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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玉这时明白,刚才东暖阁里,庄王会对果王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原本庄果两王,即使没有临受末命,就以皇叔尊亲,嗣皇帝也得让上几分,他们向来又都同气连声,若是皇帝大行,庄果两王的兄长,有封的仅剩履郡王允祹,允祹根本没办法压制这两个弟弟。余下的就是同样幽禁的允礻我和允禵二人,允礻我和允禵又不同,本身允礻我就不是什么干练之人,与曾是大将军王允禵不同。康熙末年允禵曾被封为抚远大将军,用正黄旗之纛,照依亲王体制出征,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允禵他乃是当今皇帝的同胞弟弟。若要论亲中之亲,允禵这位叔,当然比庄果两王,与嗣皇帝来得更亲。有允禵压在庄果两人之上,他们那眼看着就要到手的绝顶权势,似乎就要被大打折扣了。
以前是允禵辜负皇恩,才落圈禁的下场,现在要皇帝认为这位弟弟,已洗心革面,大行之前要原谅这位弟弟,命他匡助嗣皇帝,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毕竟切肉不离皮,允禵从小在皇帝跟前长大。雍正四年时,诸王大臣一再提请,同阿、塞之例处置允禵,皇帝一再坚拒,张廷玉知道以皇帝的性子,要不是对允禵存有情分,始终顾念,也不会这样坚持。
张廷玉想着间,允禵一行人已经来到云台之上,靠近以后,张廷玉见到,始终被人簇拥在中间的允禵,双手捧着个扁平的红木小盒,盒子上还锁着把金锁,这估计就是装有遗召的木盒了。很快苏培盛就出来传旨,传允禵与张廷玉晋见。
几乎和刚才一样进到东暖阁里,只是这会当允禵在帘幔外磕过头后,御榻上靠在背枕上坐起的皇帝说:“进来。”
听到这话,张廷玉随即就想往里举步走去,步子刚跨出,发现站自己身边的允禵并没有动,非但没动,反倒跪倒在地上。
“怎么,无颜再见朕了?”皇帝沉声问。
允禵仍是没答话,只将头也磕到地上,整个人匍匐在地。皇帝这时冷笑道:“尔往时性质狂悖,昏愚狂妄,悖理不经,这些年,尔于皇考皇妣灵前忏悔,可是知道悔改了?”
“臣知 错。”这话虽然只有三个字,允禵却说得很慢,就像刚学说话的孩子,每说一个字,还得想一想。
“进来吧。”皇帝再一次说道。
跪在地上的允禵并没有起身,而是就这样跪着,挪进帘幔,张廷玉难以置信看着允禵的背影,这真是那个当年狂妄无比的十四阿哥吗?
宝亲王与和亲王这时都垂手站在御榻边上,皇帝放在引枕上的右手,指头轻轻动了下,叹息了口气,合眼道:“衡臣把扶他过来吧。”
张廷玉伸手就要去扶允禵,地上的允禵起得更快,步履蹒跚的朝御榻走去,允禵就要走到榻边,原本合眼的皇帝突然睁眼看着允禵,张廷玉看见皇帝原本浑浊的双眼,这时竟逐渐澄清起来,被皇帝望着的允禵,将自己从宫中带来的木盒,双手举高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扫了眼那木盒,目光仍回到允禵脸上说:“你老了许多。”
允禵缓缓点了下头,低眉顺目道:“老了。”
听到允禵附和自己的话,皇帝眉目舒展,脸上竟露出淡淡的笑意感叹道:“朕也老了。”
这话才说完,皇帝突然面容扭曲,一旁的宝亲王想扬声宣太医,皇帝却半抬手把他拦下,嘴里口齿不清:“庸……”想是要说那些都是庸医。
等皇帝痛过,没等宝亲王这些做儿子的动作,离皇帝最近的允禵,把捧着的木盒放在引枕头上,拿起榻边的丝帕,仔细的将皇帝额上的冷汗印干。张廷玉在允禵眼里,看见想藏也藏不住的心痛与悲伤,张廷玉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对兄弟。
以前他与其他朝臣一样,以为皇帝与允禵早已恩断义绝。允禵早已不把皇帝当作兄长,皇帝对允禵虽有眷顾,但也不过是最后一点情分了。可今夜所见把之前的都推翻了。他们这对兄弟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明明彼此心中有对方,为何会闹出之前那么多事。
