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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跟燕华说过,燕华想了想,先询问的不是自己起居方不方便,而是哪种方式复明得更快些,他说是单独治疗,燕华几乎立刻同意全力治眼睛。
王谢又去买了几只狗,丢给裴回。并且毫不客气地使唤小柱子,问他能不能联系到商人,买些活猴。小柱子好奇,询问用途,王谢回答那是药材。另外,王谢还向小柱子询问,是否可以与“蒺藜”接触,他想寻找两个人的下落。小柱子隔日告诉他,消息收到,此事过几天,有专人和他联系。王谢喃喃了一句:“过几天联系?这效率也不是很高啊。”气得小柱子跟他辩解:“过几天联系是重视你,一般人才用不着这么麻烦!”
对于小柱子而言,他的目的打从一开始便被王谢揭穿,不情不愿做小厮,到也没受到什么刁难,不过他只佩服王谢一人,对于裴回和燕华,则视为打探消息的来源。
王谢让他跟着燕华,他不过是想从燕华嘴里掏出些话,才过去搭讪。在他印象里,残废有两种命,一种是好吃好喝,无所事事让别人养着等死,一种是愁吃愁喝,怨天怨地成天骂大街——前者印象来自于一家富户供养的“大仙儿”,后者来自于自家大杂院里为了生计不得不上街拉胡琴求乞的艺人。小柱子眼界窄,见王谢处处留意关照燕华,自然就把燕华归为前一类好命,心里总有点子看不惯、虚与委蛇的味道。
首次小柱子单独和燕华相处,是在医馆后堂。每日他在大堂候着,看见有人来,立刻到后面唤王谢。
王谢出去给人开方子拿药,小柱子看着燕华把桌上残棋一枚枚收拢,于是凑过去帮把手:“华公子,这些小事,不如让小的来做就好——”不等答话,就伸手过去抓棋子。
第三十六章雷衍水
燕华瞧不见,突然的两人的手碰在一起,不由顿了一下,动作乱了,带落几枚围棋。
“啊,公子不要动,小的来拣!马上、马上就好。”小柱子连忙弯腰去拾。
燕华怕不慎踩到小柱子,只好僵着身子,等他拾捡完。
小柱子拿着棋子看了一眼,惊讶地道:“咦,棋子怎么一个两个都裂了?”
“不是裂,黑子上是刻痕,以便分辨黑白子。”燕华解释,伸手摸摸围棋罐,不由笑道,“黑白子各装一罐,小柱子你放混了。”
小柱子稍有些忐忑,命好的人一般都娇贵,娇贵的意思是爱发脾气。他赶紧认错,放软了声音,试探道:“华公子对不住,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自小就整天忙着吃顿饱饭,从没有下过棋,所以不知道规矩。请华公子念在小的初犯,不要责罚。”说得楚楚可怜,不过欺燕华目不能视,抬起头细观对方表情。
燕华微微一愣:“你不过不知道围棋规则而已,愿意来帮忙,有那份好意为何要责罚?听少爷说,今年你才十二岁,日后慢慢知道的东西就多了。”
小柱子心道对方是个没有脾气的,便继续试探,甩了一句牢骚:“知道东西多了也没用,我不过是个小厮,能伺候好华公子就够了。”
“你不是在这里只待几日么?何必说这样丧气话,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知道一辈子都是小厮,说不定哪一日立下什么功劳,平步青云也非不可能。少爷对我说,你肯自断一指,我想,你若没有些志气,也不会断指明志吧?”
小柱子心中一动:王谢对这位燕华可真是看重,竟然全无隐瞒。他出身市井,是被“蒺藜”选中的,但是要想真正留在帮中,必须自断一指,以示决心。
他到春城的时候打听过王谢的情况,知道燕华是下人,初见两人时,也以为王谢着意燕华不过是体恤下仆,仆从分三六九等,他把燕华当做高等,自己定在低等,又听燕华口口声声称呼“少爷”,更是坚定了自己想法。可相处起来,却又不像,虽然燕华也干点活,但看王谢那眼神,那紧张劲儿,主从似乎倒了个个儿,这两人绝不是普通主仆,勉强归一归类的话,有点像……皇帝和太上皇?
