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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佑没说话,走过去努力抱起他来,将他的左手绕过自己肩头,再以琅邪神剑当做手杖柱地,架着他一步一个趔趄,朝前行走。
秦冲垂下眼睫,走着走着,忽然低道:“这样的动作……好熟悉……好像梦里出现过。”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其实不止是他,连赵佑也觉得很是熟稔,但自己何时扶过他走路呢,只可能是在梦境中!
难道,他们竟做过同样的梦?
用力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赵佑架着他费力朝前走,在这风雪弥漫之际,到处都是同样的白茫茫,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景致,好在他的方向感极强,自己又是直觉超常,不仅绕道攀上了斜坡,捡回了那捆枯枝,而且后来的路也还算顺利,慢慢挪移着回到了那处山洞。
几乎是滚进了洞中,一进洞,两人都是直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等到力气恢复了些,赵佑爬起来,将秦冲拖到离火堆尚有五六尺的地方,待彼此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暖,这才慢慢靠近火堆,将捡来的枯枝往里面又投了些进去,维持火势。
洞外的天逐渐黑下来,风雪依旧肆虐,洞中却是火光流动,洋溢着丝丝温暖。
秦冲靠坐在石壁前,静静看着他,黑眸中温柔欲滴,赵佑正懊恼自己此前莫名其妙的举动,此时被他看得烦躁,低道:“你看什么看!烦不烦啊?”
“我真没想到,你会回来找我,这一天太多惊喜,真像是在做梦……”
他轻叹一声道,“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赵佑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抚了下干瘪的肚子,目光一转,落在那朵雪莲花上。
秦冲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笑道:“这雪莲花可以吃的,但它是大热之物,不要吃太多口。”
赵佑应了一声,掰下一瓣花来,小心扯去上面的绒毛,撕碎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口中有一丝甜,带着淡淡的涩味,倒是不难吃,于是又撕下一瓣朝他抛过去。
秦冲含笑接过,一片一片喂进嘴里,仿佛是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珍品。
一人吃了两瓣花儿便是停下,也不敢多吃,赵佑又去洞口捧了两捧雪,在掌心慢慢化了,自己喝了些,又给他喝下,如此便算一餐。
这一日心力交瘁,体力消耗巨大,此刻一旦放松下来,抱着神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没过一会就朦朦胧胧睡去。
睡梦中,似乎有人轻抚他的脸,那么轻柔,那么怜惜,耳畔听得一声满足的轻叹,发自肺腑,愉悦之极。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只觉光线略微刺眼,赵佑一惊而醒,正待跳起身来,忽觉脑袋下软绵绵的,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将头枕在秦冲的腿上,脸贴着他的腰腹,整个上半身都被他圈在怀中,两人竟是相拥而眠。
当下只觉惊惶,本能伸手去推,手掌刚一动,就听得他低低嘟囔一句:“天还早的,今日不用上课,殿下再睡会。”
赵佑听得震惊,这话怎么听着这般耳熟,正待细想,又见他睫毛动了动,慢慢张开眼来。
都说人在睡醒睁眼的那一瞬,神情最是自然无伪,但见他眼神惺忪,带着种懒洋洋的优雅气息,又有丝淡淡的忧伤与迷惘,仿佛在寻找着谁,然后看到他,眼眸顿时亮起来,笑得明媚:“早,殿下。”
招呼过后,自然而然的,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柔若羽毛的吻。
赵佑愣在当场,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那一脸纯真的笑容,手掌扬起,微微一顿,还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秦冲不避不让,白净的面颊上微红一片。
赵佑收回手来,冷着脸道:“我想你得弄清楚你的身份,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一剑杀了你!”说罢狠狠推开他,起身朝洞口走去。
秦冲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慢慢抚上脸颊,摩挲片刻,含笑低语:“力道太轻,一点都不疼。”
赵佑走到洞口,看着外间银装素裹的世界,忽然一声欢呼,奔了出去。
雪停住了!
也就是说,可以觅路回去了!
赵佑站在雪地里看了看,试着朝前走,东北角和正东方连寻几处都没有道路,而西,北,南三边山峰壁立,一望便知无路可通,那是试也不用试的。至于东南方依稀能有出路,可是积雪数丈,不到天暖雪融,以他低微的武功,还有秦冲那行动不便的伤腿,无论如何走不出去。
累了半日,废然而返,又慢慢走回山洞外的那块空地,呆望头顶高峰,甚是沮丧,随意往地上一倒,便是一动不动了。
身旁不远处传来些许声响,还有绵长的呼吸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秦冲过来了。
半晌没听见他说话,赵佑诧异侧头,却见他仰躺在雪地上,双眸静静看着遥远的天穹,面容沉静,笑容恬淡。
“如果,就这样在这里过一辈子,该多好……”
雪停了,但情况没得到丝毫好转。
赵佑带着琅邪神剑在山洞周围走了大大一圈,只是零零星星砍回点灌木的枯枝,别说什么雪狐雪兔之类,连只虫子都没看见,到处是皑皑白雪,想要找些树皮草根来吃都是奢侈之念。
第三百九十七章 爱别离
那朵雪莲花已经被两人分吃完毕,山洞里再没可以吃的东西,不得已,赵佑只好走得更远,甚至走到那冰河边上,看着那湍急的水流,就算里面有鱼,他也没法下水去捉,还好在那岸边礁石上刮点些许青苔,装进腰袋里带了回去。
谷中到处是雪,饮水是不成问题,只是食物方面却是大大的为难,在这严寒地带,人的抵抗力也在降低,光靠这点青苔,没点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根本熬不下去!
