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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不翻。”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条手绢,替银锁擦掉头上的汗,又摘下手套。
银锁直勾勾地看着她将手露出来,伸到自己手上,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三根手指搭在脉门之上,按了一会儿,道:“嗯,你还好好的。打了这么久,歇会儿吧。”
“你我之前可都是真刀真枪打了三天三夜,这一会儿也算累吗?”她说完这话又觉得心虚,第二次两人倒是真刀真枪做了一夜,打的时间倒并不是很充足。
所幸金铃并未要和她抬杠,只是闭上眼睛枕在她腿上,道:“我累了,你若不累,就让我枕一会儿。”
银锁听了便不再动弹,老老实实做她的枕头。
“银锁……”
“嗯?”
“驼铃声……很好听,我很喜欢。”
“大师姐想要骆驼吗?我送你一头呀。在中原也不是不能骑,只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金铃微微一笑,道:“大可不必,我与你同乘一骑,过过瘾便是,这等动物养起来,有操不尽的心。”
“不妨事,我再送你一个会养骆驼养马的昆仑奴便是。”
“小胡儿。”
银锁低头道:“什么事?”
金铃伸出手来拉下她的兜帽,道:“你真是没有片刻安静。”
银锁告饶之后,也替她盖紧兜帽,遮住眼睛,尔后趁机打量着她的脸。她肤色白皙,嘴唇却朱红如血,红润饱满,像是时刻都吸引着人去亲近。一丝黑发从帽子里逃出来,被银锁一把捏住,绕在手指上把玩。
她看了一会儿,扭开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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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虽为荒漠,但其中绿洲星罗棋布,走一段便有水池绿洲。天空阴晴不定,只有黑山远在天边。
周围沙地渐渐变得坚实,蜿蜒的坚硬杂草抓着地面,延绵数百步,虽然枯黄,但春天来临之际一定会苏醒过来。山脉在人没注意到的时候越长越大,雪顶之下是青灰色的石头,石头之下是深绿色的松林,再往下是草甸,像是山脉的根系,和大地争夺着养分。
金铃忍不住眯着眼睛。
“大师姐,再往前走半日,就到凉州啦。师父小时候在凉州流浪,这里是他的地盘。到了凉州之后,就可以稍歇一晚。”
金铃看了看天,道:“现下已是正午,晚上当真能到?”
银锁道:“自然是能的。”
她说着便又拉金铃坐下,两人肩并着肩,金铃忍不住轻轻靠在她身上,问道:“二师叔……与你一样,自小流浪吗?”
“是,是以他一见我,便想收我做徒弟。”
金铃道:“当真?他也和我一样,在市集里一见你,便觉得分外投缘吗?”
银锁摇头笑道:“不是,师父是在山里捡到我的。”
“你去山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像是做梦醒来,梦里的情景,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很伤心,师父见我一哭,很没了主意,想尽法子逗我笑。他耍刀很好看,我看得忘了哭,说想学,他便教我了。”
“真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
银锁点头道:“是呢,我顺着官道走的时候,见过有人冻死在路边,也见到有流浪的小孩儿被人骗走吃掉的。”
金铃毛骨悚然一番,道:“……怎么能吃人呢?”
银锁笑道:“这样的事情多啦。从前柔然人劫掠村庄,便是将男丁都杀了,女眷带走为奴,□凌虐取乐,若是不慎失手弄死了,便将肉分着吃了。我小时候在路边,常见饿得不行的乞丐在路边生啖死尸,这世道离乱,胡人吃汉人,汉人吃胡人,鲜卑人和柔然人匈奴人互相吃,吃个人好像已不算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纵然金铃没甚感情,此时也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道:“……幸好你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银锁亦笑道:“幸好大师姐也遇到了大师伯,否则岂非早早就回归光明天光耀柱了?”
金铃道:“你说过,人类便是明性囚禁于黑暗血肉之中。那血肉又是无数贪欲组成。你怎知……我能回归光明天了?”
“大师姐是世上最好的好人,就算你不信世间有光明之国,亦不能改变你身有明子这件事。”
金铃叹了口气,握紧了银锁的手,心道:我心里贪得无厌,秽乱不堪,还是永堕轮回吧。
野草渐渐茂盛,高高低低的路边渐渐有了吃草的羊和马,三五牧民看到他们,还友善地挥了挥马鞭。
一人问道:“影月右使,将途中看见我们的人都杀了吗?”
银锁瞥了金铃一眼,道:“别杀了吧,越近凉州城,人越多,难道你能将凉州屠了?”
金铃却是一震,已知银锁看她一眼,乃是因为碍于她的面子。而从前,她必定是做过这等事情的,手下教众才说出这样的话。
银锁美人心狠手辣,绝不是虚名。
银锁见她眼色深沉,小声道:“……大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金铃错愕:“哦?”
“牧民里面也许会有细作,我曾经被暗算过,我手下弟子……只是担心我。圣教以教法拯救苍生,不会乱杀无辜。”
金铃略一沉吟,点头道:“我信你,你本不肯多开口解释的。”
“我……”
金铃笑一笑,道:“我等不及想去凉州看看了,听说凉州是西北重镇,塞外和中原货物中转之地。”
银锁笑道:“对呀,只是此次我们出手货物并不在凉州。急着赶路,不能陪你逛。但我们回来之时,如无意外,还要走凉州,到时我们再去集市上好好逛一逛,好不好?”
金铃点头道:“从前你我虽然在市集偶遇,却从未逛过市集……我总是把你关在家里,想来你早就闷坏了。”
银锁微微一笑,道:“非是如此……与大师姐生活的那段日子里,算是我十八年来过的不长的一段平静生活。”
金铃叹了口气,道:“你从前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颠沛流离,背井离乡,风餐露宿。总之不是什么好日子。自九凝峰相别,我就开始嫉妒大师姐,能在乌山那等世外桃源里住着……”
“嗯?”金铃奇道,“何以是九凝峰?难道不是上庸一别吗?”
