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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大夫听他改了对自己的称呼,话中有话,果断地拱手,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问你最后一遍,不后悔?”
“绝不后悔!”
王谢一指桌上:“你奉茶罢。”
洛大夫闻言,哪能不晓得这是王谢同意了,连忙取了茶盏,躬身一礼,也改了称呼:“师父,请用茶。”
王谢安安稳稳坐在上位,接茶在手轻抿了一口,并不阻止洛大夫俯身下拜的大礼,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鼎新,你不会失望的——”
他自然而然一手拿过纸张:“你既诚心学,为师也不为难你,你在这方子上花了不少功夫,但是做药膳的基本,除了五谷之外,还有一样,便是日常不可或缺之物。”说着,指了指茶杯。
洛大夫凝神思索,忽恍然道:“师父说的是——水?”
“不错,烹茶需选水,煎药也有雨水井水等等之分,药膳亦同。”王谢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大略分成雨水、井水、雪水、泉水、江水、湖水,乃至海水几类,雨水轻、井水洌、雪水寒、泉水重、江水活、湖水沉、海水咸涩,烹出药膳各有分别,如再加上四时之分——春时浑、夏时浮、秋时满,冬时凝结,以及取水之处不同,更是千变万化。日前我虽信口说了二十七种变化,其实远远不止,只是当时没想到你会用心钻研至此。”
一番话下来,洛大夫已是听呆了,连连点头称是。
一旁候着的小伙计不过十三四岁,正是少年心性,刚开始看洛大夫诚惶诚恐的样子,便有些气不过。后来见王大少大咧咧受了重礼,心下更是愤愤然,想着谁不知道王大少是个草包,洛先生不知中了哪阵邪风,怎么还拜师了,王大少也不怕折寿。可是再后来听这一段话,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不禁又有些迷惑:这位王大少,真是个草包吗?
王谢拿着药膳单子,讲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洛大夫也虚心听了小半个时辰,竟是不敢开口插嘴,直到此时,才将一些疑问提出,王谢又与他分剖了小半个时辰,看看天色,说今日便讲到这里。
洛大夫颇有些意犹未尽,可也知道贪多不烂,当下先道了老师辛苦,而后恭敬作别,问什么时候还能过来讨教,又斗胆问,老师最擅长的是什么。
王谢笑道:“你还有铺子照看,每三日下午未时到酉时之间来一趟即可。至于我擅长之处,我若说了,未免有自夸之嫌。你但凡有不明之处,只管拿来问我。”
这话口气不小,但洛大夫已是领教了他的本领,自是深信不疑,于是告辞。
他正要离开,王谢想起一事,忙唤住他,道:“差点忘记,我今日本想去铺里抓药,既然你要回去,我写张单子,你帮我把药备好,算了账,下午我过去。”
洛大夫忙道:“师父不必再跑一趟,徒弟叫小吴——”他一指旁边的小伙计,“让他送来便是。且我在铺子里也有些权利,若是师傅不嫌,这区区几味药便当拜师之礼了。”
王谢见他人情世故很是通达,心头转过一个念头,也不多言,便道:“送来也好,倒不用赠送,我近日所需药物极多,给些折扣也就是了。”
“不知师父每日要这些药材何用?”
“自然是给人调理身体。”王谢也不瞒他,指指后面,直接道,“是燕华的旧伤,先将身体养好,我的金针也得了,便给他治疗。”
因为王谢王大少谢少爷丑名在外,家里就使唤一个残废小厮的事儿没人不知,洛大夫也知道之前招待他的人就是燕华,好奇道:“是眼疾还是双手?抑或腿脚?”
“全部治愈。”
洛大夫只是因恐血无法行医罢了,对于医理还是十分通彻的,即便不是特意检查,好歹也对着燕华看过几眼,不由失声道:“全部?治愈?”
王谢微笑:“你不信?”
