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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殿下……殿下已经……已经……”
“你敢胡说八道,朕就诛你九族!”朱棣将手指捏得咔咔响,转身将站在身后的太医一个个全拉到床前,指着朱高炽咬牙切齿吼道,“如果救不活太子,你们通通给他陪葬!”
太医们明知无能为力,却不得不极力救治。
太子殿下生命垂危,皇帝陛下龙颜震怒,朝廷内外一片凄风惨雨。一天之中,竟然有三位太医院的官员被下狱,五名伺候不周的宫人被杖责。皇宫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到了朱棣的逆鳞,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朱高炽的伤口实在蹊跷,数十位太医集体会诊,查阅了太医院、藏书阁里所有关于医学的古籍,竟无法得知是何毒物所伤。伤口处有两个细微的小孔,乍一看像是被毒蛇的牙齿所伤,但他的症状又完全不像。因为没有一种蛇毒,会有这么奇怪的症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朱高炽的气息越来越弱,有好几次,朱棣将唇贴到他的唇上,都感觉不到半点的呼吸和温度。
他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面无表情,不会笑,不会闹,也不会突然睁开眼,叫他“父皇”。
所有的太医都说太子殿下毒入骨血,回天乏力。
于是,所有的太医都被朱棣打入了天牢。
朱棣说,如果太子活了,你们就能活,如果太子没了,你们就等着死。
徐仪华到武英殿的时候,朱棣正握着朱高炽冰凉的手坐在床边,用手中温热的棉布一下下擦拭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企图让他的脸恢复出一点血色来。
他的动作轻微而认真,仿佛稍微加重了点力道,就会惊醒熟睡的朱高炽。
徐仪华看得心疼,为他,也为朱高炽。
走过去,朱棣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直到手中的棉布失去了温度,他转身想要再沾些热水时,才看到她站在身后。
徐仪华伸手,想去接他手中的棉布,却被朱棣晃开了。
“皇上,让臣妾来吧,你已经两天两夜没休息了。”
“不用。朕的儿子,朕自己照顾。”朱棣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起身走到一边,将棉布放到热水之中。
徐仪华心中一阵悲凉:“炽儿也是我的儿子。”
朱棣拧棉布的手僵了一下,只片刻便回复了正常,将棉布拧干了走回来。
“这次炽儿受伤,是因为朕没有照顾好他,朕不看着他醒过来,不安心。”
是吗?真的只是这样么?
徐仪华很想问,可她没那么傻。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朱棣登基以来,她独居后宫,根本不到前朝来。好在皇宫够大,她不来,朱棣不去,见不着,倒也自在。
可是,很多事,不看不想,却并不能当它不存在。她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也并不代表她能接受。尤其现在朱棣是皇帝,高炽是太子,言行举止更是有不得半点的大意和差池,否则如何面对满朝文武,天下百姓?
可她同时也知道,朱棣与炽儿的感情,那绝不是自己一人之力可以阻止的。也许要等到自己哪天死了,就可以真正的眼不见心不烦了。
徐仪华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话题:“你把太医都关进大牢了,谁来给炽儿治病呢?”
“朕已经让道衍去找张真人了。”
“张真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何年何月才能找到?炽儿还能坚持几天?”
一句话让朱棣的动作又停滞下来,紧皱着眉头在心里直骂自己没脑子。
徐仪华见状,连忙说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已经飞鸽传书给老五了,若是快马加鞭,五六天也就到了,也许炽儿能撑过去。”
“朕真是急糊涂了,怎么把老五给忘了。”朱棣放下棉布,起身看着徐仪华,满眼的欣喜,“仪华,多谢。”
徐仪华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浅淡笑容。
她救自己的儿子,丈夫竟然跟她说多谢?多讽刺。
朱棣转过身,握着朱高炽的手,兀自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苦涩。
徐仪华默默离开。
朱棣随即让马三保传旨将大牢中的太医们全都放了出来,让他们无论如何要延续朱高炽的生命,等待朱橚回来。而他自己,则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守在朱高炽身边,舍不得离开半步。
自从朱高炽出事以后,朱棣就再也没上过早朝。对于这一点,朝中大臣多是不解的。不管太子殿下多么优秀,皇帝都不能为了他一人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啊。毕竟,继承大统的是“太子”,而不是哪一位皇子——就算朱高炽真的薨了,也还会有其他的皇子当上“太子”。皇上疼爱儿子无可厚非,但疼到这地步,古往今来没听说过。
于是,大臣们有意见了。再于是,言官们上疏的折子也开始多了。无非是说些让他勤于政事,为了太子殿下,也要保重龙体之类的话。
折子上都加盖了直达御书房的印鉴,所以根本不用经过内阁,直接就送到了朱棣手上。
朱高炽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日里全靠那些所谓的续命药材养着。朱棣本就心浮气躁,揪心不已,看到这些折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砸到了地上,让他们通通有多远滚多远。
方孝孺踏进去的时候,那些折子正好摔到他脚边。
朱棣转过头,看到是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忍住没直接让他滚。
方孝孺跪地行了个大礼,对朱高炽的病情嘘寒问暖了一番,再对朱棣的龙体关怀担忧了一番,刚要切入正题,就被朱棣一句“太子累了,卿不要打扰太子休息,请回吧。”
方孝孺差点没被噎死,但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朱高炽,他也实在没办法跟朱棣打嘴仗,只得讪讪说了句:“天下诸事甚密,皇上还请多上心。”
朱棣反问道:“朕设的内阁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方孝孺道:“小事他们能做主,大事他们不敢做主。”
于是,在方孝孺的坚持下,最后一人退了一步——早朝不上可以,但每天内阁批阅之后送上来的折子一定得及时处理。
朱棣没有理由不答应,因为经过内阁的处理和筛选,最终送到他这儿的,一定是极其重要或紧急的。
当天傍晚,内阁审阅后经过精挑细选送到武英殿的折子就堆满了朱高炽寝宫那张圆桌。
朱棣看着那堆折子,太阳穴不由得突突跳起来。果然得“今日事今日毕”,因为累积到最后,该你做的,始终都得做。随即,拿起奏折,执起朱砂笔,开始认真批阅。
夜幕一点点降临,晚风婆娑,树影摇曳,朱棣批阅奏折的身影映在窗棂之上,格外的清晰。
时而端坐疾书,时而来回走动,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摇头叹息,时而坐到床边,念着奏折,询问朱高炽的意见。
他总是说:“炽儿,如果你是父皇,会怎么解决这个事呢?”
