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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渊嘴角向上一扬,不置可否。
两人骈足歇息,斗室安静,只有灯台烛火不时啪的一爆。
公子寒转了个身,后背偎在龙渊怀中,握着他的手道:“最近怪梦做的愈发频繁了。”
“又梦到捡了个乞儿回来?”
公子寒摇头,不由脸上一热。初退位时龙渊对自己百般厌恶,他没有办法,蠢的一有机会就在龙渊耳畔聒噪,企图用陈年往事换回他的情意,谁料这段屈辱恰恰触了龙渊逆鳞,反而让他更添报复之心。
“自从搬来这里,我时常梦到满庭花雨,一名粉衣少年神色哀伤,隔窗与我交谈,先是教我怎样种植和贩卖桃枝,又说你是不祥之人,劝导我不要再与你往来。”公子寒笑笑,不以为意道:“若不是我从不信鬼神之说,真要怀疑是惊扰了山里的桃仙。”
龙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嗤笑道:“朕是天子,阳气重的很,凭他是什么妖物,敢惹我不快,斩了就是。”
公子寒嗔骂了句莽夫,双手却不老实了起来,转身抚摸龙渊结实的大腿,握住两腿间的物事,待他起了反应,解开衣带改用唇舌伺候,抬头调笑道:“让我看看,你这半路出家的天子,阳气到底有多重?”
龙渊的呼吸陡然粗重,伸手扯开公子寒的衣裳,白日的寡情荡然无存,提起那滚烫的物事就往他股间冲撞。公子寒低吟快活,两次三番后酥软在他身下,抓着散乱的黑发,断续求饶:“龙渊,龙渊你慢些。”
孤灯一盏,长夜漫漫,只闻愈加急促的喘息低吟,一双人影,交叠如蛇。
两人翻云覆雨,天亮才相拥而眠。
第二日是个爽晴的好天,天高云淡,天空碧蓝如洗,落了一夜的细雨将青山冲刷的格外清透,偶尔几声婉转鸟鸣,更添清幽之气。
公子寒手戴镣铐送龙渊出门,站在屋前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抬头正欲赏花,视线定格在桃树枝桠间,不动了。只见眼前的山间小院洒满落花,庭前一株百年碧桃尽成雪白,如梨花带雨,泫然欲泣。
围树绕了两圈,公子寒奇道:“可真是妖孽,这花一向雨后红艳,怎么突然变了?”
龙渊兴致索然,握着公子寒的手,感觉那手指瘦的快要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道:“山花品种奇特,何来妖孽之说,你总是胡思乱想,忧思太过,伤身子。”
公子寒闻言楞了一会神,苦笑道:“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龙渊没接话,负手站着,让公子寒整理他身上繁复的配饰,莽带,朝珠,香囊扇坠,龙佩宫绦。小院一直备着华服,公子寒好绣工,山中终日寂寂,闲暇便用离宫时带出的几匹好布料替龙渊缝制锦衣,因为他不常来,衣袍收在衣箱太久,都捂出了樟脑的味道。
收拾停当,公子寒抬起头,一张清俊的脸无波无澜,恭顺道:“时常过来看看,我总觉得身体一日差似一日,大约没几年活头了。”
龙渊点头应允,跨马而去,绣满金线螭龙的斗篷在风里招摇成一面鲜亮的旗帜。
话是这么说,等龙渊再来的时候,春天早已经结束了。
一晃眼,石榴花开,已到夏至。
第六章
石榴花开时龙渊又来了一趟,带了些宫里凝碧池结出的莲蓬和公子寒小时候爱吃的糕点,陪他坐一天,饮完了整坛自家酿的高粱。酒后他竟难得的主动求欢,公子寒瘦弱,几乎拼了命迎合,热情的像要燃尽余生。
南方有八百里急奏直接递进山中小院,龙渊读完奏章,当天黄昏就要走,公子寒没有挽留,临行前将补好的衣裳塞给他,柔声道:“秋凉时穿,下雪前一定记得回来。”
谁料,龙渊这一走,又是整整两年。