“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王谢很喜欢他实话实说,笑容不改道:“到时候你就信了。过几天我还会自己行医出诊,若是你有疑难杂症的病人,我可以帮着看看。”
洛大夫听他这话,意有所动,当下思索片刻,便道:“如果师父有行医打算,正好徒弟的掌柜也有扩张生意的打算,我就回去和掌柜商量,师父的医馆可以开在铺子旁边,互为倚仗,徒弟也好随时请教。”
王谢方才就是这个打算,不过是引着话头,让洛大夫主动提出而已,欣然道:“这也使得,你去商量就是,成与不成均可,或者掌柜有什么想法,可以当面分说。”
洛大夫应着,告辞离去。
第十一章顺水推舟
王谢送人出门,转身赶紧去找燕华——这么长时间,可别又干什么重活累活。
到了客房一看,乐了,燕华在床头盘膝而坐,练着吐纳呢,似乎刚刚睡了一阵,发髻有些松,被子也在身侧没叠。
听见声音,燕华呼出一口气,收了姿势,对着王谢微笑道:“少爷,已经谈妥了?”
“很是妥了。”王谢在他身旁坐下,笑道,“你是我开山大弟子,我刚刚给你找了个师弟。”
“哦?”燕华欣喜地道,“恭喜少爷师父。”
“咳咳,我这位大徒弟,今天有没有背着师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啊?”王谢装出一副老成低沉的嗓音问。
燕华立刻摇头,王谢这才满意地去张罗中饭。
听脚步声走得远了,燕华这才从被子里摸出缝到一半的崭新布带,摸索着叠好,放在枕头下面。
王谢不让他用以前的旧布带,从柜子里翻出些丝绸布匹,这布可不是平常人家穿用的粗布——燕华之前的布带便是这类旧衣裁剪拼接成的,而是上好细白布,虽然不如丝绸柔软,胜在密实。最近王谢每日两次换药换布带,燕华便打算多裁些出来,又怕王谢不许他做事,藏着掖着地缝制。
——少爷已经在说话上像个老妈子了,要是一边做活一边唠叨,可就坐实老妈子之名了。
燕华心里偷笑。
丝毫不知燕华给了自己一个别致称谓的王谢,在厨房打了个大大喷嚏。
刚过下午,药铺的伙计小吴便送了药来,价格果然比外面便宜上三分。王谢道了谢,又塞给小吴几个钱让他买点吃食,小伙计虽然收了,但是眼神里清清楚楚表示着,对王大少仍然不是那么信服。王谢看在眼里,也不点破。拿着药自去安置,而后烧了热水洗衣裳,叫上燕华帮手,一天便又悠哉度过。
次日,洛大夫却又亲自来了,先道声叨扰,然后稍微有些不自在地道:“师父,徒弟昨晚和掌柜提了此事,掌柜是个生意人,没见过师父的本领,是以请师父过去,一是露露本事,二是先聊上一阵……”
王谢看他略显紧张的样子就知道结果,笑道:“药铺毕竟也是生意,不仅仅是有本领,还得看品行,我这品行也难怪他犹豫。这个自是没问题,到是麻烦你跑一趟了,不知掌柜何时有空。”
洛大夫喜道:“正好,掌柜也说了,师父有心的话,可以聊聊——今晚如何?”
王谢道:“我晚饭后便过去拜访。”
洛大夫称了声是,行礼,转身走了。
回房对燕华说了这事,燕华闻听,很是高兴:“还是少爷有本领,这么快就安排下了日后生计。”
王谢笑道:“早呢,成不成的要到晚上才知。”
“少爷,一定没问题。”燕华微笑,“日后少爷可要被人称一声‘王先生’了。”
王谢道:“若是不成,我也不担心。”心想,自己当年从未关心过这家药铺,也不知日后是个什么样子,掌柜又是什么样子。不禁又想起在首饰铺里遇到的苏文裔,好像日后对他也没什么印象。接着便绞尽脑汁地把自己此时认识的“朋友们”想了一通,发现日后小有名望的人只有一个,还是因为宠妾灭妻闹出的臭名。
自己认识的好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啊……王谢想到这里,不由用手按按太阳穴,一偏头,看见燕华微张着嘴,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想是燕华听他忽然没声了,不知怎么回事,连忙接着断掉的话茬,道:“可别小瞧我,等你好了,我左边挎个药箱,右边挎个你,一手拿个虎撑,另一手拿根竹竿挑个幡子,上写‘祖传秘方包治百病’,怎么样,是不是很气派?”
