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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藏-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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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著毕业典礼也喧嚷好一阵子。

王家亲戚奇多,且都是女眷,叔伯们辞世,他们那些妻子却十分健康,一点血缘也没有的一群中年太太,凡事七嘴八舌不请自来奉献批评。

——“读什麽科?”;“英国文学”,“有什麽用”,“或者可以教书”,“哪有什麽出息”,“只得一个女儿,又妆奁”,“那就不用愁”……

使维元觉得,她要是到了四五十嵗一张嘴仍不愿闭紧,她会找医生把嘴皮子缝实。

父亲把一笔款子寸进维元户口,另送她一层地段体面的小公寓,忠告说:“不要借钱给别人,不要投资别人生意,不要请别人到公寓住,要学会说‘不’。”

成年了。

同学们举行晚会,女生泰半打扮成小凤仙,只有维元穿千年不变的黑色小裙子。

她站在露台上看院子裏热闹的张灯结彩,突生伤感,像是知道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

有人轻轻与她打招呼。

她不认得这个人,他脸上有股惹人喜欢的书卷气,凡是这样的人都有点忧郁,不太主动。

维元微笑,“你好。”

他轻轻站到维元身边,双手搭在栏杆上,“很热闹。”

维元只能答:“应届同学们都到齐了。”

“你有计划吗?”

维元笑答:“还没有决定,有几个选择,反而为难。”

那年轻人忽然轻轻说,“王维元,你不只我是谁吧。”

维元一怔,索性承认:“你说得对,请问尊姓大名?”

年轻人涨红面孔,似有口难言。

这时有人大声叫维元,“维元,维元,我们要跳舞了,快下来教康嘉。”

维元应一声,在转头,年轻人已经离去。

整晚她在人群中找他,但是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

短短相聚,匆匆几句话,却那样吸引,他像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关心别人感受,维元愿意与他多谈几句,甚至向她请教,现今女生的前途及出路问题。

那晚于申一陪着维元,玩得很高兴,他喝多了果子酒,兴奋莫名,大叫大跳,有点失态。

比申一更轻浮的女同学咯咯的笑,“维元,管一管你的未婚夫。”

申一就是那样,嘻嘻哈哈过一生,他是幸运儿,物质选择堆山积海排在面前,不大懂得珍惜。

维元轻轻说:“我们走吧。”

幸亏申一还懂得尊重女伴,双臂搭在维元肩上,与她走往停车场。

他抱怨:“他们在水果酒裏加了许多伏特加。”

维元说:“我来开车吧。”

“回家不过五分钟路程,我没问题。”

维元应该坚持,但是她没有。

事後想起,她精神好像有点恍惚。

她与申一上车,那辆簇新的小跑车一转弯便失控,嘭一声,撞倒崖边,然後反转倾侧,倒卧在公路上,强化玻璃爆碎,撒了一地。

迎面而来的车辆惊得呆了,立刻停车报警,并且热心下车救人。

他们把两个年轻人自车厢裏奋力拉出,让他们坐在山坡喘息。

刹那间小跑车油箱着火炸开,一团浓烟,众人惊呼。

这时救火车及救护车呜呜赶到。

“伤者在哪裏?”

“这里!”

救护人员十分诧异,“你们两人没事?”

不知怎的,王维元与于申一完全没有受伤,只有手臂略微擦损,但是两人受惊过度,神情呆滞。

有人说:“车子全毁报销。”

“已经是不幸中大幸。”

“奇迹。”

新闻报告员也那样说:“一宗严重交通意外疑与醉酒驾驶及超速有关,照说应当车毁人亡,但是该车司机及乘客却奇迹般全无受伤。”

两人在医院观察一宵,双方父母都赶来了,受惊过度,迁怒于人,彼此不瞅不睬,气氛僵硬。

王太太一直哭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维元轻轻说:“妈妈,我没事,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会乘这个人驾驶的车。”

王太太说:“那麽,与他解除婚约。”

维元竟没有反对,她点点头。

王太太说:“我去把指环还给他。”

手指肿胀,指环一时脱不下来。

这时于申一站在病房门口,什麽都听见了。

他极之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一会,他走近王家母女,“那不过是场意外,一部车子,我并不介意。”

王太太抹着眼泪,“我怎样同你说,我请你妥善照顾维元,你这人如此轻率,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意外,终有一次致命,我不再信任你,维元是我心肺,没有她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活不下去,两条性命,你说你不介意?”

于申一垂头。

“你走吧,以後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王先生还向留个馀地,轻轻说:“申一,老太太在气头上,你且避一避。”

于申一退出去。

医生进来笑说:“病人可以出院了。”

回到家,维元反而睡不好,整晚起床,不是找水喝,就是上浴室,她起来,母亲也跟着醒,终于一家三口都累成熊猫眼。

王太太叫医生配宁神剂服用,总算有觉好睡。

同学来访,问维元:“记得当时情况吗?”

维元点点头,“很多人都说眼前一黑,醒来已在医院,什麽都不知道,我却一直清醒,记得当时像看电影一样,车子忽然拐向一边,嘭然巨响,震耳欲聋,安全带骤然束紧,几乎窒息,接著,车子飞出,安全袋扑面而来,车厢巨震,像是要散开来,我可以听见车顶反转金属刮在地面吱吱声响,令人毛骨悚然,以为不能活命了。”

同学恻然,“可又看见一道白光。”

“没有,想到爸妈,不禁流泪。”

“可有看见耶稣?”

维元没好气,“见到会请他签名留念,可好?”

