
我顿悟,一来一去,兄弟被他彻底套死,其结果就是我的话越来越真,而他的笑却越来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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