燕华抿嘴笑道:“少爷放着医馆不开,走街串巷做什么。”
“嗯,我们平时走街串巷,到了一个地方,问问哪位有钱的生病求医,狠狠刮他一笔,如何?或者直接就去那里的医馆,不同意挂靠,我就踢馆,多有乐趣是不是?”
燕华听他越说越远,越说越离谱,忍不住道:“少爷,先别忙着做梦,还是想想眼下罢。”
这几日他是真感觉出少爷的好了,而且是越来越好,自然而然将之前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态度收起,也敢王谢调笑几句。
王谢看他唇边温和的笑意,自己也弯起嘴角:“眼下啊,眼下就是养你,养得白白胖胖,然后……”
突如其来的沉默。
不同方才,有一种奇异的沉重。
——是啊,养胖了,治好伤了,燕华还会像前生一样,一直到死都留在自己身边吗?当年他会不会是因为无路可去,也无人可依,才把所有感情放在自己身上?虽说他说过要跟着自己,可那是因为他只有自己一根救命稻草。如今燕华本就有一技之长,满腹锦绣,也生有一副好皮相,伤好以后凭什么窝在自己身边呢?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强留呢?难道以后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么?真是有些……舍不得啊……王谢最初醒来时,一心只想赎罪,然而这几日同燕华接触,是越来越觉得燕华历经波折仍痴心不变,还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又体贴,又温柔,实在是个妙人,于是,竟渐渐不舍得放手了。
一只手拉了拉王谢的衣角,将心烦意乱的王谢拉回了神,燕华微皱着双眉,担心地问:“少爷,不舒服?怎么了?”
“燕华……”
“少爷?”听王谢声音透着低落,燕华诧异了,“少爷……想到什么为难之处了么?燕华……燕华可帮得上忙?”说着,摸索着握住王谢的手。
“燕华……”王谢回握,“别动,让我抱抱。”一下子搂紧了身旁的人。
最近燕华没少被王谢搂搂抱抱,而且自从那夜两人袒裎相见后,燕华已能相当自然地回抱了。两人身高相仿,若是细细寻究,燕华比王谢还稍微高出一两分,只是平日低头惯了,身体又瘦弱得很,抱在王谢怀里也不觉突兀。
在王谢的怀抱中静静呆了一会,清楚感觉到王谢全身放松,燕华这才松开回抱的手:“少爷,可好些了?”
“燕华,”王谢姿势未变,叹道,“我在想,我是不是限制你太多,给你日后的安排都是按着我自己的打算,你有没有想做的事?”
燕华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王谢双臂稍微用力,勒了一下他,心想燕华现在身体情况,限制颇多,想做事也做不来什么,还是等他完全恢复再说罢。
想到这里,还要为眼下筹划,便打起精神,道:“今晚吃过饭我就过去,谈完了就回,你还是老样子——要不,跟我一起去?”
所谓“老样子”,即是指换药之事,每晚燕华先清理身体,王谢再给他换药。
燕华微低下头:“少爷觉得可以,燕华便跟着。”
王谢想想,微带歉意道:“再忍耐几天罢,等你下面好起来。”
燕华应了。王谢便起身去准备晚上的膳食,并配制一些药膏。昨天屠户送了好牛肉过来,王谢将肉切成几块与玉势大小相若的长条,将一条代替玉势裹上药给燕华放进去。余下的生肉浸在猪脂调和的药膏里,放在外面,几天都不会腐坏。同时牛肉吸收了部分药力,性子又温和,还有祛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