“维元,你九死一生。”

维元用手掩脸,“实不相瞒,我见到死神。”

“什麽?”同学张大嘴。

“意外之前,我看到一个陌生斯文穿黑衣的年轻人,他神情忧郁,像是要提醒我什麽重要的事,我却愚鲁地不知领悟。”

“维元,别吓我。”

维元说:“真的,他同我说:‘王维元,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同学浑身寒毛竖起,双手颤抖,喝口热茶,稍后就告辞了,以後不再出现。

维元被父母央求去看心理医生,她婉拒。

她与申一仍然维持朋友关系,他来看她,她把指环还给他。

申一微笑,“送给女朋友的礼物怎可收回。”

看,他也并非没有优点的人。

“你留著作为纪念吧,八十岁时,秘密抽屉拉开,满满一箱宝石指环。”

维元大笑。

他看著她,“王维元,我爱你。”

维元与他紧紧拥抱,“我也是,于申一。”

“可是,结婚度过终生又是另外一件事,我俩心智都还不够成熟。”

维元觉得安慰,“可以交待得如此坦白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们不同,我们几乎同生共死。”

维元一直点头认同。

“我真抱歉,”申一落下泪来,“害你一家受惊。”

“是我不好,君子爱人以德,我应竭力阻止你酒後驾驶。”

两人互相拍打肩膀安慰对方。

这些,王太太也都看在眼内。

王先生这样说:“太太,你教唆女儿解除婚约,将来不要後悔。”

王太太瞪眼:“你口气似老太婆。”

王先生动气,“你才像老太婆。”

王太太即时驳回:“我根本就是老太婆。”

维元与申一笑得落泪。

婚约还是解除了,维元天天在家看书,她还没有後悔,王太太已经寝食难安。

她习惯女儿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外赴约,由男伴接送,送上鲜花水果,她好对亲友言若有憾地说:“唉,太多人追求了。”

这时,亲戚间又传著一件事,叫王太太更不舒服。

王先生一个表姐早些日子离了婚,最近传说,与一个比她年轻十多岁的男子出双入对。

亲友一般的评语是“找死”。

王太太忽然联想到自己辞世後,独生兼独身的维元会不会步类此後尘?越想越可怕,一身冷汗。

她对丈夫发牢骚,“锦年不知检点成为晚辈怀榜样。”

“那时锦年的自由。”

“还是你的表姐,五十有馀,成何体统。”

“不关你我的事。”

“你们王家的人真奇怪。”

“五十多岁也是人,也可以追求快乐。”

王太太哼一声:“五十多岁,一个人一生已经结束,剩下的日子,吃吃喝喝,读书看报,与儿孙耍乐,我才不会出丑。”

王先生不再发表意见。

这时维元走过听见,便说:“能够恋爱,总是好事。”

王太太没好气反问:“此刻我与你爸两老忽然外出恋爱,行吗?”

维元坐下问:“妈妈你会挑什麽样的人,爸你呢?”

王先生可不敢开口。

王太太瞪眼,“我想都没想过这样的事。”

维元答:“我若到了五十嵗,独身,无子女,又有若干节蓄,我也会挑个年轻对象:三十五到四十二嵗,身段健康,具生活情趣,会得玩,必须有活力,有头发,有学历……”

王太太恐惧地说:“他一下子便骗光你的钱。”

王先生明知找死,去忍不住多嘴,“欲食海上鲜,莫惜腰闲钱。”

王太太炸起来:“你说什麽,你再讲一遍。”

维元十分聪敏,深知老母担心什麽,她按住母亲的手,“你请放心,五十嵗我一定修身养性。”

王太太吁出一口气,鼻子都红起来。

维元说:“几时同锦年姨吃顿饭。”

谁也不去应她。

过两日,维元与同学在大酒店喝下午茶,正往司空饼上抹玫瑰果酱,看到了锦年姨与她的新男伴。

维元喝声彩:锦姨头发剪得很短,她穿白衬衫与黑色唐装裤,一双平跟鞋,身段苗条,化妆淡雅,换句话说,她一点也不想装扮得比真实年龄年轻。

她的男伴也同样精彩:式样最普通的深色西装穿得熨帖无比,维元最欣赏他的老派西式头,端庄斯文,又切合身份。

他俩看上去舒服极了,怪不得惹亲友妒忌。

当然,要有能力才可以享受这样的感情,这不只是环境优秀,当事人个性也得洒脱,切莫计较得失。

“……出去进修。”

维元的思潮返回同学身边,“什麽?”

“我打算往英国修读法律。”

另一个同学说:“你走错地方,应该往内地才真。”

“最好由两地执照。”

“那真得读一辈子。”

“毕业等於事业,一时又嫁不出去,只得继续升学。”

几个同学一起大声叹息。

“告诉我们,维元,你为何解除婚约?”

维元答:“讲别的,别说我。”

“听说于申一已经找到另一个,于家希望他速速结婚生子,一切不用他操心:房子车子工人保姆都准备妥当,已替未来孙儿报名本市最佳幼稚园。”

“多幸福。”

“多方便才真,这同幸福有什麽关系。”

维元忽然说:“我同他分手,因为彼此都不能看到对方灵魂裏去。”

同学们瞪大眼睛,“什麽?”

“维元自交通意外之後似装了些,不再有人聼得懂她说什麽。”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擡头一看,发觉锦年阿姨与男伴已经离去。

维元嘴角挂一个微笑,真心替他俩高兴。接21楼

将来,她年纪大了,也决不放弃所有生活权利,务必享受到尽。

回到家中,看到门前私家路有保姆带招幼童玩耍。

幼儿们踏三轮车,保姆只管用家乡话谈个起劲,一向相安无事。

可是今日有辆红色车子自附近车房倒出,对幼儿一贯视若无睹。

车尾与一辆小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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