靠在背枕上歇了好一会的皇帝,连眼睛都没睁开说:“弘历你们先跪安,出去传庄果两王、鄂尔泰与你们一同晋见。”
东暖阁很快便只剩下胤禛与允禵,胤禛淡淡开口道:“这几日朕总觉得在梦里,又回到了过去,乾东五所的日子。”
胤禛说着,将冰冷的指尖,放到允禵还拿着丝帕的手上,允禵看着那消瘦得葱指,摇了摇头说:“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胤禛眯开眼,瞪了允禵一眼,不悦道:“你果然不如他。”
“在皇上心中,我从来都不如他。”允禵惨笑着说。
胤禛一下正色道:“朕这已是最后光景,尔既是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当为宗室社稷尽力。”
“臣愿肝脑涂地。”允禵回答得很快。
“此事凶险万分,尔可要细想。”胤禛将自己的手收回道。
这时外面传进一阵脚步声,看来是宝亲王带领其余众人进来了。
允禵抬头对上胤禛的眼睛,轻声说:“臣遵旨。”
胤禛从枕边拿出串已被人用到包浆,通体深红六道木念珠。允禵看到这串熟悉的念珠,不觉愣住,胤禛将念珠递到他手中,允禵诧异的说:“这……这是他的,我……”
胤禛望了眼那串念珠,只将念珠放进允禵手中,却没有告诉允禵,过去他一直误会了,这样的念珠从来都只有一串。
雍正十三年上(雍正)不豫,特旨召见(允禵 ),先示勉励之训,后申寄托之意。(允禵 )兼以病辞。—《永宪录》 (1)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上不豫,子宝亲王、和亲王朝夕侍侧。戌时,上疾大渐,召诸王、内大臣及大学士至寝宫,授受遗诏。二十三日子时龙驭上宾。大学士宣读朱笔谕旨,宝亲王即位。二十三日晨奉大行皇帝黄舆返大内,申刻大殓。——《雍正朝起居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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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乾纲独断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过度,要看得沉闷就拉过吧!
一驾红围马车发疯一般,从西直门内大街东头朝西疾走,颠得坐在马车里的人,虽已彼此搀扶,也是东歪西倒。
“老爷,您说说他们这赶的是什么车,咱这骨头都颠碎了。”抱着药箱的长随,忍不住朝自己主子怨道。谁不知道他家主子刘裕铎,曾被先帝称做“京中第一好医官”,如今更贵为太医院院使,除进宫入值外,哪家大人延请出诊时,不是下帖厚礼相请的,只有现在这家,遣来的人话不多说,拉着人就跑,掂量着就是吃准了,他家主子性子好,待人温和,御下不严。
在闭目养神的刘裕铎,听了自己长随的抱怨,反倒说:“不,赶得好,赶,要赶。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赶。”
长随不解的看着自家老爷,还想说话,刘裕铎却先他一步道:“住嘴。”其实别说长随不乐意,刘裕铎心里也不是没有怨言,毕竟无论是谁,这大过年的,谁乐意在家宴途中离开,巴巴的往别家赶,若不是因为来请人的是那府,他刘裕铎是绝不会走这趟。
马车很快从大街拐进南草厂,不会一会就给停了下来,刘裕铎知道这是到下马桩了,没等外面的人来请,便扶着长随巍巍的下了马车,阿斯门外一直候他的侍卫,几步来到跟前问了安,便把他们往府邸里引去。
长随这时瞄见阿斯门前的下马桩与行马,不禁低头吐舌,乖乖敢情他们来的是家王府。把他们往里引的人,也没心情去理会他的打量,只急着将他们往里府带去。一路上雕梁画栋,看得长随是眼花缭乱。等他们过了启门,就见到寝门内迎出两个内监,长随和侍卫被留在了寝门外,他背着的药箱,被内监接过,只有刘裕铎一人跟着内监往里走。