时光在公子寒对往昔恋人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悄悄流逝,谷雨,暮春,初夏,当山脚的货郎第三次带来村里枯死的桃枝时,他终于开始怀疑,龙渊也许不是不想见他,而是已经将他遗忘。
两年后的三月初一,货郎进山拜访,交换完货物,公子寒拉着他问山外情形,那时货郎已靠贩卖碧桃积攒了丰厚家资,在长安连开五家店铺,除了见公子寒,极少亲自出门卖货了。闻言局促的抓了抓头皮,答曰:“已是太平盛世。”
传闻皇帝龙渊深谙治国之道,以手段狠辣果决闻名,继位四年,江山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边疆万国来朝。
太平盛世。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刚进六月,天气已经燥热难耐,夏蝉像被白花花的太阳掐住了脖子,一声声催命的叫,小院培植的中药和花木耐不住暑热,无精打采的垂着叶子。
公子寒穿一身灰布短衣,蹲在灶前烧火做饭,夏天桃枝含水多,燃烧时升起大量烟气,他被熏的咳嗽,眯着眼睛抬手擦汗,苍白的脸颊沾了一大片煤黑。
农活辛苦,耗人精力,好在手脚被枷锁磨破的地方都成了茧,慢慢感觉不到疼了。
将最后一捆柴火投入火塘,趁锅里的汤咕嘟嘟冒泡,公子寒慢悠悠的起身回后院汲水,一桶桶倒进水瓮,又逐缸检查自家酿的桃花米酒,忙了一圈感觉体力实在不支,这才叫醒在里屋打瞌睡的小童子,使唤他看火,自己则执了一卷《逍遥游》,坐在葡萄架下边读边静等羊肉煮熟。
小童子手握蒲扇呼啦啦朝灶台扇风,火塘烟尘四起,熏得他打了个大喷嚏。
公子寒瞥了他一眼,抿着嘴摇了摇头。
肉汤香气四溢,守院的大灰狗馋的围着大锅溜达,小童子偷偷咽口水,见公子寒读书认真,飞快从锅里捞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被烫的一蹦三尺高,吱吱哇哇乱叫。
这回公子寒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童子是龙渊差人从市集买来给公子寒作伴的,名叫棠溪,十二三岁的男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总像在盘算什么坏主意。自从他来,小院就再没了片刻安宁,一会儿打了碗,一会儿趿拉着草鞋跟院里的鸡吵架,正经活儿不干,最爱偷懒耍赖,好在公子寒脾气好,只当添了个顽皮的弟弟,一大一小共同打发时间。
山中的清寂时光以摧枯拉朽的力量改变着这位曾经的皇帝,在结束他帝王生涯的同时也给予了他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力,他开始学着做饭,酿酒,拔净鸡毛煮一锅蘑菇鸡肉浓汤,看日头判断时辰,分辨货郎带来的种子,甚至亲自开垦了一片地,培植中药、香草和蔬菜,每天天不亮就带着棠溪浇水翻地,农家生活也算过得有滋有味。
闲暇时一个人坐在桌边打棋谱,绣衣裳,将龙渊遗忘的小玩意儿拿出来把玩,晴天的夜晚会做奇异的梦,梦里一名粉袍少年站在桃树下,衣袂临风翻飞,眼如秋水,肩上落满粉红花瓣。
公子寒认为自己没有令鬼神惦念的价值,一向把少年当成长夜漫漫的臆想,索性称其为弟,梦中清谈,讲些诗词歌赋打发时光。
他教少年诗经里的句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室宜家。
少年听说这是用桃花比喻待嫁女子,兴奋的跟着念了许多遍,又问用何句形容相思,公子寒倚窗而立,修长的手指把玩龙渊留下的一枚玉佩,神思不定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少年目光沉郁,质问他:“那皇帝脾气喜怒无常,对你如此无情,你为何还眷顾于他?”
“若他真如你所说那般无欲无求,甚至不懂情爱,为何苦心策划十年,要同你抢天子之位?”
