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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透明衬衫,破烂卡奇裤,浓眉大眼的阿利扬。
我即时止步,脸上露出惊疑之色。
他举起双手,“别怕,家亮,我来还钱。”
我觉得汗颜,尴尬地站住。
他还我一只信封,我打开一看,“我不收利息。”
我把多余钞票还给他。
“啊,”他意外,“那么,我请你吃顿晚饭,我不喜欠人情债。”
我说:“圣琪也来的话,我愿意出席。”
“明晚,这个地址。”
我一看,讶异,“这是什么地方?”
“舍下,我亲自做西菜给你吃。”
我又一次意外,这男生,怪不得圣琪会同他在一起。
“问你借钱的女子叫西西莉亚,那笔钱,用来给偷运人口的蛇头,所以十分窘逼,她再次多谢你助她渡过难关。”
不知怎地,这次我相信他。
“明晚七时见。”
他潇洒骑上一辆伟士小机车离去。
第二天我准时到那个住宅探望,一看之下呆住,那是俗称小马德利的旧区,他住二楼,听到车声自露台探出头来招手,“这里”,露台上种满紫色流浪玫瑰,情调十足,我抬头看到他的浓眉大眼。
我问:“今晚做什么菜?圣琪到了没?”
他奔下楼来,双手绕在胸前,“没有圣琪,这纯粹是你我之间的事,况且,我告诉过你,她是醋坛,你可要上来,看的是你了。”
我迟疑,其实,他是个陌生人,进入他家,门一关上,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犯得着冒险吗,我轻轻说:“相信你一次。”
他展开灿烂笑容,牙齿雪白,我跟着他上楼,在他背后,可以欣赏到他长而卷黑得油亮的头发,很多人会想摸一把。
“你是华裔?”
“家母是西班牙人,我叫阿利扬德路,圣琪叫我阿利扬,简单些。”
“你是运动员?”
“我打回力球。”
打开木门,小公寓十分浅窄,还供着圣像,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他说:“餐桌在露台。”
我一走进露呆住,“哎呀,”原来桌子铺上白台布,点燃蜡烛,以及一个用的银餐具。
他为我开启冰镇的红酒,斟半满,“试一试这瓶梅洛。”
我意外问:“你不与我共餐?”
“今晚,为着感恩,我侍候你进餐。”
他为我拉开椅子,让我坐下。
“主菜很快上来。”
我转过头问:“是什么?”
“给你惊喜。”他笑笑。
“红酒是配红肉吧。”
我抬起头,看到露台外城市景色,黄昏,华灯初上,景观甚佳,真没想到阿利扬这样会生活。
他在小厨房又切又做,没多久捧着一只白色碟子出来,我一看,竟是鞑靼牛排,现代人已少吃红肉,生牛肉更不敢入口,而他做的生牛肉碎上
还有一只生蛋黄,茹毛饮血,我笑说:“这会吃死人。”
“你试一试是否值得。”
我用叉子挑一点放入口中,“嗯。”我说:“吃死算了。”
他站在一旁为我斟茶递水。
我赞不绝口,“何处得来绝技?”
“家母开餐馆,我自幼学得。”
他钻进厨房做甜品。
我吃完香腻滑的生肉,他捧着极薄的班戟,我怔住,苏瑟橘子班戟!
正是它,他在平底锅添上一点拔兰地,用打火机点燃,锅中冒出蓝色火焰。
我没声价道谢,“难忘这一餐。”
我几乎连舌头吞下肚子,完了双手取起碟子,舔净汁液。
阿利扬大笑,“你同圣琪说的一般可爱。”
“圣琪为什么不来。”
“她不明白男人与女人也可以做朋友。”
“这是我吃过最好一顿,有什么余兴?”
阿利扬蹲到我面前,“你会跳舞吗?”