银锁瞪了她一眼,道:“上九凝峰之前在乌山里转了一圈,羡慕的不行。要进城了,躲好。”
银锁特地挪了几个箱子,将两人头顶那一小块遮起来,外面看着伪装得不错。一会儿便觉得马车走上了城门前的大路,路上难得铺着几块石头。赫连在前面出示路引文书,有官军过来掀了车上的盖布往里看了一眼,随便就将人放进了城里。
此地虽处西陲,外有柔然,内有吐谷浑。但吐谷浑与中原各国交好,柔然又已和元氏结下姻亲,凉州自北凉为北魏所灭之后,已大致太平了一百年。
进了城门,又行了一段,行人喧闹的声音才渐渐远去,银锁从白布下面钻出来,伸了个懒腰,道:“到了到了,大师姐下车。”
金铃跟着她钻出来,看此地宅院简单朴实,院中堆着些杂物,周围亦候着不少白衣弟子,料想又是哪个分坛,到了此处,定有饭吃有水喝,便跟着银锁跳下车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难道不是在谈恋爱吗……
☆、第236章 明尊圣教
夜间此处也灯火通明;四周点着宫灯;众弟子挤在厨房之外的厅里;里面不时有人端着大盆的炖菜出来,每出来一盆,周围便有欢呼之声,金铃听得更饿了,但周围的人没有动;她便也没有动。
稍呆一会儿;厨房之中便有人掀开布帘,走出来,那是一个十分美艳的女子;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一颦一笑;极有风情,细看却已可看到眼角和颊边的皱纹。
大家都欢呼一声,向她问好,就连银锁也跟着起哄。那女子端着的大盆子里放着许多馒头,发到谁手上,就与谁说两句话,被她叫到的人也笑着回她的话。她听旁边的青年管她叫“阿米哈”,便也跟着叫“阿米哈”。
那女子听了她的声音,抬起头来微微一怔,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金铃料想是看她生面孔,问她从何处来。她笑着点头道:“我是银锁的朋友,我从建业来。”
阿米哈笑道:“原来是少主的朋友,长得真漂亮,阿姨能摸摸吗?”
金铃略觉奇怪,银锁却马上过来拦住阿米哈,道:“不能摸不能摸,她会咬人的。”
金铃哭笑不得,道:“我什么时候咬过人了?”
银锁还要说话,阿米哈在金铃盘中放下两个馒头,道:“好好不给摸,少主的东西一向不许人动的。”
银锁还要抗议,阿米哈一个馒头塞在她口中,让她呜呜地说不出话来。金铃替她拿下来,道:“顽皮。阿米哈是你的长辈吧?摸一下我也不介意的。”
银锁道:“不成,阿米哈哪里是摸,根本是揉,大师姐要被揉散了怎么办?”
阿米哈这时候转过身来,伤心道:“少主也不给人家摸,少主的朋友也不给人家摸,真是……真是……呜呜呜呜呜……”
银锁手忙脚乱,嗔道:“阿米哈,不许哭,莫再欺负我了……我给你摸还不成吗?”
阿米哈听了之后立刻破涕为笑,放下手中馒头盆,道:“你们自己拿。”
说罢便捏住银锁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搂进怀中揉圆捏扁。银锁在她丰满的胸中好容易露出个鼻尖来透气,看着苦不堪言,一只手却伸到馒头盆里,偷渡了两个回来,在身后交到另一只手上,戳了戳金铃,放在她盘子里。
银锁刚偷出馒头,余下众人便一哄而上,抢了个精光,金铃拈了一只起来,边吃边看银锁受折腾。这一路来吃的都是半干的酵饼,啃完一个两颊酸痛,金铃常常图省事,吃饭还要暗运内功。
如今终于能吃到绵软的馒头,还能看到银锁被欺负,也算一桩下饭美事。
阿米哈终于玩够了,放过银锁,进屋又端了一锅东西出来,这回她用汉话道:“小混蛋们,你们吃剩的东西还给你们。”
说罢一人一勺,各人盘子里扣了一勺。金铃见那东西看着不美,一锅烂糊,细看却是羊肉丝喝汤等物同煮碎酵饼,顿时记起银锁曾和她讲过,吃不完的酵饼上缴一锅煮了,当做洗尘宴。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舀了一勺,犹豫半晌不知是不是该放进嘴里,银锁却看出了她的疑虑,自己先吃了一半,才道:“大师姐莫要担心,赛芙蓉阿姨做饭很好吃的。”
金铃一愣,道:“赛芙蓉是谁?”
银锁亦是一愣,道:“你方才与她说了这么久的话……”
“你们不是叫她阿米哈?”
银锁笑道:“原是大师姐误会了。方才我们都叫她赛芙蓉阿米哈,你偏偏只听到一个阿米哈。阿米哈是阿姨的意思。”
金铃莞尔一笑,道:“到得此地,大多数话我都听不懂啦。”
银锁道:“我瞧大师姐鲜卑话说的挺好的呢。是谁教你的?”
金铃道:“乌山北边常有鲜卑兵来打草谷,我与他们打过几仗,阵前叫板的话自然学了几句。鲜卑兵也会讲汉话,讲得十分可笑,是以我想我讲的估计也很可笑。”
银锁笑道:“是的,我料‘蛮子’‘孙子’之类的话大师姐绝对讲不出口。”
金铃似是想起什么,问道:“你那日到底骂阿支祁什么了?何以辉日会说你粗俗呢?”
银锁道:“就是十分粗俗的话,大师姐不必知道。为了保持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我也不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