或者问:“炽儿,安南的兵变持续不断,父皇想出兵镇压,你觉得派谁去比较好?”
再或者:“炽儿,蜀地闹旱灾了,百姓收成不好,当地的官员申请免赋一年,你觉得可行吗?”
……
窗外的风透过没有关严的窗户缝隙吹进来,长长的蜡烛燃烧殆尽,只余了温热的烛泪堆积在烛台之上。
月影西移,在最后沉落天际之时,与初升的太阳交替成晖。
金色的光线穿过薄如蝉翼的晨雾,轻轻洒进朱高炽的寝宫。
朱棣看了一夜的奏折,最后实在忍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而手中握着的,是一本尚未批复的折子。
一只手落到他肩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浅眠的朱棣已然惊醒,叫着“炽儿”朝床头看去,却发现朱高炽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毫无半点清醒的迹象。
“四哥,是我。”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朱棣反射性的回过头,看到风尘仆仆的朱橚站在自己面前,忙起身抓着他的手臂,将朱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却因为多年未见,一时间竟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老五,你可算回来了。”
朱橚温和笑笑:“四哥,对不起,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朱棣朝他胸膛不轻不重的砸了一拳:“咱们兄弟,还说这么见外的话?你能回来,四哥真是太高兴了。”
朱橚朝床上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道:“四哥别忙着高兴,等治好了炽儿,咱们兄弟再好好叙旧。”
朱棣点点头,赶紧拉着他走到床边,满脸担忧:“还好你赶回来了,快看看炽儿到底中了什么毒?”
朱橚闻言眉头又紧了几分,坐到床边伸手翻看朱高炽的眼皮,然后探了探他的体温,再掀开被褥拿出他的手,一边把脉,一边看着他指甲漆黑的手指若有所思。
朱棣对医术一窍不通,所以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稍一出声就会打扰到朱橚的诊断。
而朱橚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问道:“炽儿的身体一直都是凉的?”
朱棣赶紧答道:“对。自从被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毒物咬伤之后,他的体温就一直是冰凉彻骨的,不管朕给他盖多厚的被子,烧多少的暖炉,用多烫的热水暖敷,都没有用。”
朱橚又问道:“这些天有其他症状出现吗?”
“没有。”朱棣摇摇头,看像朱高炽的目光没有半点光彩,如同一谭死水,完全失去了往日凌霸天下的气势,“一直是这样,昏迷不醒,浑身冰凉,嘴唇和手脚指甲处发黑,气息微弱,时有时无。朕真的很担心,会突然在哪个时候,那气息就再也没有了。”
朱橚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可只是一瞬,便又异常疑惑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症状……难道那东西龙驹山也有?”
朱棣听到他在念叨什么,却听得不很真切,于是向前倾了些身子,问道:“什么东西?”
朱橚看他一眼,随即摇头转移了话题:“太医们怎么说?”
朱棣一听他提起那帮没用的太医,气就不打一处来:“那帮废物说是被蛇咬了,可翻遍了医书都没找出能解毒的办法,说是宫里的藏书不全,查不出到底为何毒蛇所伤。”
朱橚起身,掀开朱高炽身上的被子。受伤的小腿已经被太医包扎起来,隐隐约约可见棉布之下绿色的药汁沁出来,发出一阵浓郁的药味。
太医们找不出病症,自然不敢胡乱用药,这些绿色的草药汁液只有很普通的消炎止痛功效。朱橚将布条一层层解下来,用温水清洗干净,再仔细检查伤口。
伤口正好在小腿肚的位置,现在看起来只有两个小红点,没有红肿的迹象,也没有再流血。只在伤口边缘有一圈像是毒素扩散的黑晕,乍一看,的确有几分像是毒蛇所咬。但朱橚知道太医们有一点是没有说错的,那就是,没有一种毒蛇会有这样的症状。
“怎么样?”朱棣看他检查了半天,又是蹙眉又是叹气又是不解的,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要是连他都没办法解毒,那炽儿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朱橚朱高炽的被子拉好,转过身来,看着朱棣道:“你也别怪那些太医们见识浅薄,炽儿腿上的伤绝非普通毒蛇所致,所以他们才找不到解毒的办法。”
“你能否解毒?”朱棣目前所关心的,只这一件而已。
朱橚略微在心底盘算了片刻,才答到:“这毒虽然罕见,但并非无药可解。只是药引比较难找。”
“要什么药引?”朱棣心说就算是要凤毛麟角,我也给你弄到手。
“赤尾蝎。”
“赤尾蝎?”朱棣皱起眉,“那可是剧毒之物。”
朱橚点头道:“就因为它是剧毒,所以才能以毒攻毒,解千足蚺的毒。”
“千足蚺?”那是什么玩意儿?他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朱橚耐心的解释道:“千足蚺就是咬炽儿的那个东西,严格说起来,它的种类应该是蜈蚣,但身体比蜈蚣大点儿,头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