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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那镜子里头就显示出一片朱栏白石、绿树清溪之处,那画中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只余贾宝玉看着美景发呆,却不过一会儿,山后又转出一个蹁跹袅娜的女子,贾宝玉就上前见礼,那女子也笑吟吟与他说话,又引着贾宝玉往前而行,去往一处以石牌标识乃是“太虚幻境”的的所在……
那镜原是铜镜,但镜面磨得极是光滑,方才未曾出现异常时,唐悠竹也确定过,那镜子照出秦氏等人的声音时,不说纤毫俱现,但除了带了些昏黄之色外,竟是不比现今勋贵富庶之家流行的玻璃镜逊色多少,端的难得。
此时显出贾宝玉游太虚幻境一行,也是极为清晰。小小一个不过成年男子一臂长的镜面,竟能将那书写了“太虚幻境”四字的牌坊、并牌坊之后巍峨中不失绮丽、繁华中又不乏仙气的一处宫殿都包含了,偏偏上头贾宝玉的眉眼神情,那牌坊两边书着的一对“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以及那后头宫门之上横书的“孽海情天”四字并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等等,都十分清楚。
因此虽镜中只显示其景、未闻其声,宫九的目光也颇为赞叹,但因怕泄了机密,眉峰几次挑起、唇角几回似讽似笑的勾起,却都不曾发出声音。
甚至连心跳,都越发几不可闻。
唐悠竹没他那样连心跳都能隐藏的本事,但也放缓了呼吸。
两人只静静看着,看贾宝玉随那仿佛仙姑的女子游了薄命司,看了那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又赏玩了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的奇景,再又有其他荷袂蹁跹、羽衣飘舞的女子出现,与那贾宝玉饮茶品酒、弹唱说笑,到得后来席散了,那最初出现的仿若仙姑之女子,还把贾宝玉带到一香闺绣阁之中,间中又有一人,慵懒而卧,竟是方才从画中走下的仕女。
此后贾宝玉与那仕女如何柔情缱绻、软语温存自不必说,眨眼那宝玉又是一睡而醒,便携那仕女再行游玩,两人眉眼缠绵别有情意也不消提,却忽然转入一处荆榛遍地、狼虎同群、又迎面便有一道黑溪阻路、偏生又无桥梁可通之地,那仙姑虽忽然出现示警,那迷津之内却忽然冒出来许多夜叉海鬼,竟是将宝玉拖将下去……
其中那卷册上之画与字、仕女与贾宝玉坦诚相见时两人身上的肌理毫发、甚至于最终贾宝玉掉落迷津时,那警幻脸上忽然一闪而逝的古怪笑意,都那么清楚。
更有贾宝玉于镜中落水之时,状似惊呼,外头床榻上睡着的那个亦是惊呼出声:“可卿救我!”
外间候着服侍的丫鬟们赶紧过来,又是拥抱又是拍抚的,一番闹腾唐、宫二人都懒得看,只镜中那仙姑却不曾消失,反而凑近前来,一双手就攀在那镜沿儿上,眼睛往外张望,口中呢喃,唐悠竹虽不擅唇语,也能看出其脸上狐疑之色,越发屏息静气不敢稍有动作,亏得那群丫鬟安抚贾宝玉的动作太大,外头秦氏也走了进来,那镜中人再意味深长看了榻上被众女环绕着的贾宝玉一眼,也便退去。
此人既走,唐、宫二人也不再留,少不得如来时那般,又悄悄出了来。
宫九摸着下巴啧啧称奇:“莫非真有画仙镜妖之流?那贾宝玉莫非还是真宝玉不成?只是太蠢了点。”最后那落水落得蹊跷,那仙姑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费解。
唐悠竹心情却不太好,他原是想趁机打一打那警幻的主意,不想那镜子虽可连通,却只是临时之入口;镜中人影显示清晰如真,他眼中却看得很清楚,除了贾宝玉那个是“贾宝玉之二魂四魄”之外,余者皆不过是“某某某之投影”,别说唐悠竹没把握让宫小九聚气出手能否伤着那些人,就算伤着了——伤一个投影于事何益?
