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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人五衰到来之期至少也还应该有一百多年,然而如今,本该值得大肆庆贺的晋升,却偏偏变成了一道催命符!
“你怎么会难看?在我看来,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人能比你更好看……”宝相龙树笑着说道,他目光近乎贪婪地盯在师映川脸上,道:“你来得很快。”师映川沉默片刻,随后就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是柔和,师映川轻声道:“当然要快。”宝相龙树亦笑,他的精神看起来似乎不错,并没有萎靡的样子,道:“只是觉得可惜,本来想一直陪着你的,现在倒是不能了。”
两人都是见惯生死,又并非年少轻狂时期,此时纵然处于这种情况下,却也出奇地平静,师映川维持着笑容,道:“有什么事要我做么?”宝相龙树望着他,刹那间几十年来的前尘往事都一一涌上心头,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就这么一幕幕地闪过,然后宝相龙树就发现,最让自己记忆深刻的,原来终究还是从认识师映川之后的二十多年,从两人初识以来一直到现在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画面,莫不浮现于眼前,那个一开始貌不惊人的少年,那个他希望的爱人,最终,在此刻记忆最清晰也最怀念的,就是这些……宝相龙树就笑了起来,也许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罢,自己所希望所渴求的,从来都不是更高的权位,也不是更强大的力量,更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而仅仅只是于茫茫人海中,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然而却是用什么也换不来的,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人生真的很奇妙,当一个人历尽世事之后,往往才会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一生所求,居然,不过如此。
韶华易逝,往事难追啊……宝相龙树想着,笑着,安静而纯粹,并没有怀着哪怕一分的酸楚,他的言语也似是比微风更轻,沉沉地低笑几声,就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这辈子已经值得了,出身高贵,年少时万事顺心,后来又早早遇见了你,无须像很多人那样在人海之中苦苦寻觅自己的缘分……映川,这一辈子我圆满得很,你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得那么早,没有让我等很久,更没有失之交臂,后来又终于让我得偿所愿,与你结为伴侣,与你一起度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时光,这样的人生,我还有什么不足?若再不足,未免也太贪婪了些。”
川儿,我对你,用情极深。
空旷的室中静静回荡着男子的声音,师映川赤眸微低,身体并不明显地轻微一颤,明明还是白天的,但四周却似弥漫着黑暗,片刻,师映川把头垂得更低,他似是要笑,又好象是在有些颠倒地呢喃着什么,听不清楚,最后他才慢慢提高了声音,同时品味着一分类似于撕心裂肺的错觉,说道:“其实我有办法救你,宝相,我如今已是大劫宗师,如果我拼着这身修为不要,为你逆天改命,强行催生肉身的生命力,那你就可以活下来,只是,如此一来,我就必然道基尽毁,这一生都永远只能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宝相,你可会怪我?”
说出这件事应该是极需要勇气的,事实上师映川根本就不必说出来,可他却还是说了,淡淡的微光里,宝相龙树的面孔上有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就望着对方,笑道:“怎么会?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自毁道基对你来说,已经不下于坏你性命,你毕生追求的东西,怎能为我而抛弃?你数十年来的心血,苦苦挣扎才终于得到的现有一切,怎能为我一人就尽数功亏一篑……”宝相龙树说着,脑海之中却是接二连三地浮现出很多画面,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反而只是一些小事,还记得当年刚成亲的时候,师映川年少任性,性情脱跳,有一日忽然想吃糖葫芦,那时是在白虹山,天寒地冻,自己冒着雪一直赶路,终于在附近的一处城市里寻到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急急地返回,当时看到还是少年的师映川满面带笑地吃着糖葫芦,虽然自己因为连续赶路而倍感疲倦,但心中却是洋溢着欢喜……时至如今,一切的情感与温馨,在时光的淘洗中不但没有褪色,反而越发鲜明动人。
宝相龙树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师映川,回顾曾经的岁月,芬芳如故,那些最灿烂的笑容,最疯狂最酣畅淋漓最不需要理由的爱恋,如此慢慢地一下一下挖掘着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他似乎有太多的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安静了片刻,忽然就笑道:“川儿,在你注定会很漫长的生命中,终究有一天,现在还在的很多人都会各自离开你,或许以后还会有很多人与你相识,不过,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你会不会在不经意间,忽然想起我?在你心里,会不会有我这么一个人曾经留下的一丝微不足道的……痕迹?”