皇帝管着天底下所有事,太上皇什么都用不管,专管皇帝,皇帝还要好好伺候——小柱子当然不清楚皇帝怎么样太上皇怎么样,这个印象还是从街头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就被他套用了。至于太上皇和皇帝的父子关系,他倒是没想到。
在这里就是王谢管事,燕华不说话,但是燕华想做什么,王谢都好好伺候着。
小柱子追问:“谢少爷跟华公子说了小的的来历?华公子不担心小的么?还是觉得小的年纪轻,成不了什么事,所以不在乎?”
“小柱子,少爷不会乱收人,收你做小厮,你也帮得上琐事,我该谢谢你,并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你有志气,爹娘亲人定然很是欣慰。”燕华转了话题。
小柱子啐了一口:“他们管我才怪。”
“怎么?”
“一个醉鬼,一个偷汉子,哪有工夫管我?就连我兄弟,都是我带大的。”见燕华始终和颜悦色,小柱子放大了胆子,继续装可怜,“华公子,我家里爹娘不管我,我还得照顾兄弟,家里也是穷的要命,才会想尽了办法养家糊口。要是能从谢少爷身上学到点本事就好了,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省得花钱请大夫,若是谢少爷真收了我做学徒多好。”
这话里有请燕华帮忙说项,让王谢教医术之意。燕华也领教过生计艰难的滋味,然而话题一涉及到王谢,他便多了些心思,笑道:“你这么上进自然是好的,不过若真做了学徒,日日在此,岂不是耽误了你的正事?算不算脱离你的组织?他们会不会因此伤害到你?”
小柱子一愣,他见燕华始终性子和软,以为自己卖个可怜,对方就会同情,进而相助,没想到对方将他的意思按另一种想法理解了,让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不过此时,他没猜到这是燕华有意为之,只觉燕华替他想得太多,也算好心,便加了一把力,打探道:“做学徒又不是脱离帮派——谢少爷自己也有师承门派?那样的话,我还是做小厮好了,就是怕谢少爷说我笨。”
“小柱子,少爷一向和气,你在这里的这几日,不会刁难你。”燕华再一次避开关于王谢的问题,“你若实在担心,不如在这里陪我聊会天?”
小柱子毕竟年纪轻,燕华又怕他给王谢捣乱,便想着法子笼络他。不几日王谢甚至嫉妒燕华“厚此薄彼”了,又想到燕华的举动是为了自己,心头便喜滋滋的。
过了几天,那日王谢针灸已毕,又和洛大夫聊了聊医理,比平日回家的时间稍微晚了些。来到自家巷子口,王谢一看乱糟糟停了三四辆车子,有人进进出出搬箱笼,便赶紧交待燕华一声,领着他慢慢往里走,迎面碰上邻居李大伯,打个招呼,才知道有人重金向李大伯买了房子,早搬一日,多得五两银子,李大伯自然乐意之极,准备连夜就走。
还有这等事?王谢虽是诧异,也给李大伯道了喜。
不过在他看到守着自家宅子门口的两名灰衣仆从后,心里沉了沉,不留痕迹地挡在燕华前面。
灰衣仆从见了他迈步往门里走,很是恭敬地行礼:“敢问阁下可是此间的主人,王谢王重芳?”
王谢微一点头,两个人又施了礼:“谢少爷,我家主人姓雷讳金,七日前曾经和谢少爷相遇,谈及我家少爷的病情,不知谢少爷可有印象?”