是以这一趟,除了确定警幻之流真有些古怪之外,唐悠竹是丝毫收获也无。
倒是宫九多了许多槽点可吐——因他竟是识得唇语的,虽方才不好开口与唐悠竹讲解,此时却也不吝啬,一句句与他复述了。
他记忆力又好,将那警幻自言将贾宝玉带入其中的缘由——什么受了宁荣二公之灵的托付,要“先以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啦,又后头给一个此前初精都没出过(别问我九公子是如何知道的,我们要相信奇葩无所不能)的小孩儿与那兼美娘子享受鱼水之乐,也好“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啦……
宫九说得那是一字不曾有漏,只多了许多鄙夷之词,诸如“老头子待爷虽严苛,也不到十一二岁就让爷领略那种风光的地步”之类的,大有批判警幻作假也不找个好理由的意思。
唐悠竹只默默听着,虽然他对于曹先生写就这一段也是疑点颇多,但想到清宫原就是那些小皇子们才刚刚初精、就各种安排人事姑姑摧残幼苗的,原先也不曾多想,可此处……
果然大乱炖的杂烩世界是不能太相信原著的,刚刚镜中那个临消失前看着贾宝玉的那抹笑可真微妙,何况还有宫小九准确翻译的那一句:“天魂地魂并灵慧气力精英四魄都沾染了迷津晦气,看你还能如何……”也是微妙十足啊!说那警幻对贾宝玉存有善意,真是连宫九那样的奇葩都不信啊!
虽然这警幻对那凤凰蛋如何唐悠竹并不关心,哪怕是曾经觉得挺有灵气的林妹妹,真在三次元里头遇上了——尤其是在他已经倾心雨化田之后、正一心琢磨着如何与之相携长生的时候遇上,唐悠竹还真没多少闲情去救助她。
不过眼看着那警幻似乎是迫不及待要把黛玉等人踩死在泥地儿里头的……
唐悠竹心中少不得多了好些谋算,便欲故技重施,将林黛玉再托给宫九亲自看护,宫九却不肯去——守着一个小娃娃待癞头和尚什么的,若是有个明确期限也罢了,这漫无边际甚至都不清楚那和尚会不会再出现地等着……
就算宫九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在明知道京中也有拿住那和尚的法子反往别处瞎折腾,也真不是他的作风。
这让唐悠竹实在有点后悔,不该让他知道僧道二人与警幻的关系。但宫九执意,甚至都将此事拿在赌注之外,再想到真对上那些不知道是仙是鬼的东西时,有宫九在确实更有把握些——即便叶西二人依旧隐居京中,且据宫九所言,那二人的剑道也隐隐有突破之势,但哪怕是已经明明白白说了归从于大明所属的叶孤城呢,也实在不是一个能如今天这般,相约去一个女子闺房看一个小男孩儿做春梦的人。
盘算一番,唐悠竹也不曾坚持,只与宫九三令五申:“不许忽然冒出来打扰我和酥酥的相处!不许再和酥酥胡说八道些让他瞎操心的事儿……”
宫九斜睨他一眼:“没我那胡说八道,你能吃得到嘴儿?”
唐悠竹想着昨夜尝到的滋味,舔了舔嘴角,脸色却又是一板:“我和酥酥重在相知相惜,可不要那样他以为会损及我身子的委曲求全。”
宫九翻了个白眼:“你不要——你不要那雨化田耳朵后头的痕迹哪儿来的?忒矫情了!半点也没有深叔的爽快!”
唐悠竹原待欲怒:谁让你这变态奇葩那么仔细打量我家酥酥的?他可不会陪你玩儿!不提防又听到后头那句,真是口水都能呛死人——唐悠竹就给自己的口水呛得脸都咳红了,那感觉简直像是气管都给口水黏到一起似的,呛了好半天才冲开、得以呼吸:“父皇爽快?”那就是个超级胆小鬼好吗!你从哪儿看出来他爽快的啊?