我摇头,“连四步都不懂。”
“看你就知道是舞盲,下次吧,下次教你,今晚你吃太饱。”
我忽然说:“教我阿根廷探戈。”
“为什么?”他意外。
“因为它比巴西探戈更加幽怨激情。”
阿利扬点头,“好选择,不过,现在我送你回家。”
啊要回家了。
我真想说:下次等钱用再找我,两分利息也值得。
我回到露台下,那流浪玫瑰散发着浓郁香气,像蒸得熟透的桂花糕舟山山诱人。
女子一过了廿一岁很快褪色,一般乐观的想法是,只要能干,四十之后还有生命,实际上大不同,倘若有学识智慧,中年还有些事可大做,如此而已。
我轻轻问花:是不是,现在,正是我一生之中最好的日子,是不是,可是花不语。
“可要坐我的伟士牌兜风?”
我在极大银盘似月亮下拒绝:“我要回去了。”
阿利扬吻我的手,“再见。”
我上车,往家里驶去,两次驶错路,终于开户口极少用的导航指示,电脑女声严肃地告诉我:“用胜利路往前直驶三十公尺,在十一街左转鹿街。“
我喃喃答:“是,女士。”
我终于到家。
躺在床上,我深深呼吸,什么叫诱惑?刚才一幕便是,难怪许多女子明知是陷阱也一脚踏下去,实在是因为女性生命中辛酸太多,温柔太少。
要费多大的劲才叫自己不踏上他的小机车!自此我对热情过度或理智不足的女子增加了包容力。
爱上阿昨扬?不不,当然不,只是贪恋被异性宠爱感觉。
我终于入睡。
接着两日,鼻端都似闻到浪浪玫瑰的浓香。
一个女子,一生人总得坐一次伟士牌机车,头上缚一块丝巾,嘟嘟嘟兜风,被接到山上看日落,然后下山在露天茶座喝牛奶咖啡。
王旭回来,我会叫他陪我。
可是,话还未出口,已经迟疑,他不是小机车司机,他不是任何车司机。
他已是那种手持文件袋冲进车厢由司机接载前往机场的中年人。
接着,王旭又往纽约,他打算搬写字楼,今日,工程最简单,不过是移一移电脑终端机。
星期六一早,我刚起床,正在收拾衣物洗涤,门铃响起,我不是不小心,大声问:“谁?”
“是圣琪。”
圣琪,我心里一阵喜悦。
一张望,果然是她,我才打开门,她双手推向我胸膛,我踉跄后退,她接着扑上,一拳打我左眼,我痛得金星乱冒,眼前一黑,眼泪鼻汰喷出,大叫:“我盲了,我盲了!”倒地不起。
她骑到我身上继续打,我觉得生命有危险,奋力推开她,奔到厨房,抢过一把锋利肉刀。
我大吼:“你给我站住!”
我鼻子喷血,连忙用毛巾掩住。
一分钟多些,她已经把我打得遍体鳞伤。
我用刀指着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做错什么,一上门就殴打我。”
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从眉心到嘴巴,被我抓起几条血痕,肿了起来,看上去血淋淋好不可怕。
我脚一软,坐到地上。
圣琪想走近,我叫:“别过来!”
她在不远处蹲下,“你与阿利扬吃饭?”
“只是为一餐饭?”我叫之冤,“他问我借钱,还我利息,我不收,他改请客,他告诉我你也在,去到,你缺席,只是一顿饭,我吃完就走了。“
她静静聆听,用冰桶浸湿毛巾,示意我敷眼,我一照镜子,没声价叫苦,原来眼窝青紫,眼白充血,像只皮蛋。
我转头大叫:“你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报警。”
她骂我:“你这只笨鸡,阿利扬已与我分手。”
“就为着这一餐饭?”
“不!半年前我与他分手,他设局引你上钩,你至今还未发觉?”
我不出声,轻轻用毛巾拭脸。
圣琪也抹干净血污,找药膏敷上。
她把歪倒的家俱扶正。
她说下去:“西西夏莉亚告诉我,他付她一百元,叫她做一场戏。”
“什么戏?”我问:“那个西西莉亚欠蛇头钱。”
“对,他问你借五千,很快还清,还加利息。”
“说得不错。”
“他煮给你吃,载你兜风,教你跳舞,可是这样?”