可怜天下父母心。
雷金为了独子,确实费尽了心思,不说能不能治,生怕儿子过来以后住的不舒服,先将房舍买了。雷衍水的车子早就启程,虽然行得慢,第二天就能住进来。灰衣仆从便是提前过来收拾房屋兼和王谢事先打招呼,约了次日傍晚时分接他过门看诊。
王谢应了。
次日快给燕华针灸完的时候,医馆门口便来了车子,上次王谢发飙,给雷金留下的印象相当深刻,雷老头不敢催促,候在大堂上,直到等他收针出来,才请他上车。王谢自然带着燕华和小柱子两人,雷金见人多,立刻又雇了一辆车。
两人稍微寒暄几句,雷金道:“我们中午就过来了,衍水在车里颠得不舒服,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午睡,此时应该醒了,他疾病缠身,性子不好,谢少爷可要担待着些。”
王谢微点头,不一时到了门外,燕华和小柱子两个人回家不提,王谢在雷金引导下,正要往雷衍水的房间行去,一名仆从便上前道:“老爷,少爷在书房。”
“多久了?”
“老爷刚走不久,少爷睡醒,就过去了,说等大夫过来再叫他,请老爷和先生在他的卧房里稍等片刻。”
雷金稍一犹豫,便看向王谢:“我本来叫他在床上候着的,谢少爷……”
王谢微笑道:“无妨。”心下想,刚来不到一天,就去了书房?雷衍水不是早就对大夫没有信心了,故意别扭,便是个性好强,面对大夫也不愿示弱。
檐下挂着一溜五颜六色的鹦哥,叽喳乱叫,窗台摆着花草,屋中飘着驱虫祛味的愒车香,卧房壁上挂了些花团锦簇的画,摆放的物件不多,虽然是匆忙搬来的,但也收拾得颇为整齐,看着甚是精致,案上两瓶甚是整齐的绢花一望便知是新搬来的,桌椅床榻等物也不是原来屋主的,看看细处雕刻着时新花草纹就知道了。细软则是半新,淡青色床褥,水蓝的幔帐均绣着精细鲜花。总而言之,屋主一望便知是爱好各式花草之人。
卧房之内空间颇大,王谢一旁坐定,想想也就明白了原因。果然不多时辘辘声响,仆从推着木轮椅走入。
椅上的人扎着很常见的发髻,懒懒散散披着件竹青外袍,里面是艾绿色衫子,领口袖口绣着万字纹,面部微微有点“甲”字型,无须,眉眼微眯,带着一丝不耐,眉间有一道竖痕,脸色有些暗黄,一望便知久病。他上半身与常人无异,只是袖中的双手稍显蜷曲,下半身严严实实裹着一条纹理纵横的棕色毯子,只露出一点鞋子尖,隔着毯子也能看得出瘦弱。
“谢少爷,在下雷衍水。”来人在椅上随便一抱拳,中气略显不足,也没有什么诚意,“身有顽疾,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王谢还了一礼,雷衍水就将左手微微抬起,让身后的仆从给他挽了袖子,懒洋洋地道:“现在切脉么?切了就没我事了吧。”
“阿水,”雷金口气带了些无奈,“谢少爷不是那些庸医。”
“是是是。”雷衍水敷衍。
王谢并不在意,探手试脉。
然后面色不改,淡淡说声得罪,便沿着手腕向下捏了捏手指,又往上捏了捏手臂:“请躺下,宽衣,看一看腿脚。”说罢又要了一盆清水,一碗酒,一支蜡烛,将金针掏出来。
雷衍水厌恶皱眉:“又是这玩艺儿。我可被这玩艺儿害够惨了,就不能换个别的招?谢少爷打算从我爹手里掏走多少银子?还不给换个招?”
“阿水。”雷金又叫,有些劝告之意,也有些懊悔,“当年……是爹识人不清,对不住你,你就别生气了,这次谢少爷会好好诊治你的。”
雷衍水这才老大不乐意地哼了一声,给他推轮椅的仆从便走到他前面,弯腰将他抱起,平放在床上。
王谢目光落在那仆从左手上,忽然凝住,心里转着念头,暗想:“蒺藜竟然在这里也安插了人?组织规模之大,真是远远出乎意料。”又想:“雷家既然安心让这仆从近身伺候,想是他已经在雷家潜伏已久,却不知如此长的时间,在此有什么用意。”
雷衍水顺着王谢目光看去,冷笑:“怎么,我家仆人缺了块指头,谢少爷也能给安上么?”
王谢一转念,道:“我不是神仙,不过尽力治病而已。既然你不喜金针,我也可以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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