公子寒一直存着心病,闻言怔忡许久,道:“也许有不能明言的苦衷,龙渊自继位才性情大变,此前并无半分异兆。”
“即使在囚禁我的最初几月,他三日进山一趟,仍对我百般爱护。”
那粉衣少年一惊,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不再接话了,公子寒一觉睡醒,发现竹舍的门窗明明紧紧关闭,屋内却生出异象,桌面,床榻,地面,凡是能承物之处,尽是落花。
繁华富贵,往事如烟,与两小无猜的恋人共同谱写的诗词已经在书箱里霉烂,过去的生活离农人公子寒远的像一场被遗忘在前世的梦。
如公子寒所回忆,龙渊与他在宫中一起度过的十四年时光里,也曾执手相看两不厌,温柔到无以复加。
第七章
如公子寒所回忆,龙渊与他在宫中一起度过的十四年时光里,也曾执手相看两不厌,温柔到无以复加。
公子寒少年时读南朝乐府《华山畿》,有词“悦之无因,遂感心疾”,他认为甚是情真意切,读完掩卷对龙渊叹道:“世上只有相思一疾不知所起,无药可医,最终入心入肺,让人虽身死尤不悔。”
龙渊懒得理他,手握一柄凛冽如秋水的宝剑,足尖点地一跃而起,连挽两个剑花,旋身势如疾风,接着分腿下劈,剑尖稳稳向前,凌厉剑气倏地将木架子上静心培植的一盆芍药一劈两半。
一只葵花鹦鹉扑腾着翅膀,吓得喳喳直叫。
公子寒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我的花,扔了书册就飞身去救,被龙渊一把抱起来,使劲在脸上亲了两口。
公子寒满脸通红,紧张的朝外堂扫了一眼,示意侍女关闭殿门,嘀咕道:“胡闹,让父皇看见,又要挨罚了。”
龙渊表情沉静,身着绣满湖水色忍冬纹的宽大红衣,将宝剑负于身后,单手捡起地上那枝含苞欲放的芍药花递给公子寒,淡淡道:“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待你?”
公子寒一把夺过花朵,瞪龙渊一眼:“不解风情。”又嘀咕道:“若不是出于真心,即便再按我说的做,也讨不了我的欢喜。”
龙渊理顺剑尾的红缨,将雕花宝剑横置于桌上,冷哼道:“自以为是,你欢不欢喜与我何干。”
话是这么说,低头时唇边却偷偷漾起一丝笑容。
公子寒没察觉,跺脚叹气地哀悼他侍弄了一春天的芍药,看来看去终想不出挽回之法,气的回身迎着龙渊的嘴唇就咬了上去。
龙渊身手敏捷,抬手用虎口制住公子寒的后颈,使力让他偏头,顺势吻了回去。公子寒最喜欢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缠绵不过片刻已经乱了气息,把那薄命的花朵丢至一旁,攀着龙渊的脖颈任他一路往下抚摸,感觉前端被那覆着薄茧的手完全包覆,刚待闭目享受,突然一颤,惊道:“可曾替我做完功课?”
龙渊没想到他说这个,暂缓手中动作,答道:“太傅布置怀古辞赋一篇,论老子‘治大国’一篇,咏四时绝句八篇,都已写完。”
公子寒又问:“父皇前些日子指名要我狩猎终南山野鸽两对,你可替我得了?”
“珠灰与牙白羽色各一对,已送往兽苑喂养。”
公子寒还想追问,龙渊皱眉:“闭嘴。”
“好大胆子,竟敢对太子不敬……唔……”话还没说完,脉门已经被人扣住,公子寒挣了两下,酥软在龙渊怀里。
那年公子寒年仅十四,为东宫太子,与龙渊一起临水居于鸾音阁。
内殿春光旖旎,殿外正值谷雨时节,南风煦暖,熏人欲醉。
说是“悦之无因”,实际公子寒对龙渊的倾慕与后来所患的心疾,并不能说毫无原因。
太子寒身为皇长子兼嫡子,襁褓之中即被选作东宫,一直被父皇及众多师傅严厉管教,功课繁重没有片刻安闲。他天资不高,在政事上堪称愚钝,脾气却顺从恬淡,为人至孝,为了让父皇满意,日日秉烛苦读到深夜,几乎累到呕血。
似乎自记事起就从未为自己而活,十四岁本该最活泼烂漫的年华,一天到晚不见天日,时刻谨记父皇所言,谨言慎行,儒雅温润,人前总像戴着一张面具,用稚嫩的身姿面对文武百官,挺得后背酸痛,生怕稍一松懈,便露了怯。
然而即便功课繁忙,对年少的公子寒来说,真正的阴霾并非来自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