再有就是,山洞附近能够点火的灌木枯枝越来越少,起初寻到一丛枯枝要走一里远,到后来,距离逐渐拉大,有时要走上两三里路,才能在岩石边上找到一小丛干枯的枝叶。
没想到他贵为一国太子,有朝一日竟会为生计担忧,可笑可叹!
一晃便是好几日过去。
几天下来,雪谷周围已经被他踩了个遍,也慢慢明白过来,那日他看到的雪堆溅落,其实就是一场雪崩,将那东南方向的出谷之路完全封死了,那里积雪深达数丈,长有好几里,要想出去,就必须在厚厚的雪底穿行,那也罢了,却如何能穿行数里之遥?何况一到雪底,方向难辨,非活活闷死不可。
这时还是初冬,等到明年春来雪融,道路通畅,足足还要挨上好几个月,在这段时日里,柴萃紧缺,食物几无,又靠什么来取暖裹腹,赖以生存?
白天还好,有时还出出太阳,到了晚上,阴风呼啸,山洞里气温骤降,冷得人直打哆嗦,靠着那个勉强维持的小火堆,时醒时睡的,尽管他紧握神剑,努力抗拒,但每天清早总是在他怀中悠悠醒来,对上那双清澈如水又满含笑意的黑眸。
那样纯净的微笑,无辜的眼神,每回都令得他发怒不得,只好在睡前暗地防备,尽量离他远远的,哪知次日一早睁眼醒来,又是被他圈在怀中,甚至有一回,自己还主动抱着他的腰!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正想得郁闷,忽见一只手递到面前:“给你。”
赵佑没好气看他一眼:“什么东西?”自己终日发愁,他倒好,成天咧嘴笑着,雪水净脸,薄刃刮面,将自己收拾得舒爽整洁,一番怡然自乐的样子,简直就把这苦寒之地当做了仙境!
秦冲手掌摊开,掌心里是一撮冒着热气的墨绿色的东西:“烧烤苔藓,我尝着味道还不错,你试试?”
就那么一丁点,他一口就可以吞下去!
赵佑别过脸去:“我没兴趣,你吃吧。”
秦冲不死心凑上来:“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呢,快趁热吃吧,真的不错,我不骗你。”
“你烦不烦啊!”赵佑低吼着往旁边一闪,秦冲收势不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他下意识过去扶,刚迈出一步,忽又停住。
他是秦家人,不能再对他心软,绝对不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把你保护好,照顾好。”赵佑还没开口,他已经抢先自责,边说边是去拾那落在火堆旁的青苔。
赵佑看着他的手在炭灰里抚过,莫名地,怒从心生,大步过去推开他,一脚又一脚,在那灰土上胡乱蹬踢,狠狠踩踏!
“你……做什么?”秦冲不解望着他的动作。
“闭嘴!不关你的事!”赵佑瞪着他,终于控制不住,长期以来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你堂堂南越皇子,何苦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谁需要你假惺惺献殷情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安的什么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可你跳下来有什么用,你没有奕诚的好武功,没有一舟的医术,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你知不知道!”
秦冲脸色泛白,仍是好脾气笑道:“你别急,等到积雪再融化一些,到时候我就带你出谷。”
赵佑哼道:“出谷?说得轻巧,你一个跛子,连路都走不了,怎么出去?”
秦冲垂眸,轻抚着伤腿:“我每日都有运功疗伤,这腿,总会好起来的。”
赵佑冷冷看着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秦冲沉默良久,才轻叹道:“我上辈子欠你的,只想用余生陪着你,慢慢去还,好不好?”
赵佑哈的一声冷笑:“真是异想天开,你哥哥秦业当年掳我为质,杀害我那么多患难与共的兄弟,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几十条无辜的性命啊,说没了就没了!”面前是一片挥之不去的血红,他闭了闭眼,疲惫却又坚决,“我告诉你秦冲,我赵佑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留着你的命已经是奇迹,你别异想天开,这桩血海深仇永远都没有和解的一天,除非”
“除非什么?”他低声问道。
“除非他死,或者是我死。”赵佑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扭头就走,手腕一紧,却是被他紧紧攥住,赵佑低头看去,斥道:“放开!”
秦冲摇摇头,眸底流露出一丝浓郁的哀伤。
赵佑咬着唇,目光冷冽:“你信不信,再是不放,我一剑斩了你!”
秦冲涩然一笑:“爱别离,求不得,与这极致之苦相比,死又何妨?”
刷的一声,赵佑拔出长剑,抵上他的颈项,刹那间龙吟声声,清越空见,“我早该杀了你!你是秦业最宝贝的弟弟,是他将来执政称霸的有力帮手,杀了你,就是断他的左膀右臂,这痛失骨肉至亲的滋味,这剜心之痛,他也该来尝一尝!”
“也好,如果你杀了我能够不那么痛苦,那就动手吧。”秦冲深深凝望着他,然后缓缓闭眼。
“你以为我不敢么?以为我会心软,下不了手?”赵佑心一横,剑刃向前一送,在他颈上添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血珠滴落,他一动不动,唇边泛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赵佑倏然收剑还鞘,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继而朝着洞口疾奔而出,他在雪地里奔跑,不停地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多久,直至两脚酸软,扑倒在地,伸手一抹,脸上已是一片濡湿!
他竟然下不了手!
口口声声说要报仇,报仇,可是面对仇人的弟弟,他却退缩了!
自己不想杀他,手指暗地发颤,连剑都握不住!
自己那么讨厌他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感觉慢慢变了……
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手中的剑,不由得一阵气恼,使出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日头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赵佑静静坐在雪地里,泪水已被冷风吹干,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就这样坐下去,再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