宫九却十分理所当然:“至少深叔想要那万贞儿时,也不管她是大他几岁、又是把他当男人还是儿子,果断就要了,儿子都生出来一个过——只可惜那万贞儿十分没用,竟是连亲儿子也护不住!不然哪儿轮得到你炫耀那本《文华大训》?及至后来,因为子嗣不得不受用其他女子,也是吞了药丸子直接上——哪像你,婆婆妈妈!”
唐悠竹给他这样奇葩的言论给震了一下,半晌无语之后才道:“我和酥酥倒真不必要这样的爽快。”也不去与他细说他和雨化田昨儿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深入交流,只恐他又乱来,但不反击一二又不甘心,索性便十分诚心诚意与他建议:
“你要没事,不妨和那宝玉多多交流——你们在某种问题上一定很说得来。”至少有些价值观都是一般儿的奇葩,宫九之“爽快论”,真是比起贾宝玉的“国贼禄蠹说”也毫不逊色的。
宫九却翻了他好大一个白眼:“放屁!深叔胆子虽不大,也确实是受了惊时常要往万贞儿处才睡得着,却也不是那种才和人恩爱过,回头遇着点儿什么事就只会喊‘可卿救我’的软蛋!”宫九对朱见深在遇险之时,自己个儿吓得裤子都尿湿了,却还知道护在万贞儿身前的印象,可是十分深刻的。
唐悠竹对他这般深刻的印象也相当无奈:爷和你说你和贾宝玉的相似度呢,你那脑子到底是什么回路,居然又能转回便宜爹身上?
狐疑看他:“你没把话和韩王叔说明白吗?”按说那误会解开了,这家伙和韩王应该尽释前嫌了吧?怎么不回亲爹那儿找父爱,还一味儿觊觎便宜爹?
便宜爹不能更软糯呆萌好推倒,宫小九不能更奇葩变态爱胡来。
唐悠竹越看他,越觉得他对便宜爹不怀好意:“你再想着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没用!便宜爹那心魂儿都在万母妃身上——你可别做什么横刀夺爱的事情啊!万母妃真有个什么万一,便宜爹只怕熬不过半年。”历史说得很明白,万贞儿死后数月,宪宗也伤心亡故了。宫小九对自己有那么个爹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样子虽然很有趣,但要是扭曲成别的什么、伤了万贞儿性命连带着让便宜爹没命,那可就是十分十分的不有趣了。
唐悠竹对此是真忧心忡忡。
宫九听了这话,对他也是真鄙视:“别自己爱走弯路,就当别人也如你一般!爷的爱好正常着呢!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变态发育啊?”
变态这个词,还是唐悠竹指点着宫九从一条毛毛虫养出蝴蝶来之后,教给他的呢!不想今日却给一个真变态说到自己个儿身上了,唐悠竹心里那滋味啊,真是找不出个什么词儿来形容了。
唐悠竹只觉得像是才吐出去的隔夜饭,忽然又长出了脚塞回自己嘴巴里头似的,咽是绝对咽不下去的,可吐又抵不住那长了脚的隔夜饭之执念、竟也是吐不出来,一张脸憋得几分青、几分紫,好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自觉得爱好十分正常的宫九,便只当是说得他自觉理亏了,还有那么点儿得意:“扬州那儿爷是不去的,但看在深叔份儿上,教你个乖!花小七家不就是在江南么?花小七每年不都爱到扬州赏琼花么?不如让他去——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鼻子却好得很,未必不能发现我疏忽的地方。”
唐悠竹皱着眉,花小七武功虽然还行,但远不及宫小九的变态,无缘无故把他拉出来对上连宫小九都拿不住的神神鬼鬼,他可实在舍不得。
宫九哼了一声,倒也没对唐悠竹不舍得花满楼、偏舍得他的行为做任何评价,缓缓脸色,十分有兄长风范的继续指点他:“那不如让林如海回京任职——他做不做官、做得什么官,眼下不都由你说着算?”
唐悠竹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动过那拿林黛玉他爹养眼的念头,摸摸下巴:“这个主意好。”虽说曹先生笔下,这位倒霉家伙是要在任上逝世的,但爷连林家小儿子的性命都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