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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听错。皇上不妨把我当成他的替身,我愿意代替他陪着皇上。我……我绝不会离开皇上。”
皇帝的笑容敛了下去,一股冰冷的气息爬了上来,“你们总能这么信誓旦旦。”
“皇上……”
皇帝面向他,钟离不由得心神一震,只见皇帝脸上温和的微笑退了下去,露出下面冷漠轻蔑的表情,像是在嘲弄面前的人。钟离发现自己太掉以轻心了,这些天来在桐岚寺,皇帝每日都是一副大贤人圣者的模样,时时刻刻摆着一张温文尔雅的微笑,钟离差点都以为皇帝已经脱俗向仙看透世事,不再因这无妄红尘而悲喜嗔怒了呢。
原来,只是自己还没有戳中皇帝的痛处。
皇帝的痛处就是钟雪麟。
皇帝撤下了温柔的伪装,换上防备的面容。钟离对这强烈的反差有些接受不来,这就叫做晴天下的雷霆,白云中的电闪雷鸣?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钟离琢磨了一下,道:“想必是皇上心中极重要的人了。”
皇帝笑起来,星眸闪烁,眼角翘起,好看的薄唇抿成一线。但钟离看了,却觉得冷嗖嗖的,这么姣好的面庞上挂着这么个冷冰冰的笑,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他嘛,重要固然重要。朕,这辈子也忘不了的了。”
钟离怎么觉着这句话说得有些恨恨地咬牙切齿?
一定是听错了,这就是皇帝的思念吧?极重的思念,会化为心头深深刻下的印痕,触及时痛入骨髓。疼痛的思念,那便是要咬着牙来挺过的了。钟离想着,胸膛里不由得感激起来,皇帝一句“喜欢”,到如今已逾八年,竟然还这么思念着自己。
皇帝的眸子没有焦距,映着明晃晃的烛火,像是有火焰燃在眼中。皇帝道:“钟离,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想替代他?”
钟离听出来皇帝语气中一丝丝的不屑,心道自己现下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光蛋,竟然想取代皇帝心里的那人,真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皇帝的心防一层又一层,岂是如此容易能攻破的?今夜的荒唐……咳,大约和两人第一次的床第交合一样,是皇帝的放纵罢了。
钟离转念一想,自己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光蛋,都能混上了皇帝的龙床,皇帝的放纵,未免也太放纵了些……?
钟离赶紧晃晃脑袋赶走这个想法。
钟离还想说什么,皇帝转过头去,道:“朕累了。你走吧。”
钟离见皇帝面色不善,还想赖着不走乞求皇帝的原谅,于是恋恋不舍地又纠缠了一会,皇帝不理不睬,只是轻蔑地笑着,钟离只觉自己的厚脸皮已经被磨掉了好几层,皇帝终于忍无可忍,摆出一副你再不走朕就叫人了的架势,钟离才悻悻然转身离开了。走之前还帮皇帝换上了熏香,沏好了一壶热茶。
皇帝静静地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握紧的拳头总算是缓缓地松开了。
这不速之客,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己如一潭死水的生命里,从自己身体最深处,拉出了破碎成一片一片的灵魂。
原以为已经封锁的疤痕,被拉扯得支离破碎,痛彻心肺。
为什么这两人会如此相像?
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就产生了是那人的错觉,所以才会对他格外的关注。越接触得多了,就越觉得像。
那人的声音,那人的触感,那人胸膛的温度,那人言语中的温柔,全在这个男人身上重现了。
太可恨了,老天夺走了他,为何又要送来一个如此相像的人,勾起他的痛处?
若非天神作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更可恨的,是自己竟又不自觉地沉浸了进去,被牵着走。
胸膛的窒息感愈发强烈,钟离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皇帝支起身来,用力地咳了起来,腥甜黏稠的液体流在手心,皇帝有种头晕恶心的感觉。
那么多年都没有吐过血了。今夜,自己为什么又失控了呢?
“淮昌……”
是因为又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么?
努力想要深深埋起的这个名字,又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应该忘掉的事,却在这个初春的雨夜,全部像野地里的绿草一样,一簇一簇一丛一丛地生长起来,细细密密地扎着自己的心。
心早已凉了,碎了。记忆却永远完整,即使被密封,也不会被打碎。
死者安详地离去,生者却要生生受这活罪。
多么不公平啊,钟雪麟。
明明……明明是你先不守诺言,凭什么,受惩罚的,却是我?
真真是……太可恶了。
皇帝想着,咬住下唇。
次日午时十分,百官来到徽山山脚,恭迎皇帝下山。接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又缓缓地向京城盘旋而去了。
在京城外的最后一日,皇帝没有见到那个奇怪的男人,却也不介意,一路上听着初儿给自己念着这几日堆积起来的奏折,很快便回到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比试
皇帝赵桓羽八年前一场重病,命是保住了,但眼疾却是留下了,直至五年前的冬天,皇帝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朝中重臣也只有区区几人知道这件事,其余的人平日里除了上朝基本见不着皇帝的面,也就无从猜测。
朝廷经过八年前的那次肃清,如今已是井然有序地运行着,朝中有三位位高权重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开府仪同三司兼太子太师陆皖柯,正一品;知枢密院事兼太子太保安子遥,从一品;保和殿大学士兼太尉何允冲,从一品。此三人分职三司,将朝中大权分立管理,成三足鼎立之势,而统筹全局的重大决策,全权由皇帝亲审。自从这项革新施行以来,朝中再无权臣一手遮天之事,官官勾结买官卖官之行也被极大地压制了,朝廷上下呈现出一派安定之象。
然而人心永无满足,天下总有动荡。
皇帝刚回到京城,就接到密报,皇帝离京的这段时间内,有刺客闯入了皇城。刺客身手矫捷,三千御林军硬是搜捕了大半夜也没把刺客抓住。
“刺客?”皇帝听陈公公读完了密报,低头沉思起来。既然是刺客,怎么会在自己离京的时候潜入?这说明他的目的不在自己身上。
皇帝寻思无果,只得作罢。过了一会,公公来报说陆皖柯求见,皇帝点点头让他进来。
陆皖柯走进来,皇帝道:“乾之,关于前几日的刺客,乾之有什么见解?”
陆皖柯道:“臣以为,可能与江东匪寇有关。”
皇帝皱皱眉,“江东匪寇?只是地方土匪兴风作浪罢了,岂能当真?”
陆皖柯道:“但我朝已前后发派四名官员前往视察镇压,均无果而归。江东匪寇实与一般的土匪有别,请皇上明查。”
皇帝道:“知道了,就按你的想法办。”
陆皖柯拜了一拜,又道:“臣还有一谏。”
“你说。”
“刺客行刺时皇上不在,此乃大幸。但刺客没有抓到,恐怕还会再来行刺。臣以为应当扩充御林军,在民间招募技艺高强的人士,纳入御林军中,保卫皇上的安全。”
皇帝点点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下去吧。”
陆皖柯回了声“臣告退”,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看皇帝,忽然感觉皇帝的表情似乎比平时都灵动得多。迟疑了一阵,陆皖柯道:“皇上,这次的祭山,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一怔,道:“此话怎说?”