流光飞舞,迷离若梦,在那些过往的岁月当中,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却又那么地容易变成幻灭的泡影,师映川静静看着宝相龙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对男人说出一个字,他知道自己虽然自责,自责没有牺牲自己来救宝相龙树,但却并不后悔这么做,因为这世间有些事情,不论到底如何取舍困难,甚至痛苦,终究还是要去选择的……片刻,师映川突然一手捂住额头,低低而笑,从一开始就一直撑在外面的冷静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剥落了下来,他边笑边嘶哑说道:“我们之间原本应该还有很多故事都没有讲完,所以啊,像现在这样突兀的结局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宝相,我也会害怕的,害怕在很久之后,某一天即使自己将时光努力回溯,却发现记忆深处,不知何时已是杂草丛生,曾经的一切,那些喜悦的,甚至痛苦的,都已不再剩下多少,我怕我此刻的感觉,在那时已变了模样……”
师映川不断说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凝固:“枉我权倾天下,武功盖世,却连重要之人的性命都不能挽回,呵呵,真是可笑……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只留了我还在这里……所以说,你们太可恨了,最可恨的人就是你们……”这个时候的师映川似乎已经明白,人在还拥有的时候往往总是会有些莫名的固执,所以不经意间,一些重要的东西也就从指间慢慢流走,他阴沉地抚额低笑,道:“我不信的,为什么你就会这样,我不信,明明不应该的……”
宝相龙树闻言,目光似乎微微一动,但旋即就又恢复如常,道:“不要想那样多,没有必要。”他的脸色变得红润,声音也格外清晰,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活力,就见他挣扎了一下,竟然自己稳稳当当就坐了起来,伸手去摸师映川已经多日未洗的脏兮兮长发,笑道:“有些人即便相识一辈子,也不会有情意牵缠,而有些人见面不过瞬间,就发现对方已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难忘怀,所以说,我还是很幸运的,只是川儿,真的很遗憾呐,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完全恢复属于拓拔白龙的记忆,只隐约想起了很少的一些事情而已……”
师映川握住对方的手,他初见宝相龙树时还觉难过,转眼间却又言谈自如,唇角含笑,转变得似乎很是突然,但那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人觉得似乎理所应当,并不如何突兀,就好象一个已经忘却痛苦滋味的人,以最平静的姿态走着自己的路,一时师映川微笑不减,说话的声调也不见一丝颤抖,只说道:“这不重要。”宝相龙树眼神柔和,只望着心上人,嘴角带笑,说道:“不过在最近昏迷期间,有一件事我还是记起来了,是关于拓拔白龙当年的下落。”
师映川似是已经全不在意,只握紧了宝相龙树的手,他知道宝相龙树此时已是回光返照,一时间心中竟是无法形容究竟是什么滋味,只听宝相龙树道:“……拓拔白龙在得知宁天谕的死讯之后,纵火烧毁丞相府,自焚身亡。”师映川听着,嘴角忽然就咧了咧,沙哑道:“嗯,是你的性子会做出来的事。”两人相对微笑,然后宝相龙树就将手伸到枕下摸索,摸出一张精美的大红色合婚庚帖,递给师映川,缓缓说道:“当年你和连江楼成亲时,我与玄婴和千醉雪赶赴断法宗,那时你不肯见面,却将三张合婚庚帖退给了我们三人,表示自此姻缘已断,但我却还是一直留着它……映川,你把它收回去好不好?这样的话,我会觉得很安心……”
师映川一言不发,接过合婚庚帖,却是用力一揉,紧接着整个塞进了嘴里,在宝相龙树微愕的目光中将其吞下,就微笑道:“这样才好,不管以后我走到天涯海角,它都永远不会离我远了。”宝相龙树定定瞧着,忽然就大笑道:“好,好……”他笑过之后,原本红润的脸色就开始迅速灰败起来,仿佛整个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师映川知道他的意思,就道:“放心,我会派你父亲重新掌管山海大狱,一切都会好好的,乱不了。”宝相龙树就微笑,点了一下头,却又突然露出惊讶的神情,怔怔看着师映川,就见师映川眼中竟是有晶莹之色汇聚,融成一滴眼泪,顺着面颊一直淌了下来……情到浓时情转薄,是的,他终究还是一个人,那些柔软的,脆弱的,负面的,一切的那些情感并非真的消失殆尽,只不过都被埋藏起来罢了,他最冷酷最绝情,但他的情却也至纯至深,对于那些真正的感情,那样没有一丝瑕疵阴暗存在的一颗真心,到最后,终究还是换来了他的铭记。
师映川见了宝相龙树此时神色,就微笑道:“怎么了,很意外么?”他并不去擦那滴泪水,淡淡冷静的笑容中,他在宝相龙树额上一吻,轻声道:“还记得么,当年我曾经对你说过,只要不再爱我,只要你放手离开,那么你就再也不用烦恼痛苦了,就此彻底解脱……可是啊,宝相,那时候说出这番话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当你真的要离开时,我哪怕拼尽全力,却也无法把你追回来,原来世事之莫测,不过如此而已。”
烟花易冷。这个人,才刚刚四十多岁的年纪,在宗师本该漫长的人生当中,这个人却在这个年纪即将陨落,短短四十多年的一生,便似烟花一般短暂,然而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中,却注定了永远比烟花还要绚烂……师映川笑得恣意而平静,他凝视着宝相龙树,发现那一抹可怖的倦怠已是笼罩了对方的面容,他明白这是即将大限已到的前兆,但此时竟是不觉得悲痛,只柔声说道:“宝相,若是认真说起来的话,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满足过你什么愿望,那么现在,你可有什么心愿要让我帮你完成么,只要我能做到,定然会为你实现。”
宝相龙树此时已是力气俱失,身体的温度都渐渐褪去,意识开始模糊不清,他一生的命运就好象是一个故事被提前写好了,在遇到了那个男孩的一刻起,他就注定了身不由己,此时宝相龙树艰难露出一个笑容,吃力说道:“真想……再……陪着你啊……”
白发男子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梦呓,又似结尾的呢喃,然而却又那么分明地响在心头,所有生命中不可追的那些美好,都在这一刻就此定格,师映川闻言,不禁抓紧了男子的手,鲜红的双眼当中,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悲痛,但是转瞬之间,这种情感的波动就被他强行从心头抹去,因为他选择的道路,注定了要舍弃一切软弱的