我的太阳穴突然剧痛,双眼睁不开来。
圣琪说下去:“然后,问你借一万,但,很快又归还——”
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了。
“利息更丰富,于是,你俩更加亲昵(此处有一字打不出,是:日+匿,暂用昵字代替),第三次要五万,你踌躇,但是终于慷慨应允,这时,大半年过去了,你俩关系已经十分紧密,果然,他没有令你失望,他居然也全数归还。“
我听得混身冰凉。
“最后,他要二十万急用,一个投资好机会,三个月可获利一倍,你信任他,一半是因为利息太过丰富,你心起贪念,于是(奇*书*网^_^整*理*提*供),你把款项拔到他户口,接着,他消失了。“
我吞下一口涎沫,双眼瞪得铜铃大。
这时圣琪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我把你打醒没有?这是江湖上骗子最常见伎俩,叫做引人放彀。”
我脸色煞白,“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的声音更加轻俏,“他用最后一次借了我二十万,人世间随即失去影踪,我再也见不到他,经过数月时间,终于自西西莉亚口中,知道他重施故伎,找到你这只绵羊。“
我羞愧着垂头,双手簌簌抖。
“他煮什么给你吃,可是鞑靼牛排与苏瑟班戟?唉,味道可是一流?”
我缓缓自地上爬起。
圣琪说:“我们去看医生吧。”
我点点头。
圣琪说:“对不起,家亮。”
我背脊被汗湿透,“是我不好。”
我们到诊所,医生惊问:“发生什么事,可要报警?”
“我们自楼梯摔下,没大碍。”
“两人一起?”
“是,我俩节食过度,头晕脚软。”
“这处需要蝴蝶胶布,险些要缝针,你,要用胶水粘合刮痕,这是什么所伤?像猫爪。”
医生教诲我们饮食要合符营养,然后放我们离去。
圣琪拉着我的手,“好吗?”
我出不了声。
“王旭是个好人,你碰到他十分幸运,凡事都有牺牲,你别贪玩,你不懂得玩,也玩不起。”
我连脸带脖子涨得通红。
她说:“至于我,我有自知之明,性格控制命运,我滥玩,但快活似神仙。”
“听讲你也在贮钱。”
“谁说的鬼话。”
“圣琪,或许,你找到家人,心神会安定下来。”
“家人。”她凄凉地看我一眼,“我唯一的家人是你。”
她说得真,我只有对她才会说出心底愿望,她对我也是。
我连见到母亲,脸上肌肉都迅速扯紧,挤出笑容,不敢添乱,作为一个单身母亲,血肉之躯,她已经做得够多够好,我实在不忍心再增加她负担。
这是圣琪说:“你看我俩,宛如丐妇。”
我勉强说:“不,你永远是美女。”
她唏嘘,把手是电话上照片给我看,她穿低胸小束腰上衣,伏在露台上,脸宠四侧都是玫瑰花,那正是阿利扬的住宅。
“不知怎地,我老是重看这批照片,很漂亮可是,自知以后很难拍到这样明媚笑脸。”
我轻轻说:“振作一点。”
“我想念与他日夜纠缠的日子,倦了睡,醒了吃,厌了玩,无忧无虑。”
“那么,忘记那笔款项,叫他回来。”
可是圣琪摇摇头,“他已有别的目标。”
“那么,你也找别的阿方素,彼埃杜鲁。”
“我太累了,家亮,我很心涩。”
我带她回家,给她一碗鸡汤。
圣琪说:“你总把鸡腿留给我。”
“你是客人。”
“你与你母亲都善待我。”
“还有李叔,他是正经人。”
圣琪答:“一个人一口气可以数出三个好人已不容易。”
我用熟鸡蛋敷眼,“这土法到底可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