寝门后是块木质影壁,绕过影壁就看见面阔五间的寝殿,两侧建有顺山房,前接抱厦,刘裕铎半低着头,才来到殿前台阶下,另外候在廊下的太监已经为了揭帘,刘裕铎也没多想跨步就往里走,进去抬头一看,整个人便傻了。
屋里数个穿红戴绿的孩子正在嬉戏,北墙地下,站着个身穿贝勒朝服三十来岁的男子,而炕上坐着个穿玄色寿字文锦袍,外裹枣红色马甲的老者,两侧的帘幔后,隐约可以见到些,珠围翠绕的妇人,想是王府内眷,坐着那老者笑眯眯望着他,温声道:“刘院使。”
刘裕铎慌忙垂手,又想起今日才初五,还在年里,忙打了个双千道:“奴……”
“刘院使,你我同朝为臣,皆是皇上的奴才,就不必拘这些虚礼了。”男人比了个眼色,就有内侍过来将刘裕铎扶住。
这一番说得刘裕铎是既荣亦惊,要知道说这话的人是恂郡王,这位郡王前半生是圣祖爱子,后来虽被圈十年之久,但世宗皇帝大行前,终究还是宽恕了他。作为内廷供奉,刘裕铎甚至听过有传言说,四年时,宗室中那场变故,当时不过是辅国公的恂郡王也有参与,只是这次他站在了今上一边,最让人吃惊的是,他们说恂郡王这步棋是世宗皇帝给布下。
谁都没有料到,雍正年间与世宗皇帝,水火不容的恂郡王,会是世宗皇帝人世最后一局的马前卒。正因这意料不到的变故,让今上把宗室几枚顽丁拔掉,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顺利,便连世宗皇帝疼惜的人也给牵连了下去。
经过那次,皇帝对这位皇叔便愈加礼遇,不久便将他封为贝勒,第二年更晋郡王。这样位天皇贵胄和他套近乎,这又怎么能不叫人又荣又惊,荣的是与这位郡王相提并论,惊的是你不得不想,他如此纡尊降贵,所为何事。
“这年节的,让你来,难为你了,只是这事,本王只相信刘院使你一人。”说着恂郡王允禵面上露出阵痛苦的表情,站在炕边的弘明贝勒神色慌张的望着自己阿玛,地上玩耍的孩子更是全都停下恐慌的看着允禵,允禵神色一敛,朝他们扫了眼,死死捏紧手中的六道木念珠,深深吸了口气才说:“刘院使你能为本王,去为一人调理顽疾吗?”
之前听允禵沉重的口气,还以为是什么极为棘手难办之事,现在听到不过是为人看病,刘裕铎心里不住松了口气,只是不过替人治病,也不值得这位郡王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吧。
允禵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轻笑着转头扫了眼,帘幔后的诸福晋才轻声道:“那是位佳人。”
刘裕铎一听,当下心中了然,看来这恂郡王是人老心不老,当下疑惑尽消,原本他就是大夫,替人治病乃是天职,便当即答应下来,允禵马上提出事不宜迟,这就派人送他去,他也没拒绝。离开王府时,王府总管奉允禵之命,奉上天青汝窑盘做为酬劳,刘裕铎接过天青盘时,眼睛都快看直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恂郡王出手会如此阔绰。
要知道这汝窑器,就连京中那些个王府,也不是府府都有,他刘裕铎在内廷供奉大半辈子,全部家当也不及这盘子万分之一。他的整个魂都被天青汝窑盘吸住了,也没发现他们坐的马车,其实不过是绕着内城在转圈。只有他的长随在旁抱怨说:“这郡王真是老糊涂了,为了个外室值得,这样劳师动众吗,不知道还以为他家有人快不行了,才赶着请老爷您来救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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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铎前脚才出寝殿,允禵再也忍不住,整个人软倒在矮几上,不断闷声咳嗽,就怕咳声把刘裕铎给引回,只能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屋里所有人唰的跪倒在地,无论是还小的永忠,还是次子弘明,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