陆皖柯笑笑,道:“不……可能只是错觉,臣失言了。”
说完,陆皖柯弓着身体退下了。
朝廷募兵的诏文很快就贴遍了京城的街街巷巷,青壮年们都跃跃欲试,要知道御林军不比其他军队,进了御林军就像拿到了皇城内的铁饭碗,既不用到塞外守疆,也不用抗敌打仗,比一般军队的待遇是好得多了。何况御林军一辈子都能留在京城,呆在天子身边,和别人说起时绝不会丢了面子,告老后还能拿到军队的体恤金,凭着体恤金,回家养老亦是足够。
于是募兵的这天,来到金耀门外应召的青壮年少说也有上万,每个人都是精壮威武,穿着利索的短打,摩拳擦掌。
钟离身着一身素色锦袍,混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午时,一名身穿武将服的男子从午门内走出来,站到城楼上,人们停止了喧哗,都抬起头来看他。
钟离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晋王爷赵桓夕。据说八年前那场祸乱平定之后,魏青便请求告老还乡,皇帝封他爵位和屋邸,并赏他子子孙孙均可入京官的厚赐。魏青走后,赵桓夕论功居次位,任镇国大将军兼太子少保,持半枚虎符,掌管镇国军十五万兵士,可谓是权力如日中天了。
赵桓夕的左眼带着黑色的眼罩,五官轮廓都与皇帝有些许神似,乍一看的确是个好看的男子,却比皇帝少了些温和多了些凛冽,有着熟于战场厮杀的人独有的嗜血气息。
等人们都安静下来后,赵桓夕说话了。
“诸位,御林军乃是圣上的亲卫军,进入御林军后,你们的生命便不再属于你的妻儿父母,你们的一切都要献给当今圣上。你们作好觉悟了么?”
人群一阵哗然,钟离不由得失笑,这是哪门子的鼓舞士气?简直是在恐吓人啊。
赵桓夕笑眯眯的看着脚下各异的人,继续道:“做好准备的人上台前来,与区区在下过招,十招内不落下风者,便可被选为御林军。”赵桓夕说完,足下一点,跃下城楼,落在早些时候搭好的擂台上。
看了他的轻功修为,一半的人已经打了退堂鼓,也有的掂量着自己的分量,想要在这擂台上一鸣惊人。一名壮汉高喝一声,跃到台上,抡起手中的大锤。
赵桓夕从腰间抽出佩剑,说了一声:“请教了。”
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舞出来,赵桓夕人已经来到壮汉面前,壮汉大惊失色,忙向后退去。剑光如瞬,只听壮汉惨叫一声,大锤哐当掉在地上。
人们有是一阵哗然。只一招,就刺破了对方的手腕,让对方无力拿兵器。赵桓夕的剑,既快且狠。出剑见血,毫不犹豫。
比起皇帝的剑法来说是高明多了,钟离想道。
更多的人退缩了,赵桓夕持着剑,悠然地立在台上,迟迟不见有人上来挑战,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戏谑。
“怎么,偌大的京城,全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么?”赵桓夕笑道。
赵桓夕这一言果真激起了众怒,又有几名汉子持着武器跳上擂台与他挑战,赵桓夕的剑越战越快,越战越狠,到最后赵桓夕似乎已经沉浸在比武的乐趣中,粘着对手不断调弄,一直把对方斗得筋疲力尽为止。
“妖怪!”有人这样评价着,愤愤然离开了。
只过了两个多时辰,午门前的人已经少了一多半,更多的人只是在看热闹。
赵桓夕仍然兴致高涨,丝毫不露疲色。
皇帝正和陆皖柯在御书房中商讨江东匪帮的事,陈公公来报说晋王爷把招兵的事弄得一团糟,陆皖柯的脸立即绿了,忙向皇帝赔罪。
“晋儿?他去作甚么?”皇帝道。
陆皖柯绿着脸,支支吾吾道:“晋王爷听说臣主管募兵之事,那日来到臣府上,说是要替臣物色新兵。臣以为晋王爷精通兵术,阅兵无数,此事交与他做,应当是上佳之策,谁知……”
皇帝轻笑起来,道:“起来吧。晋儿自小嗜武如命,也怪不得他。只是苦了那些应募的兵士。”
陆皖柯道:“臣这就去看看。”
皇帝忽然来了兴致,道:“朕与你一同去。”
钟离总算把赵桓夕的剑招都记得差不多了,跃上擂台,抽出袖中的短匕首。
赵桓夕看看来者的服饰,讪笑道:“这位公子,刀剑无眼,莫要毁了公子这身雅袍才好。”
钟离笑道:“不需将军挂心,在下自有分寸。”
赵桓夕不跟他废话,左手捻了个剑诀,身形灵动,如风似的剑飞快地